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妃》尹末安

84、番外

　　康熙十八年，七月十二。
　　离中元节还有三日。
　　佛堂里祈福的林含阡已有三日未曾出过屋子，尚景兰叮嘱了人照顾着，未曾想到她还是出了事。方管家将此事报给了福晋，她皱了皱眉头，拉住方管家至角落中。
　　“这贱人要死要活我不管，只且让她安静这几日。”
　　目送方管家离开，她松了口气，坐在廊下。
　　忙忙碌碌的奴仆穿梭于王府之内。置身事外，忽觉这喧嚣吵杂竟如此可笑。
　　他爱新觉罗隆禧这一生，生不曾想念过她，就连快死了心心挂记的也只是那个埋没于层层黄瓦红墙之内的女人。
　　成亲四年，他未曾动过她半分。她曾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也以为只要自己温顺贤良也能博取他一点青睐，甚至就连对林含陌那段时间的好也是建立在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眼前、引他相思成灾的基础上。
　　可惜，他是个死心眼，至死都是个死心眼。
　　她叹息地回了书房。皇帝不知何时到了，没经过通传，倒把她吓了一跳。惶恐间跪下叩首，不经意瞧见明黄袖筒里的竹青色丝绢。她未来得及多想，皇帝已叮嘱了宫中太医好好医治，并转达了太皇太后的关切之心。
　　景兰谢过龙恩，恭送有些异样的皇帝离开后，坐回床边给隆禧掖了掖被角。
　　病魔已将他折腾瘦得跟竹竿似的，裹着棉被也只是像一条细弱的蚯蚓。
　　他突地睁开眼，抓住她的手，紧张问道：“绢子呢？”

　　绢子……她记得，竹青色绣白菊的丝绢。从她进门那会子起他就揣在身上，却从未见过他用来擦过汗或是拭过嘴。就连入寝也得折成方方正正的一块儿，压在枕下，离着他最近的大脑，仿佛那朵雏菊能生出香气。
　　她记得有一年冬至，天冷得紧。她原想叫管家把甚不吉利的白菊给换成其它喜庆些的时令鲜花，哪知他得知的第一时间就发疯似的把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
　　“再胡乱动本王的物什就合离吧！”
　　她先也是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颇有些羞愧，岂知到了夜里，打扮得清新俏丽的林含阡趁着他心情极坏时表示关切，她才明白所有的错根本不在自个儿。
　　他的心里，永远都只有一个人。
　　当他捧起林含阡的小脸儿，醉眼朦胧中瞧出日思夜想的人的模样；当他激动而深情地亲吻她的嘴唇，似要把憋屈已久的气儿都释放出来；当他卷她入怀，缠绵悱恻、满室旖旎。
　　他始终亲切地称呼她——陌儿。
　　那一夜，林含阡在他眼里变成了林含陌，承受了他一千多个日夜的思念和永生不忘的爱情。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林含陌曾经是这样羡慕尚景兰的。景兰甚至还记得含陌说这话时眼中的酸涩，如今都换作了她。
　　她掀起被子，在床上仔细搜寻过一遍，忽然想起了什么，小声道：“方才皇上来过，会不会……”
　　他眼中猛然一滞，随即痛苦地阖上。许久的时间里，她坐在他身边，目睹他白皙的眼帘下淌出两行热泪。
　　“你去叫她来。”隆禧吃力地敲敲被褥，声音闷在被子里，像投入死水的石砾。景兰遣了丫鬟去寻了含阡过来，不一会儿她进了门，还未走到跟前已经扑通跪下，两只膝盖一挪一动跪至床边。
　　“起来吧，伤了胎气可不好了。”她要去扶她，可含阡却似听不见一样，只是紧握住病榻上白皙得无甚血色的右手，哀伤地道了句“王爷”。
　　景兰撇过头，隆禧已将手抽了回来，摸索出床里的一只楠木匣子，递到含阡手里：“交给你姐姐。”
　　“是我负了你们。”他摆正头，长吁一口气。窗外的碧绿树影投在白纱帐上。
　　他回想起那一年的明月和垂柳，那一年的含陌和隆禧，那一年他第一次把定情信物交到她手里时她扭头说“不要”的情景。
　　豆蔻年华，他那么幸运遇到了她；花信之期，却是沧海桑田，相顾无言。
　　她不曾知晓，当她身陷囹圄，是他马不停蹄地赶往皇宫向太皇太后求情；她也不曾知晓，一句叮呤可以令他泣不成声、痛如锥心。
　　他一直想着她，即便是那一晚他说“此生得景兰足矣”他脑海里也是她的样子。他看见雏菊会想着她，看见万景迎春会想着她，看见白色会想着她，看见纨帕会想着她，看见垂柳、梧桐、桃花、白雪……凡是他记忆中有她的场景，他都会想起她。哪怕是大街上梳着她梳过的发髻的女子，他也觉得那就是她。

　　爱这么深，痛入骨髓。
　　错这么甚，千山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