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缁梦》雨天rainy

10、010红叶（1）

　　昆仑山。
　　昆山之虚曰昆仑之丘，属帝之下都，烈氏司之。
　　西去三百里为王母之山，西王母居也。百余年前，灵山十巫与西王母以赌为约，迁居昆仑之丘，从此升降，百药俱在。

　　秋分。
　　风凉惨，雷始收，玄鸟归，闾阖风至。
　　彼时烈氏与钟山之神烛阴为敌，争西北之海，两败，烈氏退昆山之虚。
　　地丘山谷蔓蔓，雾气折光而缭绕，霞色四退，日为所入。
　　在此地受灵山十巫救治的伤残病患，会在偏近日落的时候，慢慢踱步于院落，忘却等待明日生或者是死的希望。因为病痛之时只留有软弱的存在，只有自我，自私，以致狭隘，而此时的静谧，在生死间延喘，足以一生铭记。
　　日薄西山。
　　光阴一寸寸退减，如同相恋的人们依依不舍却又无可挽回地轻抽出手中的纱幔，明知要失去却又极力挽留，明知不可留还要去伸手，对自己狠心，狠心到用刀割开伤口，日日舔舐渗出来的斑斑血迹，只是为了求得自己对自己的怜悯。
　　于是在这片自私自利中，一缕不知所来也不知所去的迷途魂祇，茫茫然追逐漂荡，便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实在太微小了，微小到察觉不出它的存在，虚弱到完全不成形体。
　　它忽来忽去，时而在原地打着转儿，时而上跃下坠，始终和它追逐的目标距离一百二十步。不多一步也不少一步，它只为保留这一百二十步的距离。
　　没有人注意到它，连它的目标也不能。
　　然而。
　　“坐下歇歇吧，我想姑娘你也累了。”却有一个声音对它说。这声音并不柔和，带有些许命令的意味，只是在音发到尾部透出无尽的倦怠，与无奈。
　　魂祇慢慢地环顾四周，最后很困难地把头转向身后大株的古枫树下。
　　浓郁到阴暗的树影下坐着一个女子，秋风扫过，吹起一地红黄的叶子，轻轻地扬起她绯色的衣角，连带吹落快要搭在她肩头的红叶。她似乎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并且打算继续坐下去，一直，一直坐下去。
　　“你看得到我？”微弱的魂祇怯怯地问，“你怎么能看到我呢？应该谁也不能看到的？”
　　“我想我平日里也是看不到的，但，”那女子笑了笑，却笑出了一线苦纹，“我现在心情也不好，所以能看到一些平日里看不到的东西。”她停下来住嘴不语，待那魂祇浮到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缓缓坐下，才继续接口，她说：
　　“我是红叶夫人。”

　　‘红叶夫人’四个字并未对那抹魂祇产生多大影响，它模模糊糊的脑子里并不存在烈家族长红叶夫人的概念。它茫然地，很自然地，从记忆深处寻找，去回应。
　　“……姬水，”它按照礼数回答，“我叫姬水。”
　　“姬水？”红叶夫人露出今天第一次真正的微笑，嗤笑：姬水，太古至高神祗，水之女神，姬水？
　　于是又是一阵沉默，再无话可说。
　　她们就这样并排坐着，目光延向远方，也许各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古枫树大片大片的阴影时不时安慰似地在她们身边摇摆。
　　“如果，”终于，姬水不安地开口，打破了寂静，“如果你看得到我的样子，可不可以告诉我，我是什么样子的。”她魂魄残缺不全，不似人形，除了红叶夫人，普通人连它带起的浅白雾气也难以看到。
　　“你是什么样子的？”
　　“我记得，……曾经……在以前，好久以前，有人说过我很丑，”姬水喃喃地说道，把头埋尽膝盖，在记忆深处，她记得有人说过，“……丑到他都不想再看一眼。”
　　是对自己说的么？她不记得了。
　　红叶夫人没动，也没有回头看，开口道：“女人说你丑，那是因为她们嫉妒，对你苛刻；男人说你丑，那是因为他们得不到，总想千方百计毁了去。”，
　　姬水沉默，她就算意识不全，也模糊地知道，她的情况，并不是这样。
　　“可是，还有人，”红叶夫人的目光一点一点地收回来，收在地上，“还有人说你丑，其实他根本就没有仔细看过你，因为你的样子，他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一点也不在意。无论你是丑还是美，在他心里，都是丑的。”
　　姬水抿住嘴唇，浑身上下的某处，发出丝丝的冰冷，一点一点蚀空自己。
　　“你看，”红叶夫人抬起手指，指甲尖微微弯曲地指向前方，“前面那个紫色衣服的女人，就是那个扶着个一瘸一拐的男人的。”
　　姬水看过去，正好那两人不知是不是知道红叶在议论他们，略微侧过脸来。那紫衣女子，极为憔悴，右脸颊上还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像是吃过很多苦。
　　“那女人也不是很漂亮，但那男的就是喜欢她。”红叶夫人说道，语气平静。
　　姬水瞪大眼睛，她觉得那紫衣女子，虽然很憔悴，但其实原来应该还蛮好看的，更何况她现在的脸上带有一点幸福的味道。
　　幸福啊。
　　“那男的，是渤海东君长子，天吴，”红叶夫人继续说道，
　　“他是我夫君。”

　　“我跟他认识，”红叶夫人说，“是因为当年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大荒历394金年，烈氏与相柳氏为敌，相柳氏败，战神刑天助相柳氏，迫烈氏迁徙弃家，出南荒，追杀七百余里。
　　大荒历402金年，战神刑天劈杀渤海东君，囊获包括琅琊台在内的渤海所有领地。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他收买了一个泼皮无赖，在我面前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白痴一样，穿着水族的白衣，怕别人认不出他是水族的战俘？”
　　姬水朝天吴看去，这么多年，从那人此刻落魄的样子，想象当初穿白衣的风采。
　　她又看了看红叶夫人，说：“我不觉得，你会为了这场戏动心。”
　　红叶夫人看了姬水一眼。
　　“是。但他展现了自己的才能，如何用最小付出的得到最大的回报，而这，正是当时我最需要的，我需要有人帮我。”
　　“那时我在争夺族长的位置，烈氏刚刚迁徙到北荒境内，就近要在北荒立足，长远要报复刑天，很难，很为难……”红叶夫人嘴里说着‘很难’，但除却对往昔的惆怅之外，并未露出多少困苦，也许那个时候有目标，有追求，也有希望。
　　因为有着共同的敌人？
　　姬水没有再出声，安静地听下去。
　　“他真的很出色，但是大家双方都不信任，他毕竟属于水族。所以，”她露出些许不知道是不是后悔的语气，“所以，我们联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