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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剑指九天收万象 ...

  •   顾廷让凛然道:“昨夜都内巡夜的必是假冒廷让之人。到底是何情状,一问便知。左京兆,你精于刑名,难道也要诬陷我吗?”

      左风眠一时不出声。他其实昨夜与“顾廷让”擦身而过的时候,就发觉有些不对劲了。此人提督十二团练,很少亲自带队巡夜。但昨夜事出有因,太子白日遇刺,左风眠以为是裴瞻的主意,要加强京城的守卫。

      彼时“顾廷让”身上有一股檀木香味,但他认识的这位顾大人是不熏香的。左风眠一度以为是他身染了烟波殿的香味,但现在却发现殿内燃的是沉水香。大约连日操劳,裴瞻睡眠不好,香薰也都换成了安神助眠的。

      既然分、身乏术,便是有人冒充。顾廷让为皇帝心腹,树敌自然不少,头一个便是与他同殿为臣的安宁侯。

      叶渐青见左风眠目光扫向自己,不由又气又笑:“左大人,我昨夜一直与你一起,你有话便说吧。”

      左风眠便朝殿前一跪,道:“杀戮皇子,此罪非小。风眠不敢冤枉任何一个人,请陛下给臣时日,一定调查情况。”

      裴瞻虽对宁王不如太子那般疼爱,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即便有谋逆的嫌疑,听到他死于非命说不心痛气愤那是不可能的。他目光沉沉地在顾廷让身上扫了一圈,道:“顾廷让送交大理寺在押。此案由京兆府和大理寺共同勘察。”

      过河拆桥,不留后路。顾廷让心有不甘,道:“陛下让臣办的事刚有眉目,臣怎么能……”

      “此事不必再提了。”裴瞻缓缓摇头,尽显疲态:“自古安有神仙。秦始皇、汉武帝求之,疲敝生民,卒无所成。修短有命,非药可延。”

      殿中三人都神色各异。左风眠听到此处,颇感啼笑皆非,皇帝竟然托顾廷让求仙问药以求长生不老?叶渐青想到顾苏,却是眼皮立刻跳个不停,胸口差点窒息了。

      顾廷让阴仄仄道:“此乃陛下负臣,非臣负陛下!”

      接着便是兵器出鞘的声音。叶渐青和左风眠同时意识到,殿上四人,只有顾廷让一人带剑上殿,而他们两人都没有顾廷让离裴瞻的距离要近。

      电光火石,两人来不及反应,顾廷让已举剑砍向上位的裴瞻。就在剑尖递到皇帝面前之时,凭空飞来一个石子打在白刃上,将剑尖崩了个豁口。顾廷让力道微偏,砍在龙椅上,将椅背上一个龙头削了下来。

      从龙椅后面的铜柱旁飞出一条白练,将裴瞻拦腰卷起,拖下了龙椅,躲过一劫。

      顾廷让磨牙吮血、抽剑欲再砍向地上的裴瞻,叶渐青和左风眠堪堪赶到,左右夹攻。裴瞻连滚带爬躲到铜柱之后,地上空余一条白练,却没有一个人影。

      “引他到殿外。”

      叶渐青对左风眠道:“你去护驾。”左风眠一只眼睛瞄着皇帝,但又不敢真正抽出身来,只道:“你没有兵器。”

      叶渐青气沉丹田,鼓足一股劲,振聋发聩:“顾廷让,滚出去!”他内劲不如对方,但这招狮吼功着实漂亮,殿中大梁扑簌簌落下灰来,地砖也微微颤抖。顾廷让微一错神,忽觉殿外有一股内力吸住他的后背,居然凌空抓物般将自己整个身子吸了过去。

      “剑!”左风眠拔下铜柱旁架子上一把装饰用的宝剑扔给叶渐青。叶渐青脚下百步千踪已追了出去。左风眠听见他对外面叫道“不要出手”,便对瑟瑟发抖的裴瞻道:“陛下,护驾的人已经来了。”

      叶渐青那一句“不要出手”并不是对殿外侍卫所说。

      烟波殿外就是波光粼粼的太液池。对岸有闻讯赶来的宫内侍卫。顾廷让立于池畔白玉阑干上,四下扫视,并没有发现顾苏的身影。他对紧追而来的叶渐青冷笑道:“小侯爷吃了雄心豹子胆,胸口贴一点毛就是大力士了,竟然想一个人对付我?”

      叶渐青仰头望他,斥道:“你发什么疯?若真有冤屈向左大人说便是,倘若伤了陛下分毫,这里的人一个都不得好死。”

      “是啊”,顾廷让冷笑不绝:“端王还在云州,裴瞻在这里挂了,只怕太子又要咸鱼翻身了。”

      说话间,御林军已将殿外殿内都围了个水泄不通。领头的队长见是这两个人对阵,一时也不知谁忠谁奸,到底该帮谁。

      顾廷让环视禁城,叹息道:“汉人果然都是假仁假义,皇帝就是假仁假义的祖宗。想我鲜卑人,子子孙孙为国家一犬,守吠北门,一朝翻脸,便是如此境地。”

      叶渐青与此人有杀害至亲的深仇大恨。好不容易逮着他一个把柄,又遇上他胆大包天敢行刺皇帝,简直坐实了死罪。叶渐青心中邪念顿生,今日在此若能结果了他,不会有一个人怪罪吧?!

      就在这当儿,左风眠扶皇帝在御林军护卫下走到殿前,大声道:“顾廷让胆敢弑君,抓住他!要活口!”

      来不及了!叶渐青一剑在手,朝顾廷让脚下的白玉阑干砍去。金石声砰砰响起,顾廷让腾空而起,一个翻身,剑尖朝下力压千钧。叶渐青手里宝剑是裴瞻的佩剑,看似花哨,但用料扎实,锻造精良,竟是一把十成十的神兵利器。两剑相交,顾廷让豁了一个口的剑被弹开。

      青天白日,两个人影在太液池上你追我逐,明明是以命相博,却又如行云流水、姿态曼妙。两人系出同门,皆使寒江孤影剑,脚踏明月流风步法。顾廷让比叶渐青内功深厚,叶渐青却比顾廷让招式精准。想来当初谢石传功之时太过仓促,一招一式无法细细讲解,这些年也亏得顾廷让天赋异禀,没有练出个走火入魔来。

      久战不利。叶渐青催动真气,忽然张口长啸,太液池水陡然壁立千仞,如潜龙在渊,一片澎湃之声。水花打得池边众人睁不开眼。顾廷让于雨雾之中,看见一人一剑踏破波心而来,似风卷松涛,又似鼍怒龙吟。

      千军万马,卷起千堆雪。宝剑的青芒将雨雾拦腰截断。太液池的阑干寸寸断裂。一人重重摔打在湖心亭的地上。另有一人持剑压上。

      左风眠看清站着的人是叶渐青,大大松了一口气,朝周围侍卫一个挥手。

      亭中两人都是浑身湿透。叶渐青一脚踏在顾廷让胸口上,后者大喘着气,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第九层的万象更新,是也不是?”叶渐青双目通红,眉心有一道细细血线,手臂上青筋暴起,望之不似人形。顾廷让打量着他,道:“你毒发了?这样拼命做什么?”

      叶渐青双手持剑,剑尖指着顾廷让的面门,几次想要刺下去,但手都颤得不像话。直到侍卫们踩水而来,他才站到一旁,拼命平息鼓胀的经脉。侍卫一拥而上把顾廷让五花大绑起来。他在亭中站了一会,目送此人被押走,又看见一名风尘仆仆的信差走到裴瞻的面前。叶渐青料是裴昭业信到了,握了握手里的剑,咬牙疾步走到烟波殿前。

      裴瞻看完军报之后,面露喜色,对下面人道:“云州城收复了,袁槐客一干人等都被活捉。”他说完又紧急拆开第二封,刚看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看完后问道:“老二向朕请罪,擅开常平仓是什么罪,风眠?”

      左风眠心顿时揪了起来,谨慎道:“按常理是死罪,不过也要看具体情形。”裴瞻哼笑一声:“算了,戴罪立功吧。”他说完这句话,注意到左风眠似乎长长出了一口气,台阶下的叶渐青却是神色莫测。

      裴瞻见他浑身上下都在滴着水,就吩咐人去给他拿毛巾和外衫。皇帝和颜悦色道:“你今日救驾立下大功,这把青霜剑就赏给你了。”

      叶渐青扑通一声跪在台阶上,道:“谢陛下赏赐。云州既已收复,请陛下速速召回端王殿下,详细询问始末。”

      裴瞻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优哉游哉:“不急不急,等江南漕米运到,赈济灾民……”

      “陛下!”叶渐青高声道:“臣请陛下速召端王回京,处分众事以安内外。”

      他怕事平之后,猜嫌更甚。左风眠猛地想到这一点,咬紧了牙关。

      周边郡县既疑端王反,不遣使镇抚,裴昭业必畏死不敢入朝。外托御寇之名,内总兵权,反成其篡夺之谋。裴瞻幡然醒悟,遂问左风眠道:“左卿,你说呢?”

      左风眠道:“臣总领京畿,云州鞭长莫及,非臣所能置喙。”他心里其实在想,时间不等人,打铁要趁热。倘若裴昭业不能及时还朝,是真的可能成为一个被流放的藩王,也是真的可能举起反旗的。

      “容朕再想想。”皇帝脸色青白不定,步履蹒跚走回殿中。

      叶渐青手麻得好像不是自己的手,宝剑也掉在了地上。左风眠替他弯腰捡剑,瞥见他手指不住震颤,不动声色道:“小侯爷,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一天一夜,心力交瘁。叶渐青回到家里,只见小岚山跪在院中,满脸泪痕,头上还顶着个养鱼的大缸。他有气无力问道:“你这又在作什么怪呢?”

      “教主罚我,说我方才只顾着看热闹,不做正事……”岚山扁扁小嘴。叶渐青听着打了个寒颤。岚山眼睛对上他的脸,吓了一跳:“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叶渐青摸了摸脸皮,正欲开口说什么,忽听房里顾苏叫他:“你进来。”他心里忐忑,进了堂屋,只见顾苏端坐在堂上,手里拿一把戒尺。叶渐青束手站在一旁,讪讪道:“师叔。”顾苏戒尺有一下没一下打在右手:“杀三皇子的人应该不是顾廷让,你为什么诬陷他?”

      “师叔,我没有诬陷他。”叶渐青委屈道,心想,烟波殿出手的那个人果然是他。

      “但你推波助澜。”顾苏眼里明明白白都是指责。

      叶渐青哀求道:“师叔,交给左京兆吧,他一定会明察秋毫。”

      顾苏眼神一凛:“叫你不要练寒江孤影剑,你为什么还在练?哼,万象更新,你是不是还要练万川归海?”

      知道蒙混不过去,叶渐青只好学小岚山,在堂中跪下:“师叔,我错了,情急之下才出此昏招。”

      “手伸出来。”叶渐青伸出一只手,顾苏用戒尺在桌上敲了一下:“两只手。”于是,小侯爷的手心结结实实吃了一顿板子。他低眉顺目,眼珠在眼眶里打转——当然不是因为手疼——是在撒娇讨饶。强梁不能与天争,他也算摸透了教主的脾气。

      顾苏又好气又好笑,倒是真的收起戒尺,握紧他两只手腕。叶渐青觉得从内关穴有一股精纯的真气透体而入,沿着经脉游走,全身上下顿时熨帖无比。

      顾苏低声问:“方才在烟波殿,你不想我在众人面前现身,为什么?”

      叶渐青也是刚刚听说皇帝托顾廷让求长生不老之术,所以甚是担心裴瞻一个鬼迷心窍,把教主抓起来炼丹炼药。他倒是忘了,顾苏曾入宫救治皇后,早与裴瞻打过照面了。

      顾苏见他不说话,便摸了摸他的头,道:“我最近要出去几天。你和岚山在端王回来之前,不要再出门了。”

      叶渐青嗯了一声,本想问教主往哪里去,却又累又困,一头栽倒下来。

      云州收复后不久,裴昭业就接到京城敕使的谕旨,皇帝要他带袁槐客回京。

      临走时,吴啸存在城外扭扭捏捏,欲言又止。裴昭业拱手道:“我为藩王,惟当敬依朝命。昭业将云州暂时托付给先生,百姓饥馑,僵尸满道,还需先生竭力救助。”

      吴啸存小眼乱瞄,并不答话。裴昭业道:“先生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吴啸存就道:“殿下,你能不能就让我在云州长住?”裴昭业望了一眼不远处铁链重重的囚车,道:“袁槐客一落网,史谦一案势必要重审。这么多人吞恨含情,就是为了这一天。我们要给天下人公义,自己先要秉公执法。”

      吴啸存顿时成了没嘴葫芦,他在许州是领教过左风眠厉害的。

      裴昭业微微笑道:“我已禀告父皇,吴先生今次是首功。功过相抵,不,功大于过。先生以风流为道学,寓教化与诙谐。方今用人之时,岂能埋没在这边陲之地?先生也要有些少年人的襟怀才是。”

      吴啸存眼望端王押着钦犯一路浩浩荡荡远去,心里嘀咕:以风流为道学,寓教化与诙谐?是在夸我吗,怎么觉得是在骂我啊……

      顾廷让被收押之后没几天,大理寺重狱中迎来了一位稀客。

      当天子夜时分,守夜的一名狱卒出去解手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却有另外两个狱卒带着左风眠的手书要来提审钦犯。

      余下的一名狱卒颇感蹊跷,拒不打开狱门。来者中一人出手如电,一招就将狱卒毙命。门开了以后,两人进入囚室。只见凳子上锁着一个上身赤裸的男人,浑身血污淋漓,肮脏不堪,显是大刑伺候过了。一人将地上剩下的半桶冷水浇在他头上。

      顾廷让努力睁开双眼,望着这两个陌生的人,冷笑道:“陷害你大爷的,终于来了吗?”

      两人都面部僵硬,似是带着人皮面具,其中一人道:“顾廷让,你说出长乐玉璧的秘密,我们就帮你逃出这天牢。”

      顾廷让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出去,我出去了不就坐实了罪名?”

      那人毫无新意地威胁道:“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你曾拿着玉璧,去过罗浮山,后来怎么样了?上山的路在哪里?”顾廷让讥嘲道:“仙路难登,我没有找到升天的路。”

      “胡说!”那人斥道:“五年前,你曾去过中州御剑山庄,那时你寒江孤影剑也只练到第三层,玄心剑一点也不会。可如今,你武功突飞猛进,难道不是因为在仙山得到过秘笈吗?你是不是也练了八荒六合唯物独尊功?”

      顾廷让龇牙道:“我都老成这样,再练这个有意思吗?宁王殿下倒是年少英才,练了说不定真的就长生不老,千秋万代了。怎么,你们甩了他单干了?”

      那人叫他顶得恼羞成怒,就要举掌去拍他。另外一人此时突然开口道:“你待在这里,直如蝼蚁一般,壮士岂能坐填沟壑?掀天揭地,方是奇才。不如出去和我们干一番大事业……”

      “你们要干什么大事业?带上左某人行不行?”

      寒冷阴森的监狱尽头传来清越的人声。两人见势不妙,一人跃出狱门,一人举掌快步上前,要力毙顾廷让。此时,忽地从顾廷让背后拍出另一阵掌风,两掌相击,只听一声钝响。那人被击在铁门上,肋骨齐断,呕血不起。

      一时间甲胄哗哗作响,左风眠带一队全副武装的府兵将剩下一人团团围住。

      左风眠在他面前逡巡,道:“沈阁主好不容易来一次,不留下来喝口茶再走吗?”

      那人将脸上人皮面具一掀,果然是沈蔚乔装。他哈哈大笑道:“左大人真是火眼金睛。沈某甘拜下风。”

      左风眠亦是微微一笑:“沈阁主大可不必担心阁里姑娘们的安危。在我京兆府,不允许有无辜之人受祸,也不允许有不法之人逃脱。”

      “这样甚好。”沈蔚回身幽幽望了一眼狱中阴暗的角落,轻声道:“阿梅,你不愿意出来见我吗?”

      暗无天日的狱寺里只听见顾廷让粗重的喘气声。

      左风眠挥手让人将他带走,府兵拖走地上的死尸,重新把狱门锁上。听着左风眠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顾苏从角落走出来。

      顾廷让借着头顶小孔投射的月光,望着他道:“方才沈蔚要杀我,教主为什么阻止?”

      顾苏心绪尚未平静,冷淡道:“你知道为什么。雪山派的逆徒,只有我们自己能清理门户。”

      雪山派的逆徒……在黑暗中,顾廷让的一对眸子瞬间亮了起来,闪烁着野兽一般的红光:“你承认我是……”

      “你去年带我一路到滇桂边境,不就是让我确认这一点吗?你我三次交手,你都没有必杀之意,与渐青交手也是网开一面,其实只是想窥视我派的武功吧。”

      顾廷让眼睛忽然有点模糊,而喉中作响。

      顾苏走过去伸手在他身上一抹,铁链哗哗落地,束缚尽去。“起来。雪山派的人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

      顾廷让依言站起。顾苏伸手拿起那把铁交椅,朝砖墙掷去。轰隆隆,墙上开了一个大洞。他当先走出去,顾廷让跟在后面。

      秋色已深,寒气浸肌,寂寞空庭,月色烂烂。院中一人束手站立。顾苏朝他点头道:“左大人,此人无罪,已证清白,我要带他走了。”

      左风眠静静地凝视他,过了良久方道:“你身上带着笛子吗?”

      顾廷让嘿嘿笑道:“狱中闻笛,左大人这雅兴真个与众不同。”

      顾苏一言不发,从腰间取出玉笛,吹奏了一曲《梅花三弄》。雅若钧天之奏,旷若空谷之音,这一曲生生让人置身近山遥水之中,梅花清气,挥之不去。

      左风眠叹息道:“果然是你,小时候一路护我周全。”他说完闪身一让,郑重请道:“你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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