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江湖》默默云月歌

39、第三十八章 欲语逍遥起波澜

　　扬州虽地处西湖边上，是正正的江南水乡，但近来天下太平，民风开化，街面上少不了南来北往的商贩，仔细淘选，却也不乏一些稀罕玩意儿。楚风异出了酒楼，便到了这街面上，本意是去珍宝行给沈家娘子挑个精贵物件做新婚贺礼，却也被这街面上的小玩意儿吸引了目光。
　　他平日里虽与诸多美人来往，但到底是江湖侠士，从不曾陪着女子到外面去招摇过市。再者藏剑山庄虽不算富可敌国，但珍宝古玩也算应有尽有，他自个儿想买些什么东西往往都是直接入了珍宝行，或是差小厮下人去买来便是。故而虽常常来这江南富庶之地，却是一次也不曾来这寻常街面上逛逛的。

　　今日本也该出了酒楼便径直去珍宝行，却受那难言之痛所累，步子比平日里慢了不消一时片刻，只好装作一时兴起，信步闲逛，却不想倒真被这街边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吸引了目光，一路下来，也淘到了不少好东西，前朝的古瓷碗，上好的梨木梳，并蒂的双生莲，品目繁杂，一股脑都给云七手中拿着。

　　他自己手里独握着一个灰扑扑的、古旧到毫不起眼的漆制盒子，旁人只当是不懂世情的小公子出门游玩，看着什么都新鲜，才拿了不低的价钱买些没用的玩物，单是那把看起来有些年月，还断了一根齿的木梳，就花了半锭碎银，前街里那处木匠家的木梳，做工比这讲究十倍的也不过二十个铜板便能买到，看着这公子一身华服，旁人也只是笑着摇摇头，露出些嘲笑神色来。

　　唯独后头拿着这些物什的云七对旁人投来的或嘲笑或鄙夷的目光似乎毫无所觉，只是如平日那样跟在楚公子后面半步的位置，任由楚公子挥霍本就剩下不多的银子。楚风异自然知道那些路人当他是傻子，却也不辩驳，走到街的尽头了才意犹未尽地带着云七转了方向，向一家珍宝行。
　　不出半个时辰，珍宝行门前的帘子由下人从两旁打开了，一向眼高于顶的胖老板竟然亲自将一位白衣公子和他的灰衣仆从送出门来，周围闲着无聊偷偷等着看那冤大头的公子又买了什么贵重玩意儿，却听得珍宝行老板喜笑颜开道：“公子慢走，下次若还有上好珍宝，小老儿定然给公子高价。”

　　楚风异颇有风度地点头致意，带着始终不发一言的云七扬长而去，有眼尖的围观客看见云七腰间原本空扁的华美钱袋这半个时辰的功夫居然鼓了起来，都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莫非刚才那公子是个行家，在这每日无甚稀奇的小摊上还真掏出了宝贝？一时间几个眼红的看客纷纷奔到小街摊铺边，大肆购买起来。

　　这些已经离开了的楚公子自然不知道，他此时微微皱着眉，有些懊恼地嘀咕道：“把庄主大哥送的生辰礼物给卖了，若他发现又得被念了。”他左手那处本带着的佛珠是去年生辰，藏剑山庄庄主寄给他的贺礼，由红玉珊瑚雕琢而成，又由宝塔寺住持圆方大师开光，极其珍贵，为了给沈清清置办成婚的贺礼，竟就让楚公子这么随随便便地卖了，可见方才围观看客所想也并非全无道理。

　　而此刻云七手中还提着一个锦缎的布袋，里面放着的正是楚风异从小摊上淘来的小玩意儿，楚风异走了一会儿回头瞥见他还盯着那个袋子，便随口道：“只管将那个小盒子和梳子好生放着，其他的你随意塞在包袱里吧，下次再没了钱财，便拿到其他市镇的珍宝行去卖了。”

　　说话间，正好路过一间成衣铺子，楚风异状似不禁意地扫过身后跟着的男人，抬脚垮了进去，云七自然是紧跟其后，进了铺子，有眼色的老板迎了上来，满面笑容地招呼道：“哎哟，公子可真有眼光，咱这店里的布料是这江南最好的，不知公子想做个什么样式的衣裳？”楚风异顺着老板的手坐上了椅子，将手中折扇刷地展开，很是惬意地扇了扇，指着站得笔直的云七道：“不是我，是他。把你这儿他能穿的成衣哪几套过来。”

　　老板抬眼瞅了一眼门神一样站在楚风异身旁的云七，果不然被他冰冷的眼神冻得一哆嗦，连声应了，亲自去后面取了十几件不同款式的成衣来。楚风异对着店家亲生捧到他面前的衣服挑挑拣拣，只挑出了两三件，都是云七惯穿的深色衣裳，随手往云七面前一递，满不在乎地笑着道：“小爷是带你去参加婚礼的，你要穿着这身破布去丢了小爷的脸，快去换上。”只是在云七低头的角度，却刚好能看到楚公子有些发红的耳垂和左手不自然抚摸折扇的小动作，那冰一半冷绝的眼神突然就化了，自然伸手去接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走进里间，却又听见楚公子叫住了他，他回过头，一片白影兜头罩了下来，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反映过来，云七抬手便将那白影一档，将那白影操手掷向墙角，只听“次啦”一声。

　　成衣店老板：“……”

　　楚风异：“……”

　　云七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那半截精致的白色锦衣，难得地露出了一点懊恼的神色。“哈哈哈，木头，你也太好玩了，哈哈哈。”楚风异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忍不住捂住了肚子，这几日萦绕在二人身边的若有若无的阴郁似乎都被这笑声打散了去，云七静静看着笑得前俯后仰的楚公子，脸上未了、变半分，眼中神色却更柔和了些。

　　“店家。”楚风异笑够了，抬手擦了擦笑得有些湿润的眼角，对那看呆了的店家道：“这件我买下了，再去拿件白色的给他。”那店家这才如梦初醒，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连忙去取。

　　经过这一出，店家对楚公子更为殷勤起来，乘着云七去换衣服的空档，又是上茶，又是端来了精致的小点心，楚公子也不客气，就当是自己家的大堂似的，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一边摇着折扇一边吃着点心，眉目间尽是惬意，一旁看着的店家心中啧啧称奇，好一个翩翩佳公子，旁人做来纨绔不雅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有一股风流怡然的慵懒韵味。

　　楚风异正吃着绿豆味的小糕点，里间的门帘在这时挑了开来，一身白色云锦锻袍的男人从里间走了出来。楚风异捏在指尖的绿豆糕咕噜噜地顺着衣摆滚了下去，楚公子睁大眼，微张者嘴，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

　　店家看出楚公子是个阔绰人，后来取的这件白衣，无论面料还是做工都是极好，只见本冷硬木讷的男人，在这精致白衣的映衬下显得丰神俊朗，云七平日里总穿灰黑衣裳，再加之暗卫出身，习惯即使在人前也遮掩住自己的气息，此时穿上白衣，与楚公子白衣翩翩的俊俏模样不同，却显出一股卓尔不群的傲然之气来。

　　直到云七向往常一样，默默走到楚风异身旁，伸手自然地将滚落在楚风异衣摆上的绿豆糕捡起来，随手丢进了桌上已经空了的盘子里，楚公子才回过神来，他又回过头，仔细打量了几遍云七，突然眉头一皱，对那店家道：“把剩下的几件包起来。”又随手从那堆衣服里取了件款式普通的黑色长袍递给云七，皱眉语气不悦道：“去换掉。”

　　店家见云七又去里间换衣服，便将楚风异手边的衣服全都叠好抱进包袱里，又问道：“那件白衣？”楚风异斜了店家一眼，恶声恶气道：“那件不要。”那木头穿那么好看，本少爷岂不是被比了下去，不知要瞎勾搭多少美人！楚公子暗暗磨牙。

　　店家见他语气不善，也不知这位爷是哪里来的邪火，但也不敢再提那件白衣，只自顾自地把剩下的衣裳都包起来直到店家默默地把包袱打包好，却听楚公子又闷闷来了句：“待会儿把那件白色的也包起来。”“……”虽然对这反复无常的公子有些无言以对，但本着有生意不做是傻子的原则，店家还是喜笑颜开地结果云七换下的白色衣服，又仔仔细细地把包袱包了一遍。

　　而换了黑衣的云七，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冽形象，只是与往日穿着粗布衣裳不同，这件黑衣也算做工精巧，领边还勾着精致的云边，将云七本就俊朗的面容更衬托得清冷硬朗了几分，楚风异点点头，示意云七付钱，便先一步离开了店铺。

　　云七背上背着装衣服的包袱，手上拎着锦袋，不像是去参加婚礼的反而像要出远门似的，楚公子对此全然不觉，他一出店门，注意力就被对面一家飘着帷幔的小店吸引了去，那店铺上写着“宝芳斋”三个大字，进出的都是写貌美的年轻女子。楚公子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三分笑意，直直向那店铺走去，云七却在他身后皱起了眉头，眼神古怪地看了那店铺一眼。楚风异走了几步，感觉到身后没人跟上，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云七停在门前，脸色古怪，有些欲言又止。楚风异想了想，恍然大悟，用折扇点了点云七的肩笑道：“想不到你这木头脑子里也并不全是忠君护主嘛，想到哪里去了？”他笑着凑近云七，一脸狭促地看着他，云七面色一僵，还未开口，却又听楚风异道：“也罢，这里面卖的都是女人的东西，不带你进去讨不自在了，你在这等着吧。”

　　说着一挑门帘，自己进去了。云七立在门口，不一会儿楚公子便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浅色的小巧圆盒，一看便知装的是女人用的胭脂，他出来时还故意转着盒子，看了云七一眼，眼神中满是笑意，于是云七本就冷硬的脸，蹦得更僵了些。

　　楚、云二人这样走走逛逛，终于到了秦府门前时，已经是日暮时分，秦府中高朋满座。楚风异报了身份，便有管家亲自来迎。二人跟着管家往内里走，边走边觉得不太对劲儿。云七身上不由自主散发出戒备，楚风异暗中拉了拉他的手，云七才将周身冷气撤了去。

　　这秦府院子很大，满满当当摆着酒席，而让云七这般戒备的原因，正是这些酒席上的人，这秦府的酒席中坐着的，起码有一半儿是江湖人，而且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三教九流，只要是中原武林叫得上号的门派，统统都来了人，这婚宴扮的不像婚宴，倒像是武林大会似的。这段时间，魔教重现江湖和神兵谱的消息在江湖上传的风生水起，云七自然多分戒备。

　　楚风异却只是略微扫过几张熟面孔，微微眯了眯眼睛，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便带着云七走向了内堂，新娘新郎的吉时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