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下 ...
-
五
他眼中那片比火光更夺目的红色凌霄花渐渐汇成一片，星星点点的光芒围绕着闪烁，他竟然看到那些花朵化作一位面容端丽的少年，穿着足以灼伤人眼眸的赤色衣衫款步而来，在他面前停下，低着头，居高临下地嗤他：“没用的东西。”
那少年眼神睥睨，长长的发丝在火光中飞舞，脑后不伦不类地挂着一支毛笔，抬脚踹了踹他的身体，没好气道：“小爷好不容易开了花，你却成了这副德行！啧，好好说个话都不行……”
薛桐抬起手，问他：“你是……谁啊？”
“我是谁？我是……”少年气得咬牙，狠狠瞪他一眼，“我是你大爷！”
这句明显是气话，少年抬起的手掌分明在做法。薛桐只觉得身体逐渐变凉，令他难受的灼热感渐渐消散，而眼前的少年脸色却渐渐苍白，黑亮的眸子瞪着他，红色的衣角拂过他的脸，有轻微的花香。
薛桐觉得此人声音耳熟，忽然意识到什么，震惊地喊出声，却因喉咙干涩发出难听的嘶吼：“你在干什么！快停下！你会死的！”
少年哼笑：“算你有良心！只是……小爷若不救你，你就要去见阎王啦！”
他还有心情开玩笑！薛桐气得浑身发抖，却发现自己依然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年站在他面前，艰难地为他挡住火舌。
“不……”薛桐开口哭泣。
那少年却好似没看到他的眼泪，皱着眉头开始絮叨：“整天给小爷惹麻烦，从来不懂得照顾自己，如今还得小爷出手相救……你这个蠢货真是蠢到家了！我跟你说，以后少为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操心，多看顾自己，小爷恐怕没精力盯着你了。还有，你种花的天赋都喂狗了吗？你见谁每天给凌霄浇水啊？小爷都快被你淹死了！窗前的架子搭得不错，我喜欢……”
说着说着，少年沉默下来，脸色白的几乎透明，愈发衬得那一身红衫艳丽妖娆。
薛桐还想说什么，就见那少年收了手，懊恼地抓起脑后的毛笔，抱怨道：“本来想找你扎个发髻的，我自己弄得太丑了！”
少年蹲下身，托着下巴郁闷道：“我原打算化了人形就好好同你说说话的，可现下为了救你，灵力又用尽啦！”
薛桐贪婪地看着他的面容，眉眼唇鼻都牢牢记在心上，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眨个眼，少年便不见了。
“喂……”少年踢了踢他的胳膊，神情低落，终于有些难过的模样，“我们大约很难再见到了，你会记得我吗？”
薛桐想点头，却发现此刻的他连眨眼都变得奢侈。
少年无所谓的笑了笑：“算啦，反正你明天醒来应当不会记得我了。不过我还是想说，抱歉，我的灵力太弱，只能救你一个，你的新娘子，我救不了……”
少年脸上的歉意真诚，薛桐却鼻酸得想哭。
“我不够强大呢，所以……连好好跟你说几句话都是很困难的事。”少年的身体开始变得模糊，声音中却还带着很深的自责，自顾自地懊恼，“对于小妖来说，修炼真的是一件很辛苦很辛苦的事情啊……”
薛桐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的面前渐渐变得透明，化作蜿蜒的凌霄花叶，在大火中炽烈地燃烧，旋转，化为灰烬，消散在漫天火光中。
方才的场景如梦一般褪去，那样浓烈的绽放，那样睥睨肆意的少年，那样夺目的赤色燃烧，耀眼得似乎要将他的目光都灼痛。
他闭上眼，长久地……沉睡在那片漫天的赤色火焰中。
六
镇上盛传仁心医馆的薛大夫克妻，再没有媒人敢上门说亲。
薛大夫却不理会这些，修了房子，照例开馆看诊。
上门的病患少了，坐堂的大夫也陆续走了不少，剩下几个药童留在医馆帮忙，仁心医馆一下子冷清许多。
薛桐还是那副温和耐心的模样，只是话越发少了，每天无事可做便守在窗前照料他那株烧得只剩下灰烬和少数枯叶的凌霄。
这凌霄真是奇怪，一把大火烧过，竟然还没死，浇了几日水，晒了几日太阳，便渐渐开始抽芽。
第一年，抽芽长叶，叶子还小，冬天也青着，薛桐提着喷壶给它浇水；
第二年，叶子长开了，足有半臂高，可惜看着仍旧单薄，薛桐重新搭了木架；
第三年，叶子长开，茎叶开始爬架子，已经有些茂盛了，薛桐摸着叶子笑；
……
第六年，凌霄的茎叶爬满了窗外的架子，冒出了花骨朵，薛桐每日晨起不疾不徐地在窗前背书，背得累了还会趴在桌子上打个盹。
第七年，凌霄的花骨朵终于要开了，已经能看到红色的花瓣从花萼里露出来。
薛桐给病人看过诊，开了药方，叮嘱药童按分量抓药，便独自一人回了后院。
刚走进后院，他便愣住。
他的窗前站着位红衣青年，姿态懒散，面容端丽，长长的乌发披下来，散落在胸前。
他靠着窗棂，正百无聊赖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不耐烦地转着手里的毛笔，余光看到他，眉梢一挑，端正了身子，哼道：“怎么，不记得我了？”
薛桐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对方被他看得不自在，别扭地扔掉手中的毛病，问他：“你……你看什么？”
薛桐站在他面前，目光一寸寸扫过他的眉眼唇鼻，半晌微微笑开，伸手从窗子里的书案上取出一支玉笄，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过去，我帮你束发。”
“哎？”青年呆呆地转过身去，任由他撩起耳边长发，修长的手指将长发拢起，归整，熟练地将玉笄插入其中，三两下已经绾起一个随意的发髻。
薛桐语气很随意地问起：“你叫什么？”
“我叫……”青年停住，回头看去，就见身后褪去年少青涩变得愈发稳重的男人垂眸看他，温和的表情中隐约可见静默的欢喜。他张开嘴，不知怎么就有些害羞，咳了一声，故作威风道，“小爷叫凌霄！”
“凌霄啊……”薛桐悠悠地念了声，忽然微笑着叹息道，“我等你说出这句话，等了很多很多年。”
“哪有很多年？明明只有七年，不对，还不到……”凌霄反驳到这里，却注意到薛桐的目光：温柔、期待、满足。
他忽然想起，薛桐第一次见他，还不过是个初次随父亲出门采药的毛孩子。他将自己带回家中，细心浇灌，天天念叨着等他开花，等到薛桐已经长大成人，他也不过出现了一次。而后是漫长的七年，他依然在等。
那次开花，他现出人形，在他面前絮叨许久，貌似还真没说过自己叫什么？
他伴随薛桐从稚气未脱的少年成长为如今可以独当一面的薛大夫，漫长的光阴里，那人却只见过自己一次面，还是在那样惨烈的情势下。
他真的等了很多很多年。
凌霄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放不下这个人，因为在那漫长的时光里，这个人也同样见证了他的成长。
这一次，他回头，认真地看进薛桐的眼底，斩钉截铁地说：“这次，你不用再等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