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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以蓝狐之名 ...

  •   璕的琴声被金字塔下的一阵马嘶打断了,他放下琴弓,看到几乎垂直的石阶下,正从还没刹住脚的马背上跳下来的卡门,不觉大吃一惊。

      “未名呢?” 璕大声问手脚并用,爬上平台来的卡门。

      “我先让她回去了。”卡门的脸上落满雨水,当然还混着急出来的冷汗,“你呀,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嘛,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你是被我的琴声引来的?”

      “你说呢!”

      九十一级的石阶并不算高,可因为太陡峭了,雨水又冲化了上面日积月累的淤泥,踩上去脚底就会打滑儿,不用两只手死死扒住前面的石阶,根本没法儿往上迈步。卡门虽不是第一次爬了,到最后还是累得气喘吁吁。

      璕把小提琴放到一边,腾出手将他拉上来,簇新的法衣上蹭得到处都是泥水和草棍儿,今天新上脚的那双皮鞋也在爬到一半的时候掉下去了一只!

      “我跟未名跑进密林很远了,可一听到你的琴声,我就立刻放下她,又折了回来。”

      “你让她一个人走那么深的林子?” 璕的语气里透着明显的责备。

      “所以她才会每次都提着香炉。”卡门在心里抢白了一句,当然不能说出口。所以喘过气来,他故作平常地对璕说,“林子里还有晚归的土著猎手,跟她住在一个部落里,我让他们带她回去了。”

      然而卡门在心里想的却是,“他们是去捕猎的,捕的还是绝无仅有的猎物……但愿今天落在他们手里的不是黑父!”

      这场雨下得实在突然,尽管卡门早就派了个伶俐的男孩儿到城边的驿站里等候,男孩儿还带去了他的白毛鹦鹉,这样一来不管他身在何处,都能第一时间得知黑父抵达的消息。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那个怀孕已近十二个月的义妹会在今天生产,而且因为胎位不正,母子二人的性命都可能不保!

      未名刚把这个噩耗比划完,就扑到他的怀里痛哭起来。卡门也回不过神来,无法相信未名刚才通过手语向他传达的那些内容。

      他一遍遍地在心里质问:部落里的大祭司不是早为山妹占卜过了吗?赤隼说她怀的是传说中的圣婴,是诸神派到人间来唤醒沉睡了千年的“神之风采”的使者,所以凭借诸神的庇护,就算她和未名要被关进神庙的石室里,直到圣婴降生,母子俩也一定会平安无事……

      他还清楚地记得,当这个惊人的喜讯被大祭司赤隼告知给族人们后,那一场持续了一个月之久的狂欢。就在当天夜里,在库库尔坎金字塔的地下密室里封存了千余年的圣物“神之风采”,终于被山妹的丈夫,部落里的武士长灵蛇亲自带着一队神勇的武士,用一种奇绝的方式被神不知鬼不觉地请回了部落,供奉在酋长圣殿的所在地—伊察姆纳神庙里。

      随后,怀着圣婴的山妹就被隆重地送入了圣殿的石室,在那里与日夜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圣物相伴,静待圣婴降世的那一神圣时刻……

      即将产下圣婴的山妹怎么会难产?大祭司赤隼的法力上震天庭,下慑冥界,他的占卜更是向来灵验无比,这一遭怎么就……

      卡门根本不记得自己和未名是怎么骑上迦百利的马背,又是怎么冲进密林的。当他又能分辨出燥热的双眼里看到的事物时,横亘在林子外的古驿道早已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他已经顾不得驿站里的男孩儿、他的白毛鹦鹉,和马上就要进入圣城的黑父了!

      “罗兰总督派出了最精良的警卫护送他,灵蛇那些穷凶极恶的手下应该伤害了不他……只要他们没看到黑父的脸!”

      一个月前,当我的养父走下越洋的豪华油轮的舷梯,双脚还没在梅里达的码头上落定,就接到了三天前卡门主教发给当地外交大使的电报。这位站在毒日头底下,大汗淋漓地恭候了近四个小时的胖绅士,刚把淡蓝色的信封递到黑父的手上,就昏倒在了两个混血随从的怀里。

      那封电报简短而又令人备感亲近,黑父只扫了两眼,就把它读完了。随后他抬起浓黑的眉毛,冲虚弱的外交大使露齿一笑,十分愉快地询问道:“主教大人为我准备的轿椅呢?哦,就在您的身后啊,快让我瞧瞧!啊,还真是精美!你们当地人管它叫什么?”

      看着那顶被四条白纱帘遮得密不透风的轿椅,黑父真觉得既好气又好笑。他在心里暗自念叨:“卡门算是白费了一番苦心,他想用四条帘子就把我跟玛雅的诸神隔绝,我却实在没法儿成全他!”

      卡门把脸尽可能贴到未名耳边,大声问:“你怎么遛出来的?石室不是被大祭司封死了吗,除了那块送饭时会打开的石砖,据说连一丝风都吹不进去呢!”

      就算坐在颠簸的马背上,他还是高出了未名太多,所以卡门不得不把整个身子躬起来,以至于身上那件宽大的黑色法衣在骏马狂奔带起的疾风里,全都甩到了身后,并在他弯曲的背上鼓成了一朵夸张的黑云。

      未名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拼命地摇着头。

      “她真是被吓坏了,”卡门心疼地想,于是用双臂更紧地将她单薄的小身子抱起来。

      突然间,跨下的黑马嘶叫着扬起两条前腿,整个马背竖立起来,卡门赶紧一把抱住汗水淋漓的马脖子,才没带着未名一块儿摔到地上去。

      “上帝啊,这是怎么了?”卡门大叫着。黑马听到主人的惊呼,像是猛地挨了一鞭子,两条前腿又在半空中踢了两下,就“扑通”一声落到了地上。

      卡门扶起趴在马背上的未名,看了看小姑娘死灰色的脸,连忙安抚道,“没事了,迦百利只是想喘口气,我刚才把它的肚子踢狠了,一时忘了它还怀着孕……”

      一听到“怀孕”两个字,未名的眼睛立刻湿润了,她扑进卡门的怀里,再次把头深深地埋起来。“别担心,我们应该相信赤隼,他一定会把山妹救过来的……”

      未名把头摇得飞快,一根根小辫子抽打在卡门的脸上,真有些痛。小姑娘一边哭,一边用手比划着,卡门看着看着,那样俊美绝伦的脸也变成了死灰色。

      “你是说……赤隼跟他的御用祭司们都不见了?你从石室里逃出来的时候,整座神庙已经空无一人了!那酋长大人呢?”

      未名的两只小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她强忍着把双眼蛰痛的热辣辣的泪水,比划了一个更加绝望的手势。

      “你说什么?酋长大人发现玛雅公主逃走了,他一失足,从神庙的平台上跌……”

      卡门一下子噎住了,他痛苦地闭起双眼,立刻就看到了那座几乎垂直地插入云霄的巨大的石头平台。从那上面跌下去,只能是粉身碎骨!

      诸神在上,在这个圣婴降生的神圣黄昏,他听到的却是一个比一个更令人绝望的噩耗!

      “玛雅还是逃走了!”他在心里沉痛地叹息,“她到底做出了选择,在她的爱情跟她的族人之间!但她真的清楚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吗?身为公主的她,怎么可以丢下一切,就这样一走了之?”

      那只是十年前她从“神之风采”里看到的一个幻影啊!

      卡门感到未名的手在他的脸上轻抚了一下,难道是自己落泪了?他一边睁开眼,一边难为情地摇摇头,却看到未名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两只小手定格在半空中,只把头扭了过去。卡门向前探身,看到未名那张惊愕的脸上,布满着死一般的寂静。

      顺着未名呆滞的目光向前看去,卡门立刻瞪大了双眼:在前方十米开外的一根高大的树桩上,一位通身幽蓝的美少年正坐在上面,抚弄着他的那条优美蓬松的狐狸尾巴。虽然离得这么远,卡门还是闻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神香的味道,浓郁而又迷人。

      “蓝狐,你怎么在这儿?”

      蓝狐从长长的流海后面抬起幽蓝色的眉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卡门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一把将未名抱紧,却感到她的身子已经僵硬了,“蓝狐,请你放过未名,她是不该擅自从石室里逃出来,可……”

      蓝狐捧起毛绒绒的尾巴,任由上面长长的蓝色毛发像无数妖娆的花辫层层绽放,直把他的下半张脸都裹了进去。他倒像毫无感觉似的,戳起双唇,无声地“嘘”了一下。未名的身子立刻就像崩断的弹簧,完全瘫倒在了卡门的怀里。

      “我没想把她怎么样,”从那条微微蠕动着的美艳无比的尾巴里传出了一个坚冰般锋利而又听动的声音,那根本不是人能发出的。“大祭司也不会把她怎么样,他可没功夫儿跟一个蠢姑娘较劲儿。只是一想到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她居然提着飘散着神香的圣器,在密林里横冲直撞,就怪叫人心烦的。”

      “圣器里的神香已经烧完了,她现在坐在我的马背上,不会给任何人添乱。”卡门一口气说完这段话,也没喘息一下,就接着问道,“酋长大人……”

      “哦,你真让人受不了!把那副假惺惺的悲天悯人的可怜相收起来吧,酋长大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操心了?”见卡门又要张口,蓝狐把尾巴轻轻一甩,卡门立刻感到挨了一巴掌似的,整张脸都火辣辣地痛起来。“你这个好哥哥还真称职啊!你的干妹妹因为难产而血流不止,你都不问问她怎么样了?”

      “山妹她……”

      蓝狐又将尾巴向另一边甩去,卡门立刻把脸扭过去,嘴角被打破了,流出血来,他却感到整个脑袋都麻木了。

      “注意你的称呼,‘山妹’也是你叫的?”

      卡门用手背蹭了一下嘴角,“够了,蓝狐,报复到此为止!你的神兽被关进驯兽女卓娅的地牢里,我也很难过,可你既然不愿管教她,就总要有人替你……”

      “闭嘴!”蓝狐彻底被激怒了,一想到他的神兽白狐被关在那个漆黑的洞穴里,日复一日忍受着岩浆与寒冰的双重折磨,他就心如刀绞,“还不是因为你,她才被关起来的!她哪一点冒犯了你?不就是趁你睡着的时候,在你的左胸上轻轻舔了一口嘛!她不过是只淘气的小狐狸,想跟你这个衣冠楚楚的臭教士稍微亲近些,怎么就得罪你了,非要将她置于死地!”

      “以前那些被她舔过胸膛的人都怎么样了,你比我更清楚!”一想起那些被白狐用利爪撕开胸膛,吞下心脏的血淋淋的尸体,卡门就感到他的身体里也装满了岩浆和寒冰,这些都是被强烈的愤怒和彻骨的恐惧激发出来的。

      “别在那儿自作多情了,白狐会对你那颗臭不可闻的心脏感兴趣?除非圣城里的人心都被她吃光了,她才会饥不择食地对你下手!”

      卡门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感到双颊不那么痛了,“如果你非要替你的神兽出气,或者一心要把我也丢进卓娅的地牢里,我都没意见。只求你先让开,让我去看一眼山妹,你知道她正需要我……”

      蓝狐听到这儿,猛地撒开手,那条蓬松的尾巴忽然紧缩成一柄蓝色的剑,直朝卡门射去。眼看就要刺入他的喉咙了,却又一下子定格在了半空中。

      “我真想替灵蛇大人解决了你!你知道这句话对他来说是怎样的污辱嘛?”

      卡门感到一股蛮力压迫在他的喉头,让他根本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

      “灵蛇大人何曾介意过我对他的‘污辱’?如果他曾有过哪怕一丁点的介意,山妹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不是你口口声声叫的那个‘山妹’,她是天狼部落的王妃!我更不许你这样斥责灵蛇大人,你没这个资格!”

      “你口中的 ‘王妃’马上就要难产而死了,可她的丈夫又在哪儿?”

      蓝狐看着卡门痛苦的样子,终于露出了一丝满足的冷笑,“王妃怎么会死呢?诸神都在保佑她呢!”

      “你不想放过我,也没必要拿这种不着边儿的话来打发我!”卡门故意装出更加难过的样子,其实是在处心积虑地激他。

      “打发你用不着我动手,今晚过后,有的是人想找你算账!”

      “你在胡说什么?”

      “我可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就死掉,那对你真是太仁慈了!”蓝狐又一次冷笑起来,那么美又那么邪恶,“我之所以会跑到这儿来,不过是想在你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前,再痛痛快快地捉弄你一下!看到你现在这副可怜相,我倒有些心软了……”

      说着,他一把将尾巴拽回去,卡门感到整个人像被瞬间抽空了,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未名用两只小手撑住了他的双肩,眼里掉下大滴大滴的泪水,卡门想冲她笑笑,一张嘴,却呕出一口血来。

      “哈,你也看到了,我的法力并没有因为失去白狐而减弱,恰恰相反,我在她经受岩浆与寒冰的双重折磨时,磨炼出了更加顽强的斗志。只要再给我十三天,我肯定会将她解救出来,到那时……”

      “我相信白狐会先你一步学会驯服,到那时我会亲自去恳求卓娅,将她放出来。”

      “你的愚蠢大大出乎我的预料,”蓝狐故作沉痛地摇摇头,他的尾巴像条庞大的蓝色蟒蛇,已在他的脖子上绕出了好多圈,上面的毛发越长越长,像华丽的流苏般铺满了他的整个胸膛。“好吧,我真不想再跟你浪费时间了,未名,到我这儿来!”

      小姑娘还来不及摇头,身子已浮到了半空中,紧接着,她就像被扯住了线头的风筝,“呼啦”一下,跌进了蓝狐的怀里。

      “还是我的怀抱更舒服吧?”蓝狐用他那双迷人的蓝眼睛看着未名,尾巴上疯长的毛发很快就将小姑娘缠住了,“你是想在我的怀里喘口气,还是要我吻你?”

      小姑娘赶紧摇头,脸色比刚才更白了。

      “上次的那个吻你还没回味完?那好吧,呆会儿办完了差事,我再更温柔地犒劳你。”说着,蓝狐已抱着未名,跳下树桩,他那双纹满神秘图腾的赤脚落在地上时,竟没有一点声音。

      “你要带她去哪儿?”卡门扯起缰绳,厉声问道。

      “去‘见证造物主的奇迹’……”蓝狐狡黠地一笑,随后又竖起耳朵,出神地望着远方,很不经意似的对卡门说,“哦,你听……”

      那一阵优美的琴声透过层层枝叶,如水银般弥漫进了密林深处。一时间,连雨滴落在叶片上的“沙沙”声都听不到了,卡门感到自己的整个身子马上就要被这突然袭来的刺激撑爆了。

      “灵蛇大人可不介意多捉一个赔葬品,而且我也见识过这位小提琴手的美貌,倒不会辱没了雨神。”

      卡门愤懑地瞪了他一眼,扯起缰绳,夹紧双腿,调转马头,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了琴声传来的方向。

      蓝狐眼看他的身影消失在了一棵粗壮的桃花心木的后面,又低下头,换了一副最为温存的表情,毫无调侃和轻薄之意,柔声问未名:“你的香炉呢?”

      小姑娘抽抽答答地指了指腹部鼓起的白麻布裙子,蓝狐看了一眼,“噗嗤”笑出声来。随后,他伸出右手的食指,轻轻勾去了小姑娘脸上的泪水。

      “你的口袋里好像装了不少‘神香’……好了,不哭了,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吓你。可你在那个臭教士的怀里怎么呆得那么惬意?也怪不得我要发火!”

      小姑娘飞快比划着手势,蓝狐看着看着却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了,我保证没骗你,刚才我跟那个臭教士说的都是真的,王妃没事,大祭司之前就说过,圣婴是要‘浴血而生’的!也只有浸染了圣婴降生时的鲜血,‘神之风采’的灵魂才会酥醒……”

      蓝狐自顾自地说着,眉飞神舞。小姑娘却瞪大了眼睛,最后一张小脸气终于鼓鼓地涨成了桃红色,她抬手抓住蓝狐胸前的蓝色毛发,狠狠一扯,痛得对方裂嘴大叫道,“啊!你也学坏了,我的‘灵犀毛’你也敢拽,这可是要命的!”

      小姑娘捂着耳朵,含泪笑起来,小小的身子在蓝狐的怀里揉成了一团。看着她娇柔可爱的样子,蓝狐也忍不住再次笑出声来,“胡闹够了嘛?快把‘神香’点上吧,呆会儿你可要机灵些,这次的白皮鬼可都端着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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