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条静静的河》关沙雁

8、看病

　　她从小身体不好，平日稍不注意就感冒发烧，严重的时候甚至要跑去灞桥的医院，那里距他们家很远，老爸就用架子车拉着老妈再抱着她（那会一个村都没几辆自行车，即使有人家也不会借给你），几十里路就那样走着来去，尤其是她气管炎犯的时候。

　　印象中快三岁了，气管炎犯的时候都无法睡觉，稍微躺着就喘不上气，只能半靠着被垛眯一会。她咳嗽着喘着，一窗之隔传来的织布机的声音，那是老妈在忙碌，听她咳得厉害了就进屋喂她喝口热水，然后再去忙活。

　　因为要经常给她打消炎针什么的，老妈不好老找别人就跟在西拖厂做厂医的姥姥学会打针，完全拿她练得手。其实真相是这样的，有次她烧的厉害，家里恰好还有之前姥姥带来的消炎针，于是老妈央求同村上的芳姑给她打针。可家里以前留的酒精棉球都干了，老爸又不喝酒，老妈就去条件挺好的四婆家去借一点，也不知四婆怎么说的，她那女儿（四婆从汉中老家抱养亲戚家的孩子）给倒了一酒盖拿了出来，老妈一瞅那生锈的酒瓶盖，没接那一小盖酒转身走了。

　　后来还是芳姑看不下去倒了点她家的酒用来消毒。也不是芳姑有酒不拿出来故意折腾人，那会酒虽不算奢侈品，但寻常家里是不会备的，不能人家给你帮忙打针还要再破费人家的酒。为此老妈很理解也很感激，由此学会打针并给家里常备一瓶酒。

　　气管炎一直纠缠着她到了十一二岁，且每年暑假都会犯病，老妈找了很多偏方都不管用，那年也是暑假村里来了走江湖耍把式卖药的，说得一口河南话。村里好多人都围去看热闹，而唯一掏钱买药的只有老妈，老妈借了四十六块钱给她买了些据“郎中”说专治气管炎药的膏药。效果当然是没有的，且还把她折腾个半死，老妈很后悔。倒不是心疼那些钱，而是看她因此受罪而自责。

　　后来家里老母猪生了十一头猪仔，老妈带到集市上卖了才刚刚够还那四十六块钱。有时她想着老妈之所以相信那江湖郎中，一是因为听到乡音，而来可能她们老家经常有这种类似铃医的郎中并创下过不少奇迹，所以她才忍着村里人的劝说和嘲笑相信了。事实证明有些古偏方还是有奇效的，只是大多都失传了。

　　第二年冬天村里又来一个江湖郎中，村里老少照旧围观。这些平日除了能听广播，余下就是偶尔看场大场电影戏就再没有任何娱乐的村人对这些算卦的耍把式的人的到来最热衷。那种带着兴奋好奇却又满怀警惕的围观是当时农人的通病。比如说碰见有带着小孩或一两只猴子耍杂技的艺人，看的时候很起劲，一旦人家要些钱或粮食，围观之人就会一哄而散，只有少数老太太看那些孩子可怜给些馍或者给些粮食，不过大多是杂粮，细面是没人给的，至于说将人让到家里吃饭啥的那是绝无可能的。

　　这次这中年郎中没耍什么小把戏，只给地上铺了一大块布，摆满各色不认识的药材。若有人上前询问他会给你诊脉，因郎中说的依稀是河南口音，村人便叫了老妈来“翻译”。

　　大概也有再看笑话的心思吧。

　　老妈听郎中说了会就把她和弟弟叫到跟前，让郎中给细细把了会脉。完了郎中给她们抓了两副中药，共花了十三块钱。之后有一常年生病的男人见状也上前让郎中给他把了脉，并抓好了药，因为要七块钱药费，他那四川媳妇没同意，却也准备和村里人一道看老妈的笑话。

　　郎中一看再没人光顾就收了药材飘然而去。而至今她都记得那次吃药的经历。

　　郎中给包的药材没有一人认识，所以人家也就不怕药方泄露，估计你就是认识并记下来也不见得别的患者就能用。针对她的病郎中只强调一点也是最重要的，要用一只鸽子做药引。而且这只鸽子要剪短翅羽，并用一段绳子的两头分别绑着鸽子双爪，绑的时候要有诀窍，让鸽子能走能跑但飞不起来。然后在后面吓唬鸽子，直到鸽子被累得半死浑身憋得紫青，这时便可以宰杀，去掉内脏将那副中药填进去，除了几片生姜去腥外任何东西都不要再放，就此小火炖一个晚上，连肉带汤一起服用，保准就除了病根。

　　其实现在想来应该和药膳差不多吧。

　　第二天早上她被老妈叫醒，要在上学前趁热把药吃了。要搁别人这也不算什么，就像弟弟背着书包站灶台前眼巴巴看着，闻着香气一直吸溜口水不肯上学去：“姐，好吃不？”要不是老妈在旁盯着训着她都想让弟弟分一半去。碗里的汤肉闻着香但味道真是无语，况且她自小除了鱼，就是猪肉都不大吃，更不用提鸽子她是一口都不碰的，忍着几乎反胃的难受终将那碗药膳吃完，这才匆匆去了学校。

　　从那后折磨了她近十年的气管炎好了，再咳嗽时，几片甘草片或一瓶枇杷膏亦或者含点桃花散就搞定了。

　　第二天姑妈家的表哥急匆匆抱着一只鸽子来了，言说要是那只鸽子还在他愿拿这只换，先前弟弟去他家逮回来那只是他留的种鸽，姑妈不知道直接从窝里抱起来就给了弟弟，反正是作药引那只鸽子都行。可他来晚了只能惋惜的原路回家跟他老妈发脾气，弟弟知道后觉得表哥小气：“嗇皮成啥了，他那些鸽子还不都是咱爸白给他的。”老爸养蜜蜂前可是养了不少鸽子的，因照顾不来就全给了自己的大外甥。

　　弟弟为了她那副药可是出力不少，一个不到九岁的小孩大冬天的全靠步行来回一趟姑妈家，之后又追着鸽子跑得满身汗，因此决定给弟弟找药引什么的就让她来。想的倒是很好，事实上她仅是看一眼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弟弟主要盗汗，那会还不像现在有各种地黄丸。原本喝中药都没啥但一看那药引弟弟不干了，她也哆嗦着不敢往前凑，铁盆里那一只只大蚯蚓太吓人了。实在给老妈揍得受不了弟弟勉强喝了几口还是吐了，老妈拿他也没办法。还是姥姥知道了给拿来了几盒龙牡壮骨冲剂这才免了弟弟每日喝那黑乎乎汤药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