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之山河书》司晨客

1、大衍

　　大衍是一座高塔的名字。

　　大衍塔一共有四十九层。取“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之意。

　　在漆黑一片、隐藏着无数道罡风戾气的天空中，大衍塔简直是唯一的亮色。它自平地拔地而起，笔直一般矗立着，大衍塔的顶端源源不断地释放着守护阵法的光亮，远远望过去，便如同一把大伞一样，将方圆数百里的空间尽数守护起来。

　　大衍也是一座小镇的名字。

　　大衍镇方圆数百里。数百里的土地上密密麻麻居住着数万名修仙者。这是修仙文明由极盛转为衰弱之后，茫茫天地间尚未被罡风戾气撕成碎片的唯一所在。

　　修仙文明最后的智慧的结晶在尔虞我诈、自相残杀之后，终于茫然无措而悔不当初，集结了九九八十一位顶尖大师，结合了炼器和法阵共计三百六十五种法诀，呕心沥血打造守护阵法，才最终成就了大衍镇。

　　守护阵法的光亮所到之处，漆黑的夜色会显示出一点灰蒙蒙的暖意，仿佛被浓雾遮掩的道路尽头一点渺茫的希望之光。被伞状保护罩守护起来的大衍镇里，数万名修仙者便是天地间修道人最后的火种。

　　大衍还是一座酒馆的名字。

　　大衍酒馆坐落于大衍塔的对面，大衍镇最中心的位置。酒馆里没有酒，只有平淡得毫无滋味的清水和色香味皆无任何可取之处的食物。

　　然而数万名修仙者仍然趋之若鹜，不惜用自己曾经最宝贵的功法、法宝换取这些东西。

　　因为这些修仙者大多未臻元婴期，虽可以不定期辟谷，却不能长时间断水断食。而大衍酒馆的主人精通阵法，是当今唯一懂得从罡风戾气中提炼水食的人。

　　江瑶就是大衍酒馆的主人。

　　若有人问她，为什么要给酒馆取这样一个名字，她大概只会回答“有钱，任性”四个字。

　　而事实上，在修仙文明日薄西山的末法时代，货币已经不再是交换等价物的媒介。大衍酒馆的主人没有钱，只拥有一大堆用食物和水换取的功法、因为灵气耗尽而无法使用的法宝，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甚至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用途的小玩意。

　　大衍酒馆的主人也并不任性。她总是安静地坐在人群里，如非必要的时候，简直毫无存在感，甚至可以用低调来形容。

　　其实江瑶觉得，低调真的没什么不好。作为一个没有灵根、感受不到灵气的普通人，她能够在修仙的末法年代如此如鱼得水，足以自豪。

　　是的。江瑶就是这样一个没有灵根、感受不到灵气的普通人。在修仙的末法年代里，由这样一个普通人蹙眉思考着该如何破局而出，寻找一条拯救世界的新路，岂不是非常可笑。

　　然而江瑶就是思考了。她站在大衍镇的边缘，遥遥望着大衍塔的方向，眉头紧蹙，眸色深沉。

　　江瑶也并不觉得，由她一个普通人来考虑拯救世界的问题有什么不对。她很怕死，或者可以说特别特别怕死。如果世界的路已经走到尽头，如果世界注定要毁灭，那么她肯定也会死掉。

　　所以说拯救世界和拯救她自己，其实本质上是相同的事情。

　　她很怕死，所以要拯救世界。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江瑶仔细端详着大衍塔的顶端。在大衍镇，一直有一个所有人都深信不疑的传言：如果有修仙者能够登上大衍塔的第四十九层，在此基础上再建一层塔的话，登高望远，末法时代的困局便能够破解，修仙世界将迎来脱胎换骨般的变化。然而，又有谁能做到这一点呢？

　　在这天以前，大衍镇的很多人认为曹正诚老先生能够做到这一点。甚至连江瑶也觉得他最有机会。原因很简单。曹正诚修为最高，是大衍镇最后一个返虚期的修士。修为高的人，办法总是多一点的，至少大部分人是这么觉得的。

　　不过很不幸。曹正诚老先生轰轰烈烈地登上了大衍塔，然后轰轰烈烈地失败了。他甚至都没能爬到第四十九层。

　　江瑶精通阵法，她敏锐地发现，曹正诚老先生在弥留之际，以神魂俱灭为代价，施展出一个逆转星轮的阵法。然而这个孤注一掷的阵法，似乎没有发生任何效果。

　　曹正诚老先生神魂俱灭之后，座下几大弟子为了争夺老先生的遗物，简直杀红了眼，在大衍镇外打得不可开交。

　　又有什么用呢？神魂俱灭的代价。又有什么用呢？逆转星轮的阵法。江瑶在心中忍不住腹诽。

　　核桃大小的修仙法船就是在这个时候飞到江瑶面前的。

　　修仙法船看起来像是经历了长途跋涉，在终于抵达大衍镇的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它在江瑶面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大，然后从半空中跌落。长久飞行积累的尘土落了江瑶一头一脸，引得江瑶忍不住咳嗽起来。

　　修仙法船的主人丝毫没有要道歉的意思。这是一个衣饰华贵的紫衣女子，她懒懒地从法船中探出头来，小声嘟囔着：“连辟尘诀都不捏一个，肯定是碰瓷。真是太烦了。走到哪里都会遇到这种人……天哪，我看到了什么？这女人竟然是一个凡人！大衍镇竟然会有凡人？”

　　“这位姑娘，就算是化神期的修仙者，也不会用辟尘诀的。”江瑶毫不动气，心平气和地回答道，“既然你已经来到了大衍镇，就该明白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消耗灵气，是多么浪费的事情。”

　　“大胆！姑娘也是你能叫的！要叫仙子！”核桃法船里另外一位像是侍从的中年女修怒斥道。

　　“嗯，仙子。”江瑶看了看满打满算金丹初期修为的紫衣女子，差点笑出声来，好容易才忍住了。

　　“这还差不多。”紫衣女子摆了摆手，表示大度，“你知道不知道大衍酒馆……算了，你这么个凡人，怎么可能知道。”

　　核桃法船重新升空，摇摇摆摆地向大衍镇的中心方向飞去。江瑶原本想劝阻他们节省些灵石的，但是张了张口，到底没说什么。

　　再嚣张的修仙者，遇到末法时代也只能一筹莫展，拱手认输。

　　总有现实教做人。江瑶向来很有耐心。

　　而事实上，江瑶也没有等太久。

　　当她借着神行符赶回大衍酒馆的途中，核桃法船已经耗尽了最后一块灵石，再飞不起来了。那个中年女修侍从走在最前面，背着绳子把核桃法船往前方拖。紫衣女子黑着一张脸在后面跟着，似乎满腔怒气等待发作。

　　幸好最后的这段路不长。当江瑶坐在大衍酒馆的角落安安静静喝水的时候，紫衣女子和中年女修终于来到了大衍酒馆的门口。不过迎接她们的，不是宾至如归的善意，而是足以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精准一击。

　　紫衣女子和中年女修来到大衍酒馆门口的时候，一个青衣少年笑嘻嘻地迎了上去招待客人。

　　青衣少年的长相很是清秀，他嘴巴里叼着一株类似狗尾巴草的东西，显得多多少少有些叛逆不羁。他笑起来的时候一双大眼睛微微眯起来，眼睛中仿佛有星辰亮起，亮晶晶的很是动人。

　　紫衣女子刚看到青衣少年的笑容时候，就忍不住红了脸，低下头去看地下，却又忍不住用眼睛的余光偷瞄对方。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紫衣女子暗暗捂着心口，悄悄想道。

　　然而这样的少女怀春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很快听到青衣少年笑嘻嘻地开口说道：“欢迎两位。承惠核桃法船一艘。”

　　紫衣女子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你知道不知道这艘核桃法船有多么名贵！”

　　“知道。这艘核桃法船曾经很名贵。”青衣少年不为所动，“但那又怎么样？这艘核桃法船是用灵力驱动的。在我们这里，最缺的就是灵力。所以说现在这艘核桃法船只是一堆没有用的垃圾而已。不过幸亏这座酒馆的主人酷爱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这艘核桃法船可以供她闲暇时候当玩具一样拆解着玩。所以我才给了一个慷慨的价码，一艘法船，换取两位三个月的清水和食物。”

　　“三个月？只有三个月吗？那么三个月后又该怎么办？”紫衣女子原本似乎已经被青衣少年的论调折服了，然而听到只能换三个月的水粮，仍然忍不住惊诧。

　　“三个月后，大概你们就要想新的办法了。”青衣少年仍然笑嘻嘻地说道。

　　紫衣女子和中年女修对望一眼，彼此眼睛里可见愁苦之色。能够寻到大衍镇的修仙者都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她们理智上早已认可了青衣少年的说辞，但是在情感上，却仍然难以接受。

　　“这世界……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呢。”紫衣女子喃喃说道。

　　青衣少年终于收敛了笑容。没有人会用轻佻的态度对待这个问题。然而青衣少年的回答却是尖锐而不加掩饰的。

　　“这世界……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难道你们心中，真的没点数吗？”青衣少年冷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