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雨红途》橘平

6、道是无晴却有晴

　　升上高中后，洪图一直处在抑郁的氛围中，这种氛围其实从初二的暑假就开始笼罩在他心头了。
　　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友，自己的奋斗目标，宋雨墨，在初二那年暑假结束后，给他匆匆打了个电话，便独自坐火车去往S市的高中了。
　　而后来，他偶遇宋雨墨的班上同学，随口问了两句关于雨墨的事，才知道原来这件事早就人尽皆知了。就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气急败坏的他打通雨墨新买的手机，对着听筒一阵乱吼，而对方在他发泄完后，淡然地来了一句：“是被蒙在鼓里的人不好。”
　　这就像照搬的谍战电视剧台词一样：“被骗了怨人？笨蛋，是被骗的那方不好。”
　　意思是，上当受骗的才是傻子。
　　洪图和雨墨相处几年了，他当然知道这种话只是借口。有那么多机会可以说，他肯定是故意不说的。
　　既然他这么无情，洪图觉得自己把心思放在他身上无异于自己找虐，便发愤图强，想要考进市里最好的高中。最后如他所愿，顺利地考进了这所高中。
　　只是，经常觉得身边少了什么，心里空空荡荡的。
　　雨墨走了之后，虽然偶尔会发条短信给他，但大多数时候，都没有一点消息。过年过节也很少回家。洪图心里硬是憋了一口气不去找他。凭什么每次他错都得自己主动上门讨说法，他既然这样不重视友情，付出再多又有什么意思。
　　进入高中后，学习变得比初三的时候还要紧张。最让洪图头疼的是晚自习，这就意味着每晚必须练的琴得放一放了，因为每天将近十点回到家，实在困得不行，根本没有心思去练琴了。父母也理解高中生的辛苦，儿子长大了，得给他使用不多的空闲时间的自由。
　　洪图大体上还是很乖的，即使处在反叛期的年纪，也很少顶撞父母。只是，儿子看起来没有以前开朗了，一个人待着的时间更长了，有时在他发呆的时候叫他，也没有反应。
　　对此，洪爸爸做出的回答是，“思春期到了吧，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大不了找个女朋友。”洪妈妈当然不同意儿子在最关键的高中时期谈恋爱，但是也不好过多干涉。大人们也经历过这个时期，知道有些情感和想法如果过度打压，反而会变得扭曲，沉淀在孩子的心里，有可能会成为一辈子的阴影。
　　然而，洪图却忘记了一个人，那个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他的女孩。
　　秦芳好也考进了这所高中。两个人这次终于没能继续分在一个班。忙碌的高中生活和雨墨离开的打击，让洪图很快就把这个女生的事给忘了，即使他初中的时候有多少次躲着她，害怕自己的表情暴露了男子汉的羞涩。
　　这时候，也许只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催化剂。
　　体育活动课，洪图打完篮球，回到班上，打开刚买的一罐可乐，悄悄掏出了手机。
　　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一条信息，是雨墨发来的。
　　洪图心里一惊，因为雨墨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联系他了，也不知道在那边的高中过得怎么样。见教室里吵吵嚷嚷，汗臭味冲天，离下课还有几分钟，他便把手机悄悄揣进裤子口袋里，端着可乐往楼下走去。
　　又不是跟情人会面，干嘛搞得这么鬼鬼祟祟的……洪图忍不住这样想。可是老师经常会在这种课搞突击，一不小心，“违章”物品就被收上去了。
　　教学楼旁是一条小河，河边栽满了各种常绿植物，葱葱茏笼，钻进去就不见了身影。这会儿上课，只有少数几个班在上活动课，大家都忙着体育活动，没人往这边跑，洪图找了一块安静的地方走了进去，坐在河边的草坪上，掏出了手机。
　　雨墨的短信一向简洁明了，没有错别字，标点符号也不会少。
　　“兔子，我今年过年不回去了，因为这边很忙。我很好，有时间过来玩。”
　　玩你个头啊！
　　洪图恨不得把手机摔了。
　　前面一句他很明白，因为去年过年他也没回来。后面一句完全的客套话，因为上高中的人很少能抽出时间跑那么远就为了找个人聊天。
　　洪图越想越气，但想着想着就觉得哪儿不对劲。
　　这是异地恋的节奏吗……小时候看表姐跟表姐夫谈恋爱就是这样的……
　　太可怕了。
　　洪图不敢往下想。对方要是个女生还好，怎么自己偏偏就吊死在一棵跟自己一个性别的奇葩冰柱子上？
　　他干脆收了手机，躺倒在草坪上。天不是很蓝，有点发灰。这座原本宁静安详的小城，已经被工业化和城市化搞得四不像了。
　　连记忆中的那块净土，都因为和雨墨的分别，而渐渐模糊。
　　为什么他总是离自己那么远？无论怎么努力，也只能依稀看到他的背影，然后一不注意，就又消失在了路尽头，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待在漆黑一片的路上。
　　“我想做个机器人科学家。”
　　童年时期的雨墨，和现在的雨墨，目标和理想永远能重合在一起。他有能力将理想变成目标，再一步步实现。
　　转眼看自己，面对成长，除了努力，还有妥协和放弃。
　　本来，在听到雨墨离开的消息时，他是想一路狂奔，和他进入同一所高中的。但冷静下来后，他才发现，想要接近那个人是多么困难。也许就像那次他所看到的一样，同样的人，同样的一群人，身处一个空间，却不在一个世界。而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那个跟自己不在一个世界的人，有时，却占领了自己心里的一片天地。
　　洪图闭上眼睛。
　　真想逃避现在，还有将来的一切。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轻轻的啜泣声。洪图睁开眼睛，爬起来，四处张望着。
　　他爬过灌木，透过树枝，看见了那个在树下哭泣的女孩。
　　女孩的面孔他很熟悉，但那表情却是自己不熟悉的。他从来没见过秦芳好那样哭过。在他记忆里，这个女孩总是羞涩中透露着几分坚强，浅笑的脸庞上挂着两个酒窝。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让她在这种地方一个人小声地哭。
　　高中压力太大了吗？还是被同学欺负了呢……
　　不关自己的事吧。
　　洪图转身离开。
　　“洪图？”秦芳好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叫他，目光透过浓密的树枝投向了他。
　　眼力真好。洪图冒了一身冷汗，被发现了却不作回应的话实在太不礼貌了，于是只好回头，往那棵大树走去。
　　走到她身边，女孩子抱紧双腿，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哭得红彤彤地望着他。
　　“那个……”洪图觉得被这么一看，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他从没安慰过哭泣的女生，洪妈妈又是个极为强势的女人，从来没在他面前哭过。
　　“能坐下吗？”秦芳好示意他坐在她身边。
　　“哦……嗯。”洪图也没想太多，这个地方没什么人来，坐一会儿也无妨。
　　女孩用面纸擦干了眼泪，故作平静。
　　“你还好吧？”洪图问。
　　“嗯。对不起。”
　　“没事。”
　　“……”
　　两人就这样坐着，无言，只听到远处依稀传来的嬉闹声。过不多久，刺耳的下课铃声响了起来。
　　再不走，就可能被发现了。洪图这样想着，望着身旁的女孩。她没有离开的意向。
　　“那个……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下课了。”洪图问。
　　“我不想回去，我想待在这里。”秦芳好的声音有点飘渺。
　　“这样啊……”洪图无言以对，心乱如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啊。
　　“洪图，能留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吗？就一会儿。”女孩发话了。
　　洪图没料到她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脸顿时红了。既然女孩子都这么要求了，怎么能不答应呢？
　　“好，我在这儿。”
　　秦芳好一听，笑了。她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洪图脸上。
　　“啊？”原本微热的脸变得滚烫，洪图心跳加速，惊诧地望着眼前这个微笑着的女孩。
　　“谢谢你。”女孩柔声说道。
　　“啊……啊。”洪图努力扯出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女孩的手心软软的，还有淡淡的香味，不是雨墨的铁拳挥过来时的那种简单粗暴。

　　那之后，上课铃响了，两人还是起身回到了各自的教室。只是，洪图脸上的红晕却久久没法退散。幸好是上完体育活动课，可以借口说是运动造成的。
　　而自己曾经暗恋过的女孩，对自己那样微笑，还……
　　洪图暗喜，回家的路上都有点飘飘然。他还发了条短信给雨墨，说自己好像有桃花运了。雨墨没有回。于是他又发了一条更详细的，描述了一下当天的情景。短信最后还问一句：“你说有戏吗？”
　　雨墨回了：“花开堪折直须折。有戏。”
　　洪图看到那句话，心里乐得开了花。高中昏暗的日子里，偶尔有个可爱温柔的妹子陪在身边，那该多美妙。
　　就这样，后来几次遇到秦芳好，洪图都不再躲了，两人甚至还当着同学的面说说笑笑。刚开始，同学还调笑调笑，后来，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高中谈恋爱很正常，老师肯定也知道几分，只要当事人做得不过分就行。
　　没过多久，洪图和秦芳好就开始正式交往了。至于秦芳好哭泣的原因，洪图也没再多问。

　　S市高中，男生宿舍。
　　“又在发短信了？女朋友？”舍友商澄走进宿舍，拖了把椅子坐在雨墨旁边。
　　而雨墨则躺在床上，举着手机。见他回来，瞥了一眼，继续看短信。
　　“要你管。”
　　商澄听到这种话，知道雨墨肯定心情不怎么样。如果心情好，他会多说几句，甚至还显得很得体，跟平时在老师和同学面前那斯文的样子一模一样。心情不好的时候，斯文败类的本质就显现出来了。
　　“怎么？女朋友劈腿了？”商澄继续作死地问。
　　“……”雨墨皱眉，脸色很差。
　　“好了好了，不问了不问了。”商澄赶紧把椅子挪回自己的桌前，翻开一本书假装看，其实悄悄瞄了瞄雨墨。
　　最近这家伙好像心情都不怎么样啊。宿舍是两人一间，刚来的时候，这位舍友显得十分友好，话不多，却很让人舒心。可是越到后来，越发现，这个人脾气不是那么好。和别人交流时，大家都说是他多心了，雨墨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商澄想想，也许他只有对自己才这样吧。人只有在对很熟悉的人才会有这种反应吧。
　　商澄不知道，雨墨只是偶尔把他当做了那个人，可以撒娇的对象，只是，雨墨的“撒娇”方式与旁人不同罢了。
　　他偶尔会抓着手机，躺在床上看短信，一看就是很久。本来以为他和对方是短信来往不断，才会玩手机玩那么久，后来，有一次无意中看到，雨墨只是盯着一条短信看上半天而已。
　　奇怪的家伙，不过，不是个坏人。
　　商澄摇摇头，低头开始看书，不再想雨墨的事了。

　　“……一起去看电影了。你也快找个女朋友……”
　　床上的雨墨，呆呆地望着好友的短信，那字里行间洋溢着春风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