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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四十八章 ...

  •   景皓把玩着手中的嵌宝马鞭,对空挥了两下,饶有兴味道:“皇叔,这是何处来的?”
      正阖着眼盘玩一只细腻莹润的白玉佛手的男人手上动作一顿,转过脸看着少年,一脸平静地道:“元庭大长公主送的。”

      “元庭大长公主?”景皓怔了怔,将鞭稍绕在手指上:“皇叔怎么会认得她?”

      景颐摩挲着白玉佛手的指尖,十分真挚地道:“陛下圣明,臣确实不认得她。”

      “那她何以要赠皇叔此物?”年轻的天子倏然放开了在指尖绕了三匝的鞭子,那牛皮鞭韧性极好,立刻弹了出去,被他一把捉住了,倒提着看柄上嵌着的宝石,“倒也精致。”

      他皇叔闻言,用那只拈着说法印的白玉佛手支着下颔,略偏过头,缓缓地道:“臣也正在思量……她到底在想什么。”

      景皓看着他叔父与白玉佛手都无分别的白皙手指,和从那佛手下垂落沿着他叔父的手腕坠入袖里的淡金流苏,眼角一跳,并未意识到对方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点神思不属,更无从意识到他们两个说的并非是同一个“她”。

      掩饰性的又挥了挥手中的马鞭,听着尖锐的破空声,景皓又问道:“那元庭国主和慈圣太后是如何模样?皇叔快与朕说一说。”

      景颐便将那白玉佛手收回袖里,待要开口,忽闻明喜在外叩门道:“殿下,外间来了一架銮轿……恐怕是元庭太后的。”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景皓感叹了一下,却见他叔父已经拂衣起身——不同与往日的优雅翩然,动作中竟带了些许仓促的意味——急忙向外行去,一边吩咐道:“列队出迎,切切不可差了礼数。”

      年轻的天子撇了撇嘴,忽然想起了什么,也站起身来,匆匆向内室走去。

      待换上一身近卫衣装混到院中分立的龙骧卫队中,便见景颐已经迎了那慈圣太后进来,忍不住抬眼张望。

      从銮轿上下来的女子穿着一袭雪青色的宫装,眉目秀美温柔,薄施脂粉越发显出她容光似锦姿容潋滟。眉心贴着金箔裁成的寿阳梅花,手中持着一把湘妃竹柄的素纨宫扇,顾盼睇眄间流风回雪,其明媚颜色远胜命妇贵眷,仪态间的端庄雍容又绝不是那些自命花中魁首的浮花浪蕊所能及的。

      当真要以花论,景皓能想到的竟只有洛阳宫城中那株白玉牡丹王。

      年少的天子不禁感慨万分,从未料到元庭太后竟是这样一个端庄绝美的少妇。忍不住伸手将一贯压低的盔沿向上抬了抬,偷眼细细端详起来。

      他皇叔已经发布走了过去,径自伸手似乎想要去握那慈圣太后的,景皓不由大骇,险些没叫出声来。还是景颐自觉不妥方才堪堪停住,神色复杂地在慈圣太后面前站了许久,薄唇翕动,语声艰涩地道:“外间风紧,恐伤贵体,请入内叙话。”说话间微微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同行时亦不并肩,反而还落后了半步。

      景皓便有些来气,他皇叔身份何其尊荣,一人之下面君不跪的当朝摄政,何以对区区一个元庭太后恭敬至此?

      少年于是恶狠狠地瞪着那元庭太后看,看着看着却渐觉得那秀美面容竟有几分熟悉,待将额上金盔扶得更起,欲看得更分明的时候,目光正撞进一双黑玉般温润漂亮的眼里。

      微怔了怔,便见那双眼睇眄之间流风回雪,并非他所熟悉的那个,俨然是慈圣太后!

      景皓吃了一惊,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彻底把脸露了出来,待要将盔沿压下,另一双他熟稔非常的黑玉般温润双瞳也已经略带责备地看了过来。

      年轻的帝王自知理亏,忙将盔沿压得比平日更低,脑海中一缕游丝浮过,他忙抓住了想要仔细分辨——方才那两双黑玉般温润的眼睛便于脑海中叠在了一起。

      他才想起这元庭太后乃是汉家和亲的公主……这是他的姑母!怪不得她身为元庭太后却是汉家衣冠汉人容貌,怪不得这女子生得这般这般好看——昭皇帝的嫡系向来都是如画姿容……

      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许多怪不得,重中之重却是,这慈圣太后既是他的姑母,自也就是他皇叔的姊妹。

      许多先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都一下子明晰了起来,比如那只隆泰御制的错金银博山炉,又比如他皇叔眼中朦胧的春雾……

      年轻的天子不免瞠然,眼看着他叔父与他姑母入了厅内,不多久又见内中的侍从都被屏退,眉心猛地就跳了跳。

      “阿姊。”落座一声唤便已带了三分凄然,景颐顾不得礼数,深深端详着对坐的女子,仿佛要将这些年来所没有见到的,都在这一眼之间望回来。

      却是一声清脆的笑,安阳公主——或者说是元庭的慈圣太后——已执起了案上那条嵌宝马鞭:“金齐儿已经找过你了?这妮子还真是心急。”

      “阿姊……”景颐再唤了一声,又是无奈又是不解,“阿姊这到底算是唱得哪一出?”

      安阳公主宫扇半掩了姣好的面容,轻轻笑着:“怎么,莫非阿姊真的做不得你的主么?”

      “阿姊!”景颐略抬高了音调,“她是元庭的大长公主!”

      安阳公主便悠悠地摇着扇,“她也是我儿的姑母……宁哥儿,金齐儿是个好姑娘,阿姊总不会是要害你。”

      景颐并不说话,只是像个被敷衍了的孩子般倔强地看着她。

      “阿姊当初才嫁来的时候,举目无亲,只有这个小姑子待阿姊最好,那等心酸,你体会不得。母妃病故的噩耗传来,也是她一直劝慰着……那时候,阿姊便向她说起了你。”安阳公主的语调渐有些幽幽的,她本就是倾城绝色,如今虽为人母,但眼波流转间仍旧是顾盼生香,幽怨起来,便也格外动人。

      景颐咬了咬唇,戚戚得唤道:“阿姊……是宁哥无能,当年我护不住阿姊,也没能照顾好母妃……”

      “都是过去的事了,那时候你还不满十岁,一个还没出宫建府的庶出皇子,哪里护得住谁。”安阳公主摇着宫扇又叹了一声,这一声叹息很是唏嘘,却无甚哀怨,“如今,宁哥你也长大了,堂堂大齐摄政王,国之假君,威德日重,阿姊虽在塞外,也是时常听闻……看你,都快要三十的人了,怎么还在阿姊面前哭鼻子。”

      大齐的摄政王殿下抬手按了按眼角,捻开了指尖沾染的水渍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是,阿姊。”

      “阿姊现在也是一国的太后了,垂帘听政,权柄甚重。管着这塞外无垠的雪山草原,万里茫苍。虽不及中原繁盛,到底有二十万帐的丁口,都由我一言决之。”安阳公主的眼神有些飘忽,似是怀念着什么,又似在劝解:“昔年旧怨,阿姊都已经放下了。时至今日,我甚至想不起猗兰殿是什么样子的,故国去远,渐渐地便似与我无关了,夫君英武爽朗,待我极好,孩儿聪慧懂事,眉眼里,依稀有两分像你小时候。”

      安阳公主这般说着,将手中的素纨宫扇反执着,用那湘妃细竹的扇柄戳了戳景颐的额头:“那万里之外的洛阳已经恍若梦中了,如今能让阿姊挂心的,也不过是宁哥你。你都这么大了,居然还是一个人,也没有个体己人照顾……父皇和你这样大的时候,都有几个孩子了?金齐儿对你上心了阿姊也始料未及,但并不代表阿姊不会乐见其成,你是早该成家了。”

      戳在弟弟额上的宫扇柄抬了起来,又在头上敲了两下,安阳公主笑了笑,而后叹了口气:“你是阿姊看着长大的,阿姊最了解你。阿姊知道你还在怨恨着……何必呢?国中的事阿姊多少也有耳闻,皇兄待你,已经是荣宠至极了,于情于理,你都不该再怨他。何况当年那些人,而今哪一个有你我姐弟活得好?你又何必再去怨恨他们,恁得小气。”

      先前那一点幽怨已经全无痕迹,景颐怔怔地望着胞姐的眼睛,昔年盈满了泪水和怨愤的秋水剪瞳里,而今只有一派的光风霁月。

      这份释然让他措手不及。

      昔年的恩怨始终萦绕在心头,逼得他辗转挣扎夜不能寐,咬牙切齿夙夕难忘。可而今,真正的该介怀的人却说早已忘记了,还反过来要他一道释怀。

      更叫他难以接受的是,他似乎确实没有再纠缠的理由了——他阿姊说话向来句句在理,皇兄亏欠阿姊的,早已用京畿赤邑之封,一国假君之尊在他身上弥补回来,而当年害了他阿姊的人,而今没有一个过得比她的阿姊好,有的,甚至已经死在了他手里。

      心里蓦地就空落落的,又渐次生出了一种荒谬感。

      安阳公主见他怔忪,径自收回了指戳弟弟的宫扇,又摇了摇,慢慢地道:“金齐儿的娘舅是元庭的左贤王,族中的丁口足有三万帐。”

      景颐脸上的恍惚略收敛了一些,微微侧首望着自家阿姊。

      “左贤王一直觉得,阿默是我的儿子,有汉家的血脉,不能做国主。”安阳公主略微眯了眯眼,而后抬手按住了景颐的手背,轻轻地拍了拍:“阿默是阿姊唯一的孩子,阿姊是一定要护好他的。宁哥,阿姊从没求过你什么,但是这一次,阿姊希望你能带着金齐儿走……这样,左贤王也就不必再做什么立女国主的春秋大梦。”

      景颐低头看着覆在自己手上的柔荑,丹蔻染的指甲润泽绮丽,只是修得有些尖了,横生出锋锐来,而那点锋锐一点点地刨去了他的恍惚,他忽然觉得自己错的离谱。

      “……阿姊是为了这个,才希望本王娶金齐公主?”景颐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问了出来。

      他的阿姊却不看他,只把眼望向了窗外,答非所问地道:“混在你侍卫里的那个很漂亮的孩子,到底是谁?阿姊虽说年纪大了,可还没老眼昏花,那孩子一看就是昭帝的嫡系,你怎么会把他带出来?”

      “阿姊!”景颐陡然拔高了调子,心里乱成了一片。

      他没想到那么匆匆的一眼瞥过,他的姐姐还是认出了昭帝一脉嫡传的俊美面孔。

      如果这个只是他的姐姐,只是大齐的安阳大长公主,他倒是不惧什么,然而方才那番针对金齐儿和左贤王的话让他在刹那间意识到,他的姐姐如今是元庭垂帘的慈圣太后。

      心绪正乱,门却忽然被推开了,景颐讶然地抬头去看,门口站着的不是景皓又是哪个?
      摘下了侍卫头盔的少年逆光站着,一双凤眼微微眯起,将在座的姐弟两个打量了一番,而后出声问道:“皇叔!你当真要娶那元庭公主?你与我父皇……到底又有何旧怨?”

      还没待景颐说话,安阳公主已经站起了身,素纨宫扇掩住了半边面孔,露出的眉眼里满满都是讶然,却是望着她弟弟:“阿淘都有这么大了么……不对,这是绵寿?!”

      景颐一个头两个大,额角蓦地抽痛起来,动了动唇不知该说什么,安阳公主看他反应,却已经镇静了下来,“居然当真是绵寿么?”团扇慢慢地摇了一下,她忽然就笑了,仿佛云开月出一样的美:“绵寿……这些事都不曾有人与你提过吧?也是,你虽是皇兄的长子,但本宫离宫远嫁的时候,还不曾有你,想来宫里也不会有人向你提起本宫的——”

      “陛下,这是臣同母的皇姐,靖和帝第八女,出嫁时,敕封宁国安阳长公主,如今,该唤作宁国安阳大长公主了。”景颐按着额角打断了他胞姐的话,语音虽轻,但咬字却很清晰,“论理,您该要唤一句皇姑母的。”

      大齐皇室称呼繁琐,往常倒不觉得,只是近二十年换了三朝天子,便什么太皇太后大长公主的都有了。

      大长公主者,皇姑也,敕封宁国,更是于国有大功勋者方可。

      景皓瞪大了眼睛在这个女子与他叔父之间来回端详,打量着那相似的温柔眉眼,几乎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喃喃地唤了一声:“皇……姑母?”

      心头上有一层绢纱被揭开了,安阳,这个在过去十年里一直叫他疑惑的名字,那个似乎笼在天家心上挥之不去的阴影,那个每每让他皇姑母与姑父吵得不可开交的神秘存在,那个两宫深讳的无人敢在宫中提起的……竟然是他皇叔唯一的胞姐。

      他早该知道的,皇叔的避而不答是为什么,母亲和祖母的讳莫如深是为什么,当年元庭册封太子皇叔执意用了极隆重的礼数又是为什么。

      何以皇叔会力排众议接受了元庭太后的邀约,何以皇叔戮力革新军制,何以皇叔对和亲这般痛恨,原来,都是因为这一位……和亲元庭的皇姑母。

      年轻的天子无意识地咬了咬唇,脑海里纷乱回闪间似有什么头绪,但怎么都抓不住。
      安阳公主仍旧用素纨宫扇半遮玉颜,眼帘却是慢慢垂下了,过了一会儿,轻笑一声唤了她弟弟的小名:“宁哥。”如扇睫羽缓缓扇开,眼神里半是狡黠半是意味不明:“你放心好了,绵寿到底是我的侄儿。我既已说了放下,便只当不曾见过他,但金齐儿……你总该要娶了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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