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3、番外 ...

  •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纤纤十指停伫在装裱的玉柱上,豆蔻同翠玉交相辉映,衬得那双柔荑愈加白皙。她抬起头娇俏地笑道:“皇上,臣妾再给您唱首新曲子好不好?”
      皇帝挤了挤下垂的嘴角,魏珠瞅见忙向和妃赔笑道:“和妃娘娘,皇上该歇着了。您看……”
      她极不情愿地瞪了魏珠一眼,琴也不收,拂了礼就走了。
      魏珠向着和妃的背影依旧照宫规行了礼,行至琴案,抽出案下格子里的琴套,小心翼翼的罩上。
      “角音有些走了。”皇帝若不在意地翻身向里,抄起枕边的《道德经》默读起来。
      魏珠怔了下,眼眶有些湿热。他清了清声音,回到:“是,奴才明儿个就找乐师修好。”他挥手招来两名小太监,将琴案摆回原处,又灭了几盏灯,只留下龙榻边的两盏黄绸灯架。

      “凡事太尽,缘分早尽;冲淡平和,正直守中。”
      十六字的簪花小楷批注于“多言数穷,不如守中”之侧,已被指纹磨淡了。他抠了抠发毛的书角,长叹一声,将书合好,压在枕下。
      跟儿子借的书拖了几十年未曾返还,想必他也记不得了。皇帝狡黠一笑,衰老的身体因咳嗽了几声而弓曲。候在暖阁外的魏珠轻声问候了一句,皇帝不耐道:“不用宣太医了,不过嗓子痒了。”
      魏珠道了声诺,端上沏好的花茶搁在榻几边,悄然退下。
      滚水将清幽花香袅娜地蒸出,他低头盯向清亮茶汤里的自己。花白的头发,眍的双眼,疲皱的脸颊,下搭的嘴角……同那一年他与她共赏景泰蓝里的浮荷时,水面映出来的相貌可谓天壤之别。
      那些年,那些点点滴滴,他犹记于心。
      十九岁的首次出宫,他同众兄弟皇亲们策马长安。老七年幼,落在最后。仁厚的他借故下马等候顺时也感受民风。未料御马受惊,硬将他甩了出去。虽是借力落稳,也因那一只乱扔的香蕉皮摔了个四仰八叉。
      他原是极羞恼的,恨不得一奔子直冲皇宫。可那绣轿里惊世骇俗地笑声却吸引住了他。他作恶地掀起轿帘。
      只这一眼,便是一生。
      他记得她的笑。每当夜深人静,批阅奏章倍感疲惫之时,只要想起那明朗的笑容,他顿时活力充沛。那样的相遇,似乎像极了他偷偷攒下的乱七八糟的“淫词艳曲”。
      许是上天眷顾,容若大婚,玩心不改的他微服,又遇见了那女子。魂牵梦萦之后的邂逅,悄然尾随,只为怕惊梦梦醒。
      她婉转绕于偌大的花园,嘴里哼唱着他从未听过的曲子。失神下的崴脚给了他亲近的机会。满天星辰都像坠落在了她的眼里,晶亮晶亮的光芒在连番道歉之后却没有流露出似曾相似的欣喜和雀跃。
      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下,只留有那一方绣有雏菊的竹青色丝绢……

      思绪间,天地微微有些晃动。只震了一下,又停了。
      已是好些年都没有地震了,头年震时吓得他魂飞魄散,生怕她随着残垣断壁也一同埋葬了。
      他说过,他是明君,她会长命百岁。
      他也曾执手许诺,与子偕老。
      即便如此,他也再没有见过她笑过。那洋溢着青春年华的娇俏和活力的笑容,在老七死后,都化作乌有,只有她偶尔淡漠地一笑。
      安嫔,老七,良妃……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逾越不过且渐行渐远的鸿沟。
      魏珠在外面问候着,他没有答应。兀自掀了被褥,套上了龙袍。明黄的大氅边沉重地刮过龙枕,脆然摔在地上的书本卷着地风哗哗地翻动着。
      凡事太尽,缘分早尽。
      目光仿佛穿透了一切,黑色的字迹在眼前消融成书页一般的颜色。他眼前一黑,颓然倒地。
      魏珠闻声赶忙冲了进来,和着两个小太监好不容易将皇帝料理好了。
      他全身无力地向里躺卧,身形消瘦,颤抖着声音道:“方才震了?”
      “回皇上,是小震一下。没事儿了。”魏珠拾起地上的书本,轻轻拂去面上的灰尘,小心放回皇帝枕边。
      “你……”他顿了顿声,有些吞咽艰难:“去瞧瞧你主子,问她好不好。”
      魏珠一时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杵在原地。
      “她不在景阳宫,便是在天穹宝殿祈福。你去瞧瞧,回来回朕。”
      魏珠听了详细的嘱咐,这才回过神,大叫了一声“嗻”,颤抖着身子骨拼了命地跑出乾清宫。
      他听着魏珠的脚步,从有到无,悬着的心算是沉了下来。

      “皇上,八阿哥求见。”
      魏珠不在,小太监不懂事地走进来。皇帝皱了皱眉,扬手挥道:“说朕睡了,有事儿明儿个早朝再说。”
      小太监出门回了话,八阿哥朝暖阁内忧心张望了一眼,乾清宫恢复了安宁。
      他闭眼小憩了片刻。暖阁中虽燃着熏笼,可冬风依旧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夹带了一些雪花的味道,仿佛还有她手上的红梅幽香。
      他其实一直都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他曾经那么努力地、尽一切所能地给予她。她希望细水长流的感情,他可以花上一整年的时间在阅罢奏折之后走上一段深宫夜路,只为同她上说一两句交心话;他可以不留痕迹地为她摆上各类时令鲜花蔬果;他甚至可以为了保她周全,几年未曾宣寝……可好像无论怎么做,她永远都只对他相敬如宾。她待一个太医甚至都比待他亲切。
      皇帝翻了翻身,疲软的眼皮已盈盈闪了一圈泪光。
      门外小太监的声音却越来越高。
      “皇上已经睡下了,十二阿哥要是有事儿还得明儿个请早。”
      “是吗?那只能这样了。多谢公公。”胤祹正欲离去,皇帝在里面唤了声“是谁”,小太监见皇帝醒了,忙不迭冲进去。
      “宣他进来吧。”他扯了扯被子,坐起身子,见到胤祹进来了,点了点头:“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胤祹叩了大礼,恭敬道:“三陵之祭完毕,微臣特来向皇上禀明。”
      “除此之外,没甚的别的事了?”皇帝的声音兀地沉下,胤祹顿了顿,埋首道:“一切安好。”
      皇帝脸色徒然一变,挥手扫下几上的玉瓷茶盏,碎瓷片溅至胤祹脚尖:“去年你三皇婶去世,你四哥同八哥两个人在葬礼上折腾你不说就算了,今儿个祭陵两人又闹了一番,你也不说?朕嘱咐你同他两相处,不是让你包庇纵容的,你懂不懂!”
      胤祹眼见他发怒,也不避及,屈膝跪倒;瓷片扎进肉里,皇帝眼光一震,忙叫他起来。
      “疼不疼。”他收敛慈爱,语气冰冷地望着他;手却掀开了被褥,两只脚也不自觉地空踩在了脚踏上。胤祹紧张地道了句“皇上当心龙体”。皇帝意识到寒意,又坐回了床上,招他上前。
      “你这孩子是真不想?”他语重心长地打量着自己的第十二个儿子。
      他记得他刚出生时,粉粉一团,皱着眉,也不哭,张嘴就笑,同其他的孩子完全不一样。只需人稍微碰着他下巴或是胳肢窝,他就乐呵呵的。长大之后,虽然不及大阿哥俊美,但举手投足也是谦谦君子的优雅;偶尔笑来,极有他娘的样子。
      如果不是他刻意冷落,他们之间不至于只有这一个儿子;如果不是她的不在意,第一个孩子
      今年也应该虚岁四十了。
      只见胤祹垂首道:“论治世之才,儿臣不如四阿哥;论交往人际,儿臣亦不如八阿哥。众位阿哥投生皇家,虽是龙子,也是家人。儿臣惟愿兄友弟恭,举家和睦。”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朕知道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