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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因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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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谷越走越宽阔,终于走过最艰险的乱石滩,路开始平缓起来,但多有河道,溪流漫过浅滩,两边的陡峭的石壁一览无余。
零星的雨丝渐渐变大,一行人穿了冲锋衣,登山鞋,踏水而过,地上只有乱七八糟的鹅卵石,身后嶙峋的巨石迷宫渐行渐远。天色也昏暗下来,周遭多了半人高的灌木从,天空那一线罅隙传来辄辄的声响,抬头望去,却见黑点似的几只怪鸟盘旋而过,不知踪影。
“快到了,大家坚持啊!山谷里日落后一点光都没有,撑过这半个时辰就能到罗预山脚下的溶洞了,有一整夜的时间休整。”
孟强在前面喊话,给走了一整天的众人带来了希望。
最美的风景似乎总在前方。
一路上孟强很负责的给大家讲解虞谷的趣闻,无非是像大象和飞鹰的怪石,深不见底的奇特溶洞,高不可攀的雪峰……
他的口才很好,带着乡音的普通话像说书人一般将景致变成了传奇的故事,可惜前面几个男人没什么兴趣听,只有余今惜饶有兴致的搭几句话,他便放慢脚步走在她身边。
“佛教从隋唐开始盛行,尔后大江南北遍布寺庙,香火旺盛,唯独这一处寂静无声,你知道为什么吗?”
余今惜好笑的看着孟强卖关子,问道:“为什么?”
“这里是神统治的地方,岂能容外来的主子抢了地盘。”他将声音压低:“千年前这里也曾有信徒花了大笔银子想在山上新建寺庙,可据说当时刚挖了个地基,顿时山风大作,当晚就起了无名大火,将半座山都烧个精光,你看那见处黑压压的山峰了没?”
余今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瞧见一处山峰像泼了墨汁一般,远处都是郁郁葱葱,唯有那处光秃秃的。心里却不以为然,千年前的事情哪里还有什么考证可言,许是乡亲为了增加此处的神秘感,口头流传编改的故事罢了。
她笑道:“既然如此,这里又为什么叫罗预山?”
孟强叹了口气:“那是外面人叫的,我们当地人是不这样叫的。”
“那你们叫什么?”
“火正山。山里每隔数十年都会起一场大火,那火光冲天,附近渔村的老人们可都是见过的。”
天降大火什么的余今惜自然是不信的,多半是山里某些植物经过高温曝晒后产生了自燃。
虞谷最后这段路程就在这神神秘秘的侃大山中走过了。
秦风朗带着艾米一直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和最前头的程琛拉开几十米的距离,就听远处吴三根叫了一声“到了”,大家顿时都松了一口气,松懈下来后,这几十米路居然比前面一整天的徒步还难熬,最终还是三三两两聚集到了洞口。
艾米一路淌水,肚子上的毛都湿漉漉的,这一下子撒欢了往前冲去。
溶洞硕大,感觉开进一辆卡车都没问题,不远处就是上山的路,孟强一脸微笑喊道:“姑娘们好好休息下,等下老爷们负责安营扎寨。”
说是安营扎寨,不过卸了包袱将睡袋掏出来,在洞内找了处避风干爽的高地当做暂时驻扎地。此时没有了野外炉子,想要烤火就得自力更生,外面的灌木林子被雨淋得湿透,溶洞里寸草不生,里面深处黑漆漆一片,孟强冒着雨捡了些半干的柴火进来,放在通风处吹着,这一折腾天色就暗了下来,最后一道微弱的光也被罗预山庞大的阴影笼罩了起来。
打开应急灯,队伍里带了五个,考虑到后面还有几天,开头最好节省着用,灯光也调到最暗,众人四下坐着,潦草的吃了一些果腹的东西,都有点恹恹的。
火堆在孟强的一番折腾下终于生了起来,微弱的火光将众人的脸照的橙黄,影子印在洞中石壁上,虚晃晃的。
余今惜帮着往火堆里添柴火,火星噼啪作响,她笑着对孟强说:“这里不是火正山吗?怎么火点不旺?”
孟强‘嘘’了一声:“我的姑奶奶,话不能乱说,山火要烧起来那可是生灵涂炭。”
梁缘可插话道:“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迷信!”
孟强对美女是没有招架余地的,讨好的说道:“出门在外就讨个吉利呗。”
程琛照例离秦风朗坐的远远的,没有在火堆旁凑热闹,倒是吴三根取了半湿的衣服鞋子过来烤火,洞里的气味顿时纷杂起来。
秦风朗半眯着眼睛靠在石壁上,艾米守在洞口,一伙人也算各得其所。
余今惜对着孟强朝里面呶呶嘴:“你先前不是说的溶洞里面有灵验的许愿石,什么时候带我们看看?”
“折腾了一天,你不累啊?还有这个精气神?”
“既然来了就看看呗。”她低头看看手表,时间尚早,放到城市,这会儿连真正的夜生活还没开始呢。
孟强问了问其他人,梁缘可摆手说不去,李翊倒很有兴致的样子,秦风朗自然是去的,所以那厢程琛便没有动作。
这一队人真特么奇怪,既然组队出来游玩,本该有说有笑,倒像冤家仇人一般,兵分两路,死活不理,孟强心里泛着嘀咕,可他毕竟是拿人钱财的外人,总不好多嘴招惹事端,既然有人愿意去,就领头站起身来。不去的人安顿好在这里看守包裹,他们三男一女两手空空,轻装上阵,朝溶洞深处走去。
“我可先说好了,这里头特别深,光线也不好,更别提现在是晚上了,其实黑压压的也没什么看头,到了里头千万别大声喊叫。”
“为什么?”李翊问道。
“洞里深处有大量的蝙蝠,被惊着了成群结队往外窜,保不定伤着人。”
强力手电筒的光线发散出去,近处亮堂,远方仍然是幽深的黑暗,千万年形成的钟乳群,像怪物嘴巴里的利齿,有的上下合拢,有的远远分离,似乎一闭合将能将人咬个粉碎。
踩着薄薄的积水,四个人前后往深处走,空气里还有凝聚的水珠自壁顶往下流淌的声音,滴答,滴答,敲在人的心上,说不出的沉闷。
走了小半个时辰,李翊悄悄抱怨了一句:“这里没看出来有什么好玩的。”
孟强拿灯光照去,伸手指着前方道:“你看那条像玉柱垂立,再看那一堆像白云滔滔,灯光一打艳丽多彩,可惜这里没有开发,没这个条件,白天的时候洞顶有些地方是可以透光的,那时候你再看,真是千奇百怪的石头要多少有多少,也能称得上壮观二字。”
李翊觉得没什么意思,嘟囔着:“走一整天看这么一个黑乎乎的破洞,真是坑爹。”
余今惜却步伐轻快起来,洞里不时散落的水滴有些落在她的皮肤上,凉爽出一股莫名的惬意,她走近些,摸到一根耸立万年的石柱,上面还有细密的水珠,将掌心贴上去还不够,连脸也贴了上去。
秦风朗从后面拽住她的衣服,将她从石柱上扒拉下来,示意她朝前方看去。手电筒的灯光照耀下,前方不远处是一个巨大的平台,上面推着早已腐烂不成样子的各种东西,居然还有几个插着香灰的碗,要么遥远的地方居然还有人带着些东西来朝拜——真让人不晓得是感叹精神可嘉还是愚昧无知……
“这就是你说的许愿石啊?”余今惜张大嘴巴,表情十分惊讶。
孟强点点头:“你莫瞧这看起来普通,在我们当地还是颇灵验的,好多外地人走一遭都为来这呢。”
就这么一个看起来和水泥板一般无二的平台?余今惜将灯光对过去照了照,没想到往上一扫,平整的石壁上居然还有模糊的线条。
她走近些定睛一瞧,那是一组雕凿很深的壁画,不晓得经过了多少年头,虽然有所腐蚀但依然能看清,线条简单却栩栩如生。
这幅壁画有四幅,像是描述了一个诡异的故事。
第一幅是名女子模样的人,身旁躺着一个双眼紧闭的孩子,女人对着远处大江叩首,似乎祈求着什么;第二幅是一个蛇身人面的怪物嘴里衔着一枚珠子,分江而至;第三幅是女人赤裸着身子,表情狰狞痛苦跪倒在地,那枚珠子在她腹中发光;最后一幅是女人躺倒在地似乎死去,肚子被剖开,珠子消失不见,而原先那个躺着的孩子却笑着在她身边拍手。
余今惜觉得周身泛寒,秦风朗也看了这几幅话,蹙眉站在她身边一言不发。
壁画上的女子上身是衫、襦,下身束裙,肩加披帛,余今惜曾在父亲的考古笔记中看到类似的图案,似乎标注是唐代女子的常服,她记性不好,看了很多随时就忘了,当下也不太确定。
她低头拉了拉秦风朗的衣服,低声对他说:“不知道为什么,看了这几幅画,我心里毛毛的。”
他反过来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要因为你吞过奉水珠就在这里自扰,再说你那珠子不是没有吞到肚子里吗?这会儿你带在身上了?”
余今惜点点头。
孟强见他们在壁画前久久不动,走过来说道:“这画在这里不知道多少年了,也是因为溶洞太偏,要不除四旧那时候早就破坏掉了。”
余今惜小心翼翼的问道:“这画到底讲了个什么故事?”
孟强砸吧了下嘴,将手电筒晃了晃,笑道:“你们是大城市来的文化人,这不明摆着的嘛!我前面不是说过,这里佛教盛行的时候来过人盖寺庙,惊动了山神被大火焚烧。庙盖不成,总得留下点东西吧?估计这壁画就是那时候雕刻的,唐代不是流行这个嘛,也是传教的一种方式吧。我估摸着这也许就是许愿石的由来,你看那画里的女人不是乞求她的孩子死而复生吗?看样子最后愿望达到了。虽然心想事成,可自己也翘掉了,所以说啊,世上讲究个因果,总要为你求得愿望付出点东西不是?你看这里虽然僻静,还是有人不辞辛苦前来许愿,那台子上摆的东西都是求个心安。许愿容易不?容易!要是都付出这样的代价,估计没人愿意。我看大家都是求个发财平安,逆天改命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强求的好。”
孟强一番不着边际的调侃,让余今惜越发觉得心里没底,可是虞谷离泗水路途遥远,也没从刘明远老伯那里听说他们是从哪里迁去勉乡的,这个画里的珠子更不能妄加猜测就是自己吞过的那枚奉水珠,还是别没事自己吓唬自己的好。
想到这里,余今惜摸了摸内衣口袋里装着珠子的锦囊,心里虽然有些不安,但依然装作没什么事情,调转灯光想往别处走。
这时一直没吭气的李翊倒开口说话了:“余小姐,你不是叨念着来看许愿石吗?不上去拜拜许个愿?”
余今惜垂下双眸,黑暗中瞧不清她的表情,她倒真有一个愿望要许,可是看到壁画后却许不下去了。
诚如孟强所言,逆天改命的愿望怎么可以强求?父亲是生是死全然不知,生就求个平安,死了的话……
她抬头朝被黑暗吞噬的壁画,她能像那个女人一样吗?如果吞下珠子开膛破肚就能救活一个人,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另外一条生命,这样的事情,她能否做到?
似乎,是没有答案的……
见她沉默,李翊也没有再多嘴,走到孟强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说:“咱们到那边瞧瞧去,不当他们的电灯泡。”
孟强迟疑了一下,说道:“那我叮嘱他们几句,这里往后都是岔路,不敢再往深走了。”
李翊拍拍口袋里的对讲机,笑道:“有这个还怕什么,再说他们拎得清。”
孟强也瞧出来那两位像是情侣模样,一路走来没什么私人空间,便笑着随了李翊往左边的溶洞走去,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余今惜在许愿石边坐了下来,秦风朗站在她身侧,她没动他就跟着不动,她没吭声他也沉默不语。
他知道她心里有事,有他在身边,余今惜很快就平复了心情,再抬头是一张笑脸,拍拍屁股拿起手电筒:“老孟他们呢?”
“去那边了。”他往左边指了指。
他牵住她的手,回想起在程琛家里冷室中见到的程素灵和程瑜保存完好的尸体,心里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慌。
“这一趟,你要紧紧跟在我身边。”他的手握紧,手心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