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春秋》夜饮东坡

69、第六十九章

　　“既然如此……为何后来竟会演变成那般境况？”方萧岱问道。
　　“若是过云劝说成功，同掌月教一同回返海外，或许便不会有这许多纷争了罢……”方剑吟感慨道，“可叹世事无常，右师静为人张狂霸道，莫说是个半点不由人的性子……当时他一路自沿海而上，顺者昌，逆者亡，手上亦是鲜血无数，待得二人赶到，双方已是仇怨深结，再无一星半点和解可能。”
　　方萧岱不由叹了一声。
　　“剑师瞧见事情已至此般境地，以他那除恶扬善，打抱不平的性子，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便要去挑战掌月教教主右师静，但偏偏这其中又有个过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二人虽相识不久，却相知甚深，过云不欲令他这般进退维谷，便告辞离去，只道还是要去同右师静谈上一谈，尽管用途不大，但他与右师静自小一处长大，总是要劝上一劝，再作打算。两人临别依依不舍，彼此约定情谊不易，哪怕他日情势更是恶化，也不会与对方动手。过云道定不会滥杀武林一人，剑师也与他誓约若掌月教众人不曾杀生，他自会手下留情。两人歃血盟誓，便即分道扬镳。”方剑吟道，“后来剑师与以西风山庄、寒霜门、风雨楼为首的正道结成联盟，全力对抗掌月教，这才渐渐扭转了武林的无力溃败之态。”
　　“到了那时，掌月教已是强弩之末，毕竟根基远在海外，右师静所带虽皆是精锐，却是折一个便少一个，而中原武林人力却是源源不绝，此消彼长之下，虽然仍是掌月教占据上风，武林却隐隐有反超之势。”方剑吟叹道，“只是右师静武功实在太高，出神入化已至臻境，单凭他一个，竟能抗衡三大掌门合力围剿，更是不露败态，实在令人头疼之极。若是想一举击败掌月教，便要先杀了右师静！”
　　方萧岱听得惊心动魄，目不转睛，方剑吟啜了口茶水润喉，目光温柔凝望着他，又握住他手，接着道，“白道日日苦恼，集在一起苦思对策。剑师一心对敌掌月教中那些凶残邪佞之人，却是不曾在意其他。于一日中忽然听得消息，却是一队人马围住了掌月教一个顶顶重要之人，只是点子极硬，不过厮杀到了最后，总算便要捉住了，人言之间俱是兴奋之极。剑师听得好奇，便随着去瞧，却发现那被围困中间，浑身浴血重伤之人，竟是过云！”
　　方萧岱惊讶出声，追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方剑吟道，“剑师一时吃惊，楞在当场，过云却是一眼便望见了他，但许是为了不牵连他，竟连一声都未曾向他求助，只瞧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这过云倒是条汉子。”寒瑰道，“虽然是魔教中人，却也令人钦佩。”
　　“不错，”刘青道，“若是心术不正之人，自然要将剑师拖下水，他许便多一丝生机，然而那般绝境，他却一字未言，不愧二人之交。”
　　“既然是与剑师相交结契之人，自然值得尊敬。“方剑吟微微一笑，而后又感叹，“但便是这般义气之士……除了过云，自然更有剑师。剑师当初立时便懂了过云心思，他却只叹了口气，反而道，‘你可曾违誓？’全然不顾周围诧异之色。过云亦是愣了一愣，道，‘既然与君相约，纵然天转地移，吾心不改。’剑师答，‘好。’便即在众人之前坦承二人关系！又道过云不曾滥杀武林一人，他二人兄弟之谊，如今定然不能见死不救，令兄弟横死当场。他方未言向来匡扶正义，行侠为善，一生从未曾做过半点亏心之事，如今自然不能对不起兄弟过云！”
　　刘青赞了声好，目中悠然神往，“如此交情人品，实在当得一声大侠！可叹无缘一见，不然定要与剑师酣畅长谈，解我倾慕。”
　　方剑吟道，“我听到此处，亦是心潮澎湃，当时场景，于我所描述不及万一，但这份情谊，却是无比珍贵……纵然如今无几人知晓，亦是侠骨柔肠，俯仰无愧天地。”言毕握紧方萧岱双手，两人对视一眼，俱是想起当日武林大会之上，二人面对整个武林鄙夷敌视，方萧岱却是毫不犹豫，一心与方剑吟生死与共之事。心中柔情蜜意，对视一笑，不由感谢上天，让他二人如今尚能彼此相守，情投意合。
　　“后来又是如何？”寒瑰问道。
　　“当时剑师一言既出，惊起滔天巨浪！武林领军人士之一竟与魔教护教结为兄弟，一时人心惶惶，众人从开始疑虑，渐渐转为怀疑，到得后来更有人指责剑师只怕早就为对方收买，暗中出卖武林众人！”方剑吟感叹道，“剑师却是不曾为自己辩解，终于才道，‘他不愿与白道任何一人动手，但过云他也定是要救的’……而过云当时重伤过甚，早已昏迷不醒，自然无法为剑师争辩。于是为人嘲讽道异想天开，剑师竟然认真询问那人究竟如何做，才能放过云安然离开。那人哈哈大笑，只道自己兄长为右师静砍断双腿，如今已成了废人，若是剑师甘愿承受同般苦楚，或许尚可考虑一番。众人为他情绪所激，竟是纷纷赞同，一时到了极端之境地。剑师却是微微一笑，只道，‘你所言可作数？”那人嗤道自然如此。剑师将场中众人一一问了，各人或鄙夷赞同，或轻视讥骂，或无视不语……竟只有一人苦心劝说他为奸人蒙蔽，若是此时将过云杀了自证清白，还是令人敬仰的名门大侠。剑师却是对他一笑，‘若只是一双腿，便换回兄弟一条命来，这买卖当真划算得紧！我二人君子相交，若是此刻抛弃了过云，纵然我声名不坠，却是一生都要活在愧疚痛楚之中。’说罢毫不犹豫抽出剑来，便将自己双腿斩断！”
　　方萧岱三人俱是震惊，半晌无声。
　　“当时场中亦是如现在一般寂静……并无人能想到以剑师武功身份地位声名，竟当真能甘愿为一魔教妖人自毁长城伤残肢体。剑师虽然重伤，却仍强撑道，‘你所要求，我已做到，如今……’最后却是那逼迫剑师断腿之人道，‘虽然那是妖人，但我敬你，你既然说到做到，我也只得如此。’终是依诺未杀过云，只同众人一道返回去了……众人为剑师止了血，一起带走，交予三大门派判处。”
　　刘青这才呼出一口气，“当真……当真……当真……”他一连道了三个当真，却是再说不出半字来。
　　“过云既然被称为奉剑护教，却是因为掌月教历代传承下一把宝剑，代代由奉剑护教保管，每隔九日便以自身鲜血灌养。虽然当时放过了过云，却将宝剑一起带走。那宝剑据说锋锐无匹，三大掌门便是用此剑破了右师静的护体真气，最终将他斩杀，终了这一段血雨腥风。而掌月教残余人士更是不敌，只得败走南海……自此掌月教声名狼藉，被称为魔教，武林人人敌视，而三大门派亦是由此扬威，渐渐卓然超于众门派之上。”方剑吟沉声道，“如此，便是十五年前的全部真相。”
　　方萧岱惊了半天，才迟疑道，“那后来剑师怎样了？过云可获救了？”
　　“剑师他……”方剑吟边想边道，“他被秘密被押解回去，考虑到当时境况，若是将此事宣扬出去，只怕军心大乱，不利于击败掌月教，于是知情的数人心口不宣，只道剑师失踪罢了……而至于过云，却是无人知晓他后来如何。”
　　“如此……剑师为何又会被囚禁水下多年？”
　　方剑吟叹了口气，“当时剑师被囚禁起来，随后大败掌月教之后，却有人动了歪心思……右师静武功奇高，却是因掌月教门内秘宝之故。于是便趁大胜之机，想要寻去掌月教中夺宝，然而南海广阔，掌月教之所在无人可寻，便只得期冀于唯一与过云相交的剑师，想自他身上寻得线索。但剑师极重承诺，一十五年来亦是未曾开口……他这一生，正是当真应了他当初那句‘既得过兄生死之交，便是攀折一生，亦是无怨无尤’。”
　　可叹一代侠士，至诚至性，却是造化弄人，为命运所迫，半生荣耀半生坎坷，最终寂静归于湖底。

作者有话说

　　等全文完结，可能会为剑师写个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