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第六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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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殊悚然一惊，抬起头来看着他小舅舅依旧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
委实想不通，那样轻轻柔柔温声细语的一句话，由他说出来，是怎么蕴了那样森然得叫人胆寒的杀气的。
他定了定神道：“舅舅容禀，逆贼苏世俭被甥儿当场格毙了，至于吴王……舅舅重伤，人事不省，陛下无心理事，我们做臣子的也不好善做主张，只将人软禁了起来。”
说着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那日围场事变之后，吴王……阿淘他一直都是神智昏聩，混混沌沌，医官们都说，应是失心疯了。”
景颐一直不声不响地听着，直听到这句，轻轻地笑了一声，说：“疯了？”
段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声轻笑后的反问，说不清楚是轻蔑不屑还是觉得好笑。
不知怎么的，听得他脊骨发寒。
景颐却因为那一笑牵动了肺腑的伤势，猝然咳了两声，偏偏不敢真的咳出来，只怕伤口裂开，便只是闷闷地将咳嗽压抑在喉间，听起来无比痛苦。
段殊忙上前探问：“舅舅可还好么？”
景颐按着胸口，只不说话，原本苍白如纸的面上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一线病态的潮红，衬着他无双容色，自然出挑，却叫人看着便觉得心惊胆战。
他过了许久才顺过气来，轻促地喘息着，道：“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伯异了。”
这话他先前说过一回了，但段殊还是连忙道：“不敢当，为陛下分忧，本就是臣分内之事。何况都是一家人，应当的。”
景颐细细端详着他，慢慢扬了扬嘴角，说：“伯异啊，难怪章倩臣喜欢你。”
段殊听得心惊肉跳，骇然抬头，拿不准这是不是被知道了的意思。
景颐却并不向下说，仍旧看着他，忽然又叹了口气，没头没脑的说：“他要是有你一半的明进退懂分寸的……又何至于今日呢。”
说罢轻轻地摆了摆手，对段殊道：“本王实在是乏得很，伯异且先下去罢。你这一回有大功在身，哪怕不能封侯，本王想……一个伯爵，总该是少不了的。”
段殊想起先前章舜卿与他说的话，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抱拳一礼道：“为陛下尽忠分忧，是甥儿该做的，不敢贪求赏赐。舅舅好生休息，甥儿且先告退了。”
景颐闭着眼，轻轻点了点头。
待到段殊退去了，他就这般闭着眼躺着，躺了许久，几乎叫人疑心他是不是睡了过去。
明喜这般想着，小心翼翼地上前，将主子露在被子外头的一截皓白手腕捧起来，掖进被子底下。
景颐却未睡着，被这么一动，便轻声说：“明喜，去，把陛下送我的那柄短剑拿来。”
说着，强调似得道：“就是龟兹进贡的那柄。”
明喜应了一声，不多时捧了那柄短剑奉到景颐床前。
景颐慢慢地睁开眼，接过了那短剑。他才从生死关头走过一轮，在病榻上躺了这么许久，四肢百骸内一丝力气都没有，短剑入手，只觉沉甸甸的，几乎拿不动。
明喜见到自家王爷手腕竟是吃力地向后折去，忙托住了他的手腕，红着一双泪眼，哀哀地叫了声：“殿下……”
他和明乐还有琳琅，都是从猗兰殿中出来的老人了，自幼服侍主子，此番主子受了这样的伤，他心里本就难过，如今见他伤愈后孱弱无力的样子，想起自家殿下先前就一贯身子骨不好，不由越发觉得心酸起来。
本来就已经是这样的身子骨了，日日进补调养着都好像是寿数不永的模样，竟又遭了这样的灾厄。悠悠苍天，待他又是何其寡薄？
景颐看他一脸哀戚，就笑着摇了摇头，道：“做什么这样，太医都说已无大碍了。再将养一段时日也就无碍了。”
说着眯了眯眼，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片刻后才道：“本王手上没力气，你为本王将这剑拔出来罢。”
明喜应了声是，双手捧着那短剑，离景颐病榻稍远了些，锃然一声拔出来。
剑脊颤动，隐有龙吟之声。
景颐深深地盯着那剑刃看了一眼，从明如镜清如水的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还有眼底阴戾刻骨的杀意。
他忽然觉得倦怠无比，闭上了眼不想再看。
那样的眼神出现在这双眼睛里，皓儿是不会喜欢看的。
但不管皓儿喜不喜欢，有些事情，那个孩子是不会做的，还是要他一件件做了，方才会有来日静好。
虽然可能时日不那么多了，但只要是有来日，他和景皓的来日，想一想，也会觉得是一件叫人心里暖实的事情。
景颐摆了摆手，说：“收起来罢。”
明喜小心翼翼地将那短剑收入鞘中，小声劝道：“殿下该歇息了。”
景颐闭着眼睛，轻声细语道：“明喜，来，本王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明喜忙凑过去，说：“请殿下吩咐。”
景颐在他耳边轻轻细细地说了几句吩咐，明喜的脸色一变再变，又是困惑又是犹疑。
景颐很疲惫，他重伤初愈，精神本就很是不好，强撑着说了这么多话，几乎已经睁不开眼了，何况有些事，本也不必多说。
夜里的时候，皇帝身边的大貂珰德俭就到了关押吴王的营帐里。
景皊披散着长发，仍旧穿着那日会猎时的衣袍，袍角上沾着血，两眼无神，只盯着袍角上的血污。
营帐内有人进来的声响也没让他抬眼，只是仍旧凝视着那块血污，双手环膝抱着，靠坐在榻上，蜷成一团。
半点看不出那意气风发年少葳蕤的吴王的影子来了。
德俭上前道：“吴王殿下。”
处置吴王的正式诏命还没下来，他就一日还是天子的嫡亲弟弟。
景皊头也不抬，只是喃喃地问：“如何？可是他叫你来杀我？”
德俭低着头，轻声细气地说：“殿下，今天豫王殿下终于醒转过来了，陛下龙颜大悦。”
“龙颜大悦？”景皊慢慢地抬起头来，神色阴骘又绝望：“所以他终于想起来，要如何处置他犯上谋逆的手足兄弟了吗？”
德俭仍旧低着头，说话细声细气的，语调是内宦特有的阴柔纤细：“吴王殿下，请慎言。”
景皊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慢慢地笑了出来：“慎言？哈哈哈哈……慎言……谨言慎行，先生早就教过的，可是我蠢，我蠢啊……哈哈哈哈哈，是我蠢啊！”
德俭怜悯地摇了摇头，想，吴王就算没有真的失心疯，大抵也相去不远了。
但做奴才的，许多话是不能说的，他也只是低下头，细声细气地道：“吴王殿下，陛下龙颜大悦，想起殿下近日境况甚是不好，叫奴才送了些东西来。”
他话音一落，自有随同的小太监捧上一个个黑底红纹盛着物件的托盘。
景皊冷笑了一声，慢慢地又低下头去，只盯着自己袍角上的那块血污。
德俭叫小太监们把东西都搁下，等了一会儿，见吴王殿下一点要与自己说话的意思都没有，也没想着自讨没趣，正要告辞，景皊却忽然又出声问道：“小俭他、他到底怎么样了……？”
德俭愣了愣，没听明白吴王说了什么。
景皊猛地抬起头来盯着他，咬牙切齿地问：“小俭……苏世俭他现在怎么样了！”
德俭迟疑了片刻，而吴王的眼神近乎凶狠，他想了想，觉得这事儿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慢条斯理地道：“逆贼苏世俭煽动谋反，大逆不道，计划败露后竟还胆敢弑君，重伤了豫王殿下，已经被段将军亲手格杀。”
说完有些疑惑地看了景皊一眼：“段将军格杀逆贼的时候，吴王殿下……不也在么？”
景皊慢慢地把脸埋进双手里：“原来小俭他……真的、真的死了吗……”
德俭有些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向手下的小太监们道：“咱们走吧，不要打扰吴王殿下……缅怀旧友了。”
背后像是传来了野兽压抑的悲鸣，细听又像是呜咽声。
德俭叹了口气。他和德让都是打小服侍在皇帝身边的内侍，也知道皇帝当年和吴王要好的时候是怎么不分彼此的模样。
他转过身看了一眼，向身后一群小太监们吩咐道：“都仔细着点，只当自己是聋的，瞎的，别让我知道谁在背地里口水多。”
那些小太监都唯唯诺诺地应了。
景皊独自一人在那营帐，又不知枯坐了多久，方才慢慢地动了动，满脸嘲讽地站起来，看着那几个太监留下的几个托盘里的物件。
第一个盘子里是一壶酒，第二盘里是几样点心……倒都是他喜欢吃的。
这样一个个看了过去，看到最末一个，那盘中的东西蒙着一块红绸，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景皊伸手将那红绸抽开，看了一眼，眸光霎时一凝。
那是一柄短剑。
鲨鱼皮的剑鞘上用黄金装饰出了极精美的龙纹，镶嵌了几色宝石，精美绝伦。
景皊颤着手伸出去，慢慢地握住了那把短剑。
他认得这是龟兹国进贡的短剑，他的皇兄极喜欢的，他也很喜欢。当时还曾开口向他的皇兄讨要，却被拒绝了。
没想到，他的皇兄到底还是，没有拒绝他的要求呢。
……
景皓在景颐床前苦守半月，好不容易放下心来，难得一夜好梦，睡得正香甜，忽然听得一阵嘈杂乱响。
强忍着心头烦乱睁开眼撑起身来，就听到有人大呼小叫：“陛下……陛下！陛下不好了！”
景皓大惊失色，几乎从榻上掉下去，顾不上披衣着履，匆匆出去，一把抓住那小宦官的领子，恶狠狠地问道：“皇叔怎么了？！”
小宦官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道：“豫王……豫王殿下他……”
景皓一把推开他，急匆匆地赤足冲出营帐，德俭见他出来，扑通跪在地上：“陛下！”
年轻地天子咬牙喝道：“到底怎么了！”
“吴王殿下……薨了。”
景皓蓦地一愣。
作者有话说
第124章 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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