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春秋》夜饮东坡

4、第四章

　　却听冼星河轻轻“咦”了一声。
　　他面露诧异之色，似是瞧见了什么匪夷所思之事一般，神色浮动揣测起来。
　　方剑吟的心跳到了脖子，几乎连呼吸都要忘了，眼也不眨地盯着，全身霎时凉透，只盼这魔头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来。

　　一时静默无声。

　　冼星河面上波澜不定，非喜非怒，认认真真地把方小呆从头到尾地看了一回，从前摸到后。
　　“小呆子，不如你跟了我罢？”片刻他展颜问道。
　　“诶？”方小呆真呆了。
　　方剑吟亦然。
　　跟了……是个啥。
　　冼星河笑吟吟，正要说话，却猛地脸色大变。方剑吟和方小呆严阵以待，却听他轻轻啧了一声，远眺一眼，回头问，“小呆子，再问你一次，要不要跟我走？”
　　“不！”方小呆忍着哆嗦认真回答，“我不会离开大师兄！”
　　冼星河沉吟了一下，还是温温柔柔地笑，“小呆子，跟我走能学到无上的武功，你若认我为师，天下奇珍异宝，美人权势皆触手可得，何必如此落魄潦倒……学这劳什子的没用糊涂剑法。”
　　“我……我不能。”方小呆想都没想就开口回绝，方剑吟很是欣慰，又有点担心会不会触怒了冼星河，一怒之下杀了他师兄弟这两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被如此单刀直入地回绝，冼星河面上却并无片缕不喜之色，只道，“也罢，你若认了这虚伪狡诈的正道为路，那就此走下去又何妨。只怕有朝一日，你终究还是要来寻我求我。而到那时，可就不一样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方小呆一样，凑到他身边，依稀给了他什么物事，便潇潇洒洒离去，临行微微弹指，解了方剑吟的穴道，想想又笑吟吟地在他面上亲了一口，蹭了他一脸味道古怪的血。

　　方剑吟虽然被点了穴道半天动弹不得，此刻解开穴道依然用力眨了眨眼，这才安下了神。他这半天简直要把半辈子担惊受怕的份儿用尽了，末了也只得叹一句技不如人罢了。
　　方小呆早已奔过来，一头扎进师兄怀里，活像受足了惊吓的小猪，一动也不动了。
　　方剑吟感叹了一会，摸摸师弟的头，紧紧地搂着，一边看向远处快马驶来的一路人马。

　　来人约有十几个，领头的一身蓝衣，骑在一匹高大骏马之上。那马通体火红，，四蹄漆黑，远远望来就像一团奔驰的火焰，神骏无比。
　　蓝衣人跑到他们身边勒索，也不下马，目光睥睨。他面貌俊美，身姿挺拔，瞧来一身贵气，双目炯炯有神，呼吸绵长，端是个出身高贵的高手。
　　方小呆怯怯地从方剑吟怀里抬头偷看，那蓝衣人扫他一眼，目光中满是鄙夷之意，显然瞧不起他们这两个一身脏兮兮的乡下穷小子。声音也是冷冰冰，毫无礼仪，“那魔头往哪边去了？”
　　方剑吟虽然武功平平门派不显，也总是一门掌门弟子，何况受惊过度，当下也懒得理他，只抬手一指。
　　蓝衣人深深看他一眼，扬鞭挥马，远远而去。
　　与他同来的数人快马跟随，只余两人下马照顾方家兄弟二人。

　　方小呆许是还没缓过劲儿来，恹恹靠在方剑吟怀里，抱着块干粮咔擦咔擦啃，也不说话。方剑吟一手慢慢抚他背脊，一边跟二人寒暄起来。
　　几句话过，才知原来那一行人是来自西风山庄。每年的武林大会于风雨楼、寒霜门与西风山庄三处轮流举办，这次正好是轮到西风山庄。之前寒瑰中毒颇烈，勉强回去已近半昏迷，吓坏了寒霜门众人，幸亏神医司马忍在，及时施以救治，避免毒气真的侵蚀骨血。而后众人立即分头出来寻找冼星河行踪，他们这一路正好撞中，才因缘际会救下方剑吟师兄弟二人。
　　二人一青衫一白衣，青衫名董坤，白衣人名白无忌，都是西风山庄的属下。此处离西风山庄已不远，二人匀了一匹马给方剑吟兄弟，并骑慢慢回程。

　　一路上方小呆依然低落，只偶尔跟方剑吟说几个字，方剑吟心里着急，只盼早些歇下，好好安抚他这个傻乎乎的小师弟，一边却不得不与董白二人答话。幸好这两人虽然也是大门派真传弟子，却没有蓝衣人——后被告知实是西风山庄少庄主西门烈——那么讨人嫌。董坤面上冷冰冰不喜言语，却并没有半点瞧不起的意思，似是天性冷淡寡言；白无忌却恰恰相反，正合了他这个名字百无禁忌，一路上热情无比，才走出没多远便把情况倒个底儿净。

　　原来冼星河是江湖出名的魔头，他本出身尊贵，乃是富贵山庄的少庄主，却于一十三岁上家破人亡，一场大火烧没了富贵山庄，他亦不知所踪。事隔多年，再出现时却性情大变，喜怒无常残忍嗜杀，更是入了魔教任左护法，犯下杀孽无数，正道人人杀之而后快。
　　近来江湖不定，魔教蠢蠢欲动，恰逢武林大会召开之时，冼星河胆大之极，不知江南剑沈家是如何惹了他，竟血洗沈氏全家，又一人潜入西风山庄，趁夜杀了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沈心本人，不过终究离开时被寒瑰撞见，一路追了过来。
　　白无忌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啧啧称奇，感叹方剑吟二人竟能全身而退，实乃罕见。言语至此，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到底是没看出什么特殊来，只得又感慨二人实是撞了天大的好运，捡回命来。董坤性子稳重，并不多言，却也跟着看过方剑吟和方小呆，目光疑惑。
　　而若说到最奇怪的，却不过方剑吟了，就连身临其境的他也不知为何嗜血冷酷的冼星河如此轻易放过他与小呆子，只得浅笑敷衍过去。

　　而就在寒暄之间，天色已暗，夜幕沉沉，四人终于远远望见西风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