《十三缁梦》雨天rainy

12、012红叶（3）

　　“……你这什么消息，因为青阳夫人的关系，招摇山早就没有碧落花了……”
　　“真的？那招摇山岂不破败了。”
　　“早就破败二十多年了吧，青阳夫人死后，根本没人管，唉——不过当年进贡给西王母一朵，还应该在……”
　　三三两两说着不知所谓的行人过来了，红叶夫人留意到他们走累了，想坐下来歇息，于是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她不喜欢触碰到人，尤其对方，根本看不见她。
　　她走前几步，刚才，天吴已经携雨师姬走远了。
　　没有追。

　　这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里
　　最后来看你。
　　我出来得太久，拖延得太久，已经没有脸面再留恋下去。
　　今日之后，再无相见
　　今日之后，我不死，也死了心
　　不知何时何地吹起一地菊花，碾碎了，飞散，绵延在空中，然后四散而去，不知去往何处，
　　红叶伸出手，想要接住犹豫不决的几片，但没有，任它们从手中飞走，不余半点。
　　这份感情，秋风若能带走，我不愿再留半点。
　　自此之后，
　　永无相见。
　　“……祝……幸福……”
　　一缕魂祗消散。
　　她曾是那么喜欢那人，却也为了那人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

　　天吴回到自己房间里，烈家四叔正在等他。
　　该来的总归会来，天吴想。
　　这是他自背后中箭重伤被送入昆仑之虚后，第一次见到烈家的人。
　　虽然，他更认为他们应该在地牢里相见。
　　在他出卖消息给钟山之神烛阴，用阳极真阴大法正面重创红叶……
　　……我恨你……
　　我恨你到了极点
　　在永无尽头的生命里
　　全是对你的恨
　　生活的唯一专注，只余恨你，
　　下辈子也一定会恨着你。

　　雨师姬站在一旁，很是不安，这几天虚幻的幸福好像终于遭遇了现实，快要破灭了。
　　四叔递给天吴一张帛书，“这是紫瑰小姐让我给你的。”，说完背着手走开，再也不看天吴一眼。
　　当年，是四叔给天吴和红叶做的媒。
　　天吴难以置信地看向这纸帛书，这上面详细列举了天吴这二十多年对烈家的贡献，和烈家对他的亏欠，以及他对烈家的种种背叛，一笔笔帐也算算得合情合理，并且，最后写明，只要天吴在这上面签字，不但立刻可以离开烈家的势力范围，并且还可以在朝阳谷分到一小片领土，衣食无忧。
　　天吴抓住帛书的手很有些激动，他当然知道，签了这个，从此跟烈家再无关系，恩怨分明，永无瓜葛。
　　红叶不可能这么做，紫瑰，一定是紫瑰。
　　四叔一直斜着眼注意着天吴的举动，却看见他提起笔，签了字，并按了手印。
　　他签完了，抬头说道：“紫瑰她……”
　　他话没有说完，四叔突如其来的一掌瞬间把他击到对面墙上，他沿着墙倒下去，留下一道鲜红鲜红的血迹，雨师姬捂着嘴不敢发出声来，慌忙跑到天吴身边查看伤势。
　　四叔的那一掌其实并没有多少筋道，是紫瑰的紫屑箭留在天吴背上的伤口又崩裂了。
　　“紫瑰小姐说了，只要你签了这个，禁止你再提她的名字，” 四叔生硬地说，“同时她转告你，说你这辈子也只能靠依附别人。”

　　“我家夫人怎么还不醒，你们十个不是号称最强巫医么？”
　　“这，照理讲她也该醒了……”
　　“可就算她醒了也……”
　　“敢怀疑我们灵山十巫的医术下次不要找我们治。”
　　“可是，脉搏，呼吸什么都正常的。奇怪？”
　　“她自己不愿醒。”
　　“所以我们也没办法。”
　　“这女的再不醒，简直丢我们灵山十巫的面子。”
　　“把她打醒算了。”
　　“……”
　　紫瑰坐在红叶夫人床前，任由边上乱成一团，母亲被送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父亲早就恢复到可以在院落里散步了，母亲却一点清醒地迹象也没有。
　　她静静地等着，她每日来看望昏迷的母亲一次，每次看一眼就走，她刚接手了烈家族长的大权，和红叶当年一样，每天都有很多事处理。
　　紫瑰当然知道母亲为什么还不醒不来，他们刚刚也说了，魂不归所。
　　她等了很多天，觉得已经给够了时间。
　　魂不归所，心无所在。
　　她知道母亲去了哪里。
　　所以还是……，放手吧。

　　突然，灵山十巫中有人惊喜惊叫，“动了，动了”，“这回她醒了。”“……”十多个声音同时响起，吵闹非凡。
　　红叶醒了。
　　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向周围，看向她身边围着的人，友人，亲人。
　　四叔很紧张，他知道红叶深爱天吴，可是那个人毫不留情地签了契约，她醒来，就再也见不到他，若她问起，他又该如何回答。
　　可她没有提。
　　她清醒后，在极度虚弱下仍然分清所有事宜，正式宣布紫瑰为烈氏族长，自己则清养于竹山。
　　竹山多竹，冬夏有雪，西去五百里，是为渤海。
　　竹山之上，又是六年。
　　自那之后，六年静修，直到她死，她再也没有提过天吴这个名字，仿佛这个人从未在她生命中出现过。
　　那么激烈惨绝的感情，就像片片秋叶铺地，一层又一层，厚厚地，最后终于把一切都掩盖。

　　这一生，也就这样过了。

　　紫瑰清理母亲的遗物。
　　所谓的遗物，少到几乎没有。
　　但紫瑰还是找到了，找到的时候，简直想哭。
　　一帛书的残片。
　　天吴写给雨师姬的信件曾落入红叶夫人手中，那是一封诉述相思之苦的情书，可以想象，红叶夫人在极大的悲愤之下，把它绞成片羽残片。
　　那个人装作不知道所有的书信都回经过红叶之手，写给雨师姬的信一封比一封情意绵绵，他知道红叶不会仔细看这些情书，总有一些漏网之鱼会传出去，而烈家的机密就藏在这些情书中。了
　　只可惜，他白白浪费了他的文采，他不知道，红叶只读过他的第一封信，其它的，没有勇气去碰。
　　而唯一那次，红叶事后找了回所有的碎片，点了一把火，付之一炬，看它们如同残碟的翼片被风带出窗外，身不由己，
　　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独有这一片，
　　伴随她，被他背叛，被他恨之入骨，伴随她一个人，临江对影，没有他的最后六年。
　　紫瑰恍恍惚惚地想，上面写了什么呢，母亲宁可欺骗她自己也要保留的东西
　　然后她凄苦地笑了笑，不言自明。
　　那根本不重要。那是父亲留给母亲的唯一东西。
　　母亲的一生，只有那四年而已
　　其实一直都没有忘记，只是不想提而已。
　　不想提，不能提。
　　你知道么，要对自己喜欢的人说‘祝你们幸福’是多么困难的事。’
　　可是，不是虚伪到装模做样说这一句话而已，而是已经没有别的话可说，我虽然不甘心，可是，能说得话只剩下那一句，你的一切都告诉我，别的任何话你都不想听，说了也没有用，
　　能说的，只有目送你远去，从此走出我的生命，只有说一声祝你们幸福而已，

　　紫瑰突然就哭了，一串眼泪从眼眶里留出来，来不及滚落在地，另一串更加飞快地涌了出来。
　　却一点声音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