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之山河书》司晨客

2、道侣

　　紫衣女子和中年女修彻底沉默了。

　　文明的末日之前往往有着辉煌耀眼的巅峰，而修仙文明的巅峰时期甚至可长达数万年。

　　那个年代的开端，修仙者们站在无数前人探索牺牲所铺就的基石上，举目眺望，意气风发：

　　修仙者的智慧似乎一夜之间爆炸式地爆发了一般，各种玄妙非常且强大到炫目的功法纷纷被创造出来，如同浩渺星河间凝结着累累可爱的智慧之果，突然间在一夕成熟，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无数的秘境入口坐标纷纷被发现，冥冥之中好似三千世界的菩提树和彼岸花们齐齐摘下它们含羞带怯的神秘面纱，各种天材地宝的光芒摇曳在朦胧雾气里若隐若现，招引着修仙者前往探幽寻胜。

　　没有人能抵抗这种诱惑，没有人能拒绝这种福缘。修仙者们仗着那些无坚不摧到极致的功法护体，呼朋引伴，在一个个秘境间穿梭而行，肆意收割各种天材地宝，他们的足迹踏遍了万千秘境的各个角落，他们的收获足以堆满各大门派的仓库，千万年用之不竭……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在距离星辰最近的那个时刻，许多修仙大能都忍不住乐观预言。他们说，凭借这些顶级功法和秘境中得到的天材地宝，他们足以洞悉圣人的秘密。可以打通人界与仙界的通道，带领所有修仙者一起踏破虚空。

　　他们看起来的确没有不乐观的理由。秘境之中的天材地宝枝蔓虽被摘去，但根基尚在，仍可以重新开花结果，演绎出一片新的郁郁葱葱；而修仙界的各种功法在他们不断地完善改进之下，更是已经日臻完美，互相之间隐隐呼应，同气连枝，成为牢不可破的体系。看起来最睿智博学的修仙大能们陆续声称，他们从中看到了那体系之中有无相生、玄之又玄的离合神光。他们欣喜地猜测，那道离合的神光，便是大衍之光。

　　“神光离合，通天塔将成，其势不可违。”修仙大能们欣喜若狂地断言。

　　“惟余因果、生死二事，尚未勘破。然如白璧有瑕，世之常事，不足道哉。”修仙大能们觉得，所有的功法已自成体系，而因果、生死两事，虽然有些尚未勘破的晦涩之处，便如同价值连城的白璧之上的斑点，固然遗憾，却是正常的，无关大局。

　　然而到了后来，谁也没有想到，却是这司空见惯、看似无关大局的因果法则和生死法则，直接摧毁了修仙文明巅峰之时那完美的功法体系，令一切分崩离析。

　　生死交替之中，突然之间，那许许多多本该千万年用之不竭的天材地宝一下子就不够用了，秘境之中的灵脉渐渐枯竭，奇花异草、珍禽异兽们纷纷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资源短缺之下，修仙者们渐渐难以忍受，终于撕破兄友弟恭、一团和气的面纱，门派和门派之间为了资源开展激烈火拼，散修和散修之间为了一件法宝，便能斗个你死我活，许多名门大派因此元气大伤，日趋没落，许多惊才绝艳的散修在无休止的争斗之中磨去了毕身的灵性，最终身死道消……

　　因果循环之下，今日之因，来日之果，为了在战斗中获胜，修仙者们不得不加大了对秘境的开采掠夺，终于有一天，一个个秘境不堪重负，轰然坍缩，昔日的洞天福地、青山绿水，如今却成为丑陋不堪、伤痕累累的黑洞。修仙界彻底被这些黑洞分割得支离破碎，漏成了筛子，密密麻麻的黑洞中蕴藏着无限杀机，黑洞与黑洞之间煞气与罡风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等候着将不慎落入其中的修仙者捕获……

　　紫衣女子和中年女修是承载着某个顶级宗门的最后希望，借着威力无穷的核桃法船，才勉强在这些煞气罡风之间逃出一条生路的。她们对于大衍镇外杀机四伏的世界难免心有余悸。不过，对待青衣少年的嘲讽，紫衣女子觉得着实有些委屈。

　　“这世界……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子，是因为傲慢。因为傲慢，修仙者们对于生死因果法则缺乏敬畏之心；也因为傲慢，修仙者们不加节制，肆意挥霍。”紫衣女子沉默了很久，仍然忍不住，终于照本宣科般地说道。这是被所有幸存的修仙者所公认的事实。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前辈修仙者们用血泪换来的教训，后辈们必须铭记在心，时时拷问自我。

　　“可是，世界已经变成这样子了。又不是我做的。如今我们不过苟延残喘而已，我又有什么错？”紫衣女子很是委屈。她容貌颇美，更难得的是身段之间有一种楚楚可怜的神韵，当她咬着嘴唇一脸委屈地说出这等言语的时候，许多旁观者都忍不住心软。

　　——罢了，一个最多不过金丹初期的年轻女修，一脸稚嫩，一看就是没有经历过什么磨难，这样的孩子，日后还不定活得多凄惨，和她计较什么？很多旁观者心中忍不住想道。

　　但是，毕竟有些旁观者是喜欢认真计较的。“你是没有什么大错，你最多不过是在进大衍镇的时候，无端动用飞行法器，耗费了几块灵石而已。”有人如是说道，“如当年的公孙彻，擅炼制修真傀儡，他炼制的修真傀儡军队，日常耗用灵石，也不过是摧毁了几十个秘境而已。”

　　这便是有关末法年代由来的一种说法了。公孙彻是顶级的炼器大师，素有神匠之神的称誉，曾经名震三千界，富甲一方。他晚年沉迷炼制修真傀儡，据说他炼制的修真傀儡，个个足以媲美元婴期的修士。然而修真傀儡日常所耗用灵石甚巨，为了维持这样的一支修真傀儡军队，公孙彻将他手中的所有秘境挥霍一空，并且直接导致了修仙史上第一起秘境坍缩事故。

　　紫衣女子闻言不由得脸色发白，这人分明是把她和公孙彻相提并论了。然而，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公孙彻是令修仙文明进入末法年代的罪魁祸首，而她，只不过言行略有不慎，便要被人如此鞭挞吗？

　　“世界变成这样子，又岂是公孙彻一人的罪过？”幸好很快有人接过了话题，显然，对于末法年代的罪魁祸首，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认知，“那年头资源充足，所有人都在挥霍浪费，又何止公孙彻一人？与其追悔往事，寻找罪魁祸首，不若立足眼下，思考可行之道。如今曹正诚老先生已然作古，大衍之火，眼看飘摇欲灭，诸位可有什么救世良策？”

　　他的话引来了一阵叹息声。这是末法年代人人即将面临的危机，比起如何应对这个危机来，连危机的起因，也变得无足轻重了。然而，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嘿，别说姓曹的了。姓曹的一死，他座下几大弟子打得不可开交，哪里有半点元婴后期高手的风采？这样的自相残杀，又何尝不是一种浪费呢？”有人打破了僵局，他的言语里带着荒凉萧索的叹息之意。

　　“浪费？对于我们来说，或许是一种浪费。可是对于最后的胜出者呢？曹正诚老先生为大衍镇第一人，身家何其丰厚，他的护身法宝固然毁于攀登大衍塔的战斗中了，但他收藏的那些灵丹灵石，可足以让所有人杀红了眼。想想看，那些灵丹灵石，也许能令一个元婴后期的修仙者突破化神期，又有谁能不心动？也难怪他那些弟子们不顾同门情谊，杀得你死我活了。”

　　“从元婴后期突破化神期，这么厉害？”财帛动人心，有人的眼睛都亮了，一脸跃跃欲试。

　　“厉害是厉害，再厉害也轮不到你我啊？依我说，他那些弟子，也是一时犯糊涂了，”有人不住地摇头叹息，“他们也不想想看，有那位在，谁能挡他一剑之威？”

　　“那位……是哪位？”

　　“还能是哪位？大师兄林潇啊。曹老先生一去，林潇便是名正言顺的第一高手，化神期的修为足以力压群雄，又有谁敢不服？”

　　大衍酒馆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原本还两眼放光的修仙者像是突然被捱住了喉咙，突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紫衣女子和中年女修彼此对望一眼，眼睛里的敬畏一闪而过。这个林潇，究竟是什么人，令大衍酒馆里这群人敬畏成了这等模样？

　　一片安静之中，只有江瑶一个人蹲在角落里，看似对所有人都热衷讨论的话题漠不关心，只是用眼睛认真地看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那老者一脸痴呆相，常常被大衍酒馆的人称为“疯子”，随手画出来的线条也像极了稚嫩儿童的信手涂鸦。然而江瑶却看得很用心，很认真，仿佛那些稚嫩笨拙的线条里，蕴藏着道法三千，玄之又玄的深意。

　　“你觉得这样子，就能找到出路吗？”江瑶很认真地问道。白发老者画出的线条，歪歪扭扭依稀组成一个“侣”字。

　　白发老者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激动地望着她。江瑶轻叹一声，正想说什么，但她的声音很快被大衍酒馆中人新的一波讨论声掩盖住了。

　　“林潇若出手的话，旁人自是一点指望也没有了。他的生死剑太过狠辣。只是，他都化神期了，哪怕得了这些灵丹灵石，也不可能突破到返虚期，又何必和其他师弟师妹们相争呢？”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那些师弟师妹们当时也是这么问的。结果你猜那位怎么回答？”说话的人一脸的眉飞色舞，就仿佛说起名人的轶事，能令他暂时忘却末世的恐惧一般。

　　“怎么回答的？”

　　“那位回答说，他打算寻一名道侣了。一个人，太孤单了。”先前说话那人尽量模仿着林潇的语调，连那语气里的寥落萧索都惟妙惟肖。

　　听到这话的人不免一愣，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油然而生。林潇如今是大衍镇的第一高手，也是既曹正诚老先生之后，所有人心中的希望之星。连他都觉得孤单，决意停下脚步，寻找一名道侣，过暖玉温香在怀的小日子了，那么，他们这些人还有什么指望呢？

　　然而，听到这话的女修们，却很快生起别的心思。林潇在她们心目中原本是高高在上、不可肖想的人儿，如今却因“道侣”二字，这远在云端的人物被拉入红尘。试想，若是成为林潇的道侣，她们还需要为日常生计所担心吗？她们会成为大衍镇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受尽万千呵护，整日沐浴在别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

　　一时之间，女修们望向彼此的目光里忍不住透露出警惕和敌意。若不是大衍酒馆中禁止打斗，她们恨不得立时按剑而起，提前斩杀自己可能的情敌。就连初来乍到的紫衣女子和中年女修，都忍不住跃跃欲试，觉得事情如此凑巧，她们刚刚来到大衍镇，大衍镇最厉害的人就要选道侣，没准这份机缘就落到自己头上了呢。

　　大衍酒馆所有的女性当中，惟有江瑶神色镇定，泰然自若。她看着白发老者满脸热切盯着她看的样子，很是无奈地摇着头：“别傻了。不可能的。我只是一个没有灵根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