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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四十六章 ...

  •   景颐也不恼,只是轻轻笑着抿了口茶:“不愧是能让殊儿舍了世子之位倾心相待的,倩臣兄待他这份心意也是不逊了。不过……倩臣兄不要急,本王哪里会害殊儿,送他一场天大的功劳还来不及呢。”

      章舜卿徐徐地将手交握起来,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宁哥,我不怕与你直说,伯异现在和我好,他就是我的人。从今往后,天大的富贵功劳,我自会为他挣,却是绝不舍得让他去掺和要命的事情的,你若还念及往日与我一分一毫的交情,就不要打他的主意。”

      景颐将手探过茶几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我的凤郎阿兄啊,殊儿也是我的外甥,我做什么要害他?”

      “吴王还是你的亲侄儿呢。”章舜卿微微眯着眼盯着他,他的眉眼本就冷艳锋棱,这样微微眯起,越发显得气势慑人,话说得更是毫不留情,只差没有点出后半句“你又为什么害他呢?”

      景颐也回望着他,却蓦地笑了:“你好歹也曾经为陛下侍讲经史……历来天家底事,越凄惨的越都是嫡亲的父子兄弟。”他说着,略向后靠了靠,有些疲惫的样子。

      章舜卿心下飞快计较着,一面揣摩景颐那句话的意思。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只要这个国家还没有烂到骨子里,那么确实,一个姓段的、已经和家族脱离了关系的外戚,与一个天子的嫡亲弟弟比起来,可以说是全无威胁的。

      便将眉梢略微挑起了一些,冷着神色道:“殿下这番话,对吴王而言,未免太过诛心了罢。”

      “他们兄弟两个都是你的学生,也都是我的侄儿,都是你我亲眼看着长大的。皇帝是怎么样的性子,阿淘又是什么样的性子,我十分清楚,你当也不糊涂。”景颐看着自己在灯光下显得半透明的指甲,一根根地将手指虚握回掌心里,收回来支在颔下,“满朝上下都阴谤皇帝刚愎,但皓儿他其实是个……很单纯心软的孩子,对亲近信任的人,从来都只是毫无保留的好。”

      章舜卿听到“皓儿”这个称呼的时候微微一愣,这太亲昵了,十分失仪,天子的名讳绝不是可以被这么亲昵地喊出来的,但是眼前这人做来,偏又似乎全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

      他隐约觉得这有些不对,朝野皆知豫王殿下从来都在礼典仪范上很讲究小心,从不会落人口舌,即使现在这样的谈话极其私密,对方敢约他在这里谈这样的事情,布置得一定滴水不漏,但这还是不应该的。

      比起顺口一提,倒更像是想要透露什么。

      但他没有过多纠缠这一个或许无关紧要的细节,接口道:“陛下虽然乾纲独断,但本性纯美,宽厚仁爱,乃是社稷之福。但殿下既然知晓陛下对亲近的人向来厚赏轻刑,就该知道,陛下和吴王同胞兄弟自幼情深,吴王做得再如何不妥,陛下都不曾与他计较。”

      话题越深入,他接口便越谨慎,简直像是提防着哪里其实藏着个书吏正把他说的话一字一字誊抄下来,只待他说错一句,就会有五百刀斧手冲将出来。

      景颐眼神微变,晦暗莫测:“阿淘张扬跋扈轻信人言,不知天高地厚。这样的心性,偏又这是这样的身份,倘若有心怀叵测者刻意设计挑拨,谁知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他如今做的错事一桩桩捅出来,皇帝倘若和他计较倒还罢了,却统统只是压下,你觉得那点兄弟情深,够他消磨几次?”

      章舜卿沉思片刻,微微颔首。

      其实皇齐天子历代都是这样的心性,他历仕三朝四主,早将景氏皇族这一脉相承的脾气摸得门清,刚愎自用我行我素这种霸道的秉性实在是古已有之传承不绝,先前那几位天子的实录都能窥见一二,眼前这位和他的父兄以及侄儿们相比,本质上也没有差多少,只是心思城府深沉莫测,才显得没有那么张扬。

      吴王固然不知天高地厚,今上私底下可是被老资历的臣子们称作小祖宗爷的,今上待亲近的人仁厚,吴王何尝不是待亲信之人毫不设防才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这兄弟两个一个是九五之尊,另一个却不是。

      可惜只差这一点就是云泥之别,已经足够了,足够到连外人都可以试着插手的缘故了。

      章舜卿屈起了右手的食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嘴唇,沉吟片刻,仍旧是摇头:“天子家事,哪怕是宰执都没有置喙的余地。我尚且想要搏个名垂青史,不说流芳百世,至少不想百年之后还被人戳着碑茔骂‘真是蠢得不知天高地厚’。”

      景颐却用十分诚恳的神色望向他,毫不理会他试图将自己摘出去的意思:“我思前想后,阿淘的事,与其日夜提防待其自败,何如先下手为强……我断不会害伯异,此间诸事只有我亲自主持,当不至于有所差池,却苦于只得一个太傅虚衔,朝中有些许事沾不得手,还须得倩臣兄助我。”

      章舜卿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种无法言喻的荒谬感,这岂止是荒谬,简直,简直……

      景颐并不回应他的目光,款款收回了虚搭在对方肩上的手,竖起来对着灯火翻来覆去的看。

      这个动作由他做来,优雅地不带一丝烟火气,当可算得赏心悦目,但……章舜卿抿了抿唇,知道那是一双杀了人都不会染上一丝血迹的手,比他自己的更修长有力,曾经拉过弓,握过剑,甚至执掌过这天下间最至高无上的权柄。

      看起来白皙如玉,可细细打量,指缝里全是洗不干净的血迹。

      他比谁都知道景宁哥从来都不是一个温柔端方的君子。在得知对方在先帝驾崩之前被任命为摄政王的时候章舜卿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十分犹疑是否要提前回京,但是他还是回来了,只因为他笃定只要与对方站在同一阵线就决计不会坑害……但选择了与其悖行的人,有一大半已经黄土埋身。

      听起来这件事似乎确实大有可为的样子……姑且不说景颐亲自出手算计别人还从未有落空的时候,只说皇帝对吴王还能有多少耐性?是可以再忍一个路诚懿,忍一封伪诏,忍二百铁甲还是忍一支禁军,或是踩着吴王府上赐金的御前貂珰?

      如果他现在只是个位卑言轻的御史,他肯定就怦然心动了。

      但他不是,而且这一回不仅事涉段殊,甚至轻易就会搭进自家九族去,容不得他不如履薄冰。

      沉默半晌,到底是低低地笑出了声来,极轻声地问:“你开什么玩笑……?”

      景颐叹了口气:“你是皓儿的老师,可皓儿更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比任何人都在意他,心疼他。”

      他的语气比以往什么时候都更平和,似乎正在斟酌一件非常要紧的事情,以至于眼神有点放空,章舜卿虽然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但可以分明地感觉到对方的在看着的并不是自己……至少不完全是。

      他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了捏左手中指的指节,垂下眼说:“殿下,这样的空话可不足以让再下赌上身家性命陪你一道欺君。”

      景颐轻轻笑了,神色一松,像是彻底放下了什么负担一样。

      他从怀里摸出来一块用黄玉雕琢的坠子搁在桌子上,用指尖向前推了推:“若仅以皇叔和太傅的身份,我亦觉得这样的言辞太过单薄……但我与皓儿早做不成叔侄了,那样实在是太罪过。无论你是否觉得我实在寡廉鲜耻入不得皇陵见不得祖宗,我都断不能容许任何存在威胁到他,伤害到他,可他那个孩子你也是知道的,心太软了。我不愿意让他觉得我心思深沉险恶,所以我想为他做这件事,却不愿让他知晓,思来想去,也只得来找你了,凤郎阿兄。”

      章舜卿看着那块玉坠说不出话来。

      不是什么人都能用雕刻了龙纹的黄玉做坠饰的,这块玉坠他认得,以前都是天子随身带的,更早的时候则是由先帝随身佩戴,后来赐予当今天子……总而言之,这绝不是可以随手赏赐给别人的物件。

      他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的到底是什么。

      这简直太……

      他向来自负才调,此时此刻居然有些词穷。

      相比之下,他和段殊的事情都似乎和惊世骇俗都搭不上边了。

      一贯敏锐地脑子里乱糟糟一片,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些深宫密闻,什么昭帝与姑母其通|奸,什么昭帝一脉与绝美容色一道传承的夙罪,什么累世冤孽流转不息,什么天道人|伦三纲五常……
      他抬手敲了敲脑门,半晌艰难地挤出来一句:“你一定是在与我说笑,或者,或者我其实是在做梦?这可真够……荒谬的。”

      似乎是想要用说笑的语气,但出口却益发难掩愕然,景颐知道他会是这样的反应,闭了闭眼曼声道:“知道那个让殊儿为他连镇远侯世子都不肯做的人是你的时候,我也不信……所以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没有该然不该然,缘生缘灭连佛祖只能随他去,而你我不过是凡人而已。”

      章舜卿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定了定神,又喝了一口,这才抬眼看着景颐:“这事我只当不知道……本也不是我该知道的,何况这与欺君大逆可没有关系。”

      他这话已经很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了,景颐却不慌不忙道:“想来凤郎阿兄已经计较过了成事之后是怎样的……我只再说一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成事在天?”章舜卿极敏锐地反问了一句,却没有接那句计较得失的茬。

      景颐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反问他:“你说在皓儿心里,是几次三番挑战他极限的阿淘要紧,还是本王更要紧,更值得相信?”

      章舜卿慢慢的抬起手掐着睛明穴,闭目不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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