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来生》海妍

134、chapter 134

　　望着马路两边卷起的灰尘，沈晶莹头痛欲裂，她倚靠在车门框上，透过朦胧的车玻璃向外看去，炎热的夏季，道路两边的庄稼地一片绿油油。

　　烈日当空，还有三三两两的农夫扛着出头在回家的路上。

　　只是这乡间小道上实在是颠簸，前面开车的人似乎是将油门踩到了底，根本不在乎车后座的人是什么感受。

　　她捂着胸口，那种晕眩的感觉袭来，胃部还未消化完的食物快要涌了上来。

　　“呕——”一个急刹车，她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敲打着车窗，才见玻璃降下来，对着窗外就开始倾泻。

　　“晶莹啊，看好药箱，里面的玻璃罐罐可不能碎了。”师傅捋着胡须在前面的座位上叮嘱后排的沈晶莹。

　　“沈师傅，将军府上不差这些罐子。”于晓光开着玩笑道，他是知道针也好罐子也罢，都是行医之人常用的器具，只是，万一是碎了，也不是没得赔偿。

　　“哎呀，于参谋你言重了，我这都是便宜货，怎么敢要将军的东西。”

　　车子重新发动了，于晓光对着沈晶莹后排的下属道：“小柯，你替我开一节路。”

　　两个男人顺利交接，于晓光也趁机坐在了后排，看着沈晶莹一副身体不适的模样，他关切的说：“真是对不住了，我这来的太匆忙，油门没能收得住。只是，不得不赶快上路，将军在等你们。”

　　“不碍事。”沈师傅在前头客套着回应。

　　于晓光才松下口气来细细观察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不过也才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麻布半裙，圆乎乎的脸蛋子被晒得黝黑，脚边安静的靠着编织草帽。

　　在颠簸的车厢里，她项间的银色戒指在小麦色的锁骨里显得闪闪发光。

　　“于叔叔，我们到了将军府，能见到晞文哥哥吗？”沈晶莹终于是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询问坐在身边的男人。

　　于晓光挑眉：“唔——我和宋晞文可是同龄，你喊我叔叔？”

　　沈晶莹害怕的不敢再言语，生怕自己再说错话。

　　“莫怕。你若是喊我哥哥，也成。不过到了将军府，恐怕要先解决将军的事情。带你见宋晞文，那是指日可待，不着急的事情。”缓解尴尬气氛，于晓光说。

　　她眼眸亮了起来：“真的吗？”

　　“那还有什么假？”于晓光想伸出手摸摸她的头顶乌黑透亮的头发，还是收回了手，生怕吓着她。

　　汗珠顺着她的两鬓落下来，后背上的粗布衣衫也隐约有些湿透了，于晓光从座位边拿出军用水壶。

　　摇了摇，还有大半瓶，便将递到她跟前。

　　见她摇摇头，不敢伸手去接，他再次朝前递进，直到前排的沈师傅发话：“晶莹啊，喝吧，路还远着呢，天热也该喝点水。”

　　小心翼翼的接过沉重的水壶，她研究半天不会打开，窘迫的模样让于晓光看了十分可爱，于是好心好意的拿过来打开又再递去。

　　听着女娃咕噜咕噜的喝水声，于晓光眼睛笑弯成一条桥。

　　“真好喝。”嘴角的水滴用手臂擦了擦。

　　“有多好喝？”

　　“我们在河南喝的水，都是浑浊的，接了水要沉淀好久，有时候不小心还能喝到沙子，硌我的牙齿。”

　　车子开了一天一夜，总算是到了上海。

　　沈晶莹在最终还是没能扛得住瞌睡虫，本来是想到了上海后，好好看看这个繁华都市。

　　毕竟在定州的时候，宋晞文把上海描绘的灯红酒绿，让她心驰神往。

　　小柯将车停好，扶着沈师傅进了宅子，看着身后的于晓光抱起熟睡的沈晶莹也往府邸里赶。

　　天快要亮了，蝉鸣也消停了一会儿，趴在他胸口的女孩不知道在呓语什么，他低下头盯着她浓密的睫毛看着，只是脖颈间银色的项链上雕刻的英文名引起了自己注意。

　　等等，维德？

　　那不是思远的英文名吗？

　　他还没有来得及思索些什么，怀里的女孩似乎是在做噩梦，从刚刚的呓语变成了紧锁眉头，一只手也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倒吸一口气，没想到这娃娃的力气倒不小，小心观察她修长的指节，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些黑色污泥。

　　摇摇头，宠溺的朝着她的面庞吹了口气，便迅速进了房间将人放在床榻下。

　　“于参谋，天都快亮了，要不要把他们叫醒，将军一夜都没睡呢。”婆子在身边小声嘀咕。

　　于晓光噤声，示意不要再说了，将门带上。

　　“一路上舟车劳顿，他们师父二人需好好休息，等稍作调整晚点我去将军那儿，你莫要再来，打扰他们休息。”他吩咐着。

　　婆子只能应声答应，谁让于参谋是孙将军眼前的大红人呢？

　　回到房间后的于晓光辗转反侧还是睡不着觉，他的脑子里总是出现沈晶莹脖子上带着那枚戒指。

　　天微微亮，师父就已经醒来，身在将军府，他对权力的敬畏让他无所适从，下人们打了水来让师父梳洗。

　　沈晶莹似乎还没怎么睡好，睁开眼见婆子们擅自进来倒水，哗啦啦的水声可算是赶跑了瞌睡虫。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车上被人揪到床上去的，只是这一醒来，除了女眷和于晓光之外，还有个身穿军装的男人坐在椅子上。

　　他一言不发，只是盯着自己看。

　　沈晶莹被他的眼神吓到了，一个机灵立马从床上跳起来，顾不上开口说话，头快要低到尘埃里去了。

　　“小丫头，所有人可就等你一个了。”

　　男人开口说话，但言语里并无责怪，他站起身，双手却背在身后，对着于晓光吩咐着。

　　孙浩渺夜里和远在宝岛的管家通话，夫人的情况并无好转，所以他一夜未眠，等待着沈师傅的到来，也等待着夫人的好消息。

　　“小丫头，赶紧收拾一下，我们要出发了。”孙浩渺对着沈晶莹说完，转身离去了。

　　她愣在原地，不知道陌生男人说的什么意思，便询问于晓光：“那个男人是谁啊？干嘛要收拾，我们还要去哪里？”

　　“你得和你师父去一趟台湾，将军夫人病重，你师父得去给她看病。请你们来的时候我不是说了吗？”于晓光说。

　　“我不去！你也没说要我和师傅去台湾啊！再说了，要不是因为有人找到师父说，晞文哥在上海，不然我才不来呢。”小丫头说话还有着起床气，刚刚被人瞧见了未洗漱的邋遢模样她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你胆子不小！刚刚和你说话的就是孙将军，你顶撞我也就罢了，谁让我和宋晞文是哥们儿。”

　　听到于晓光表明刚刚来人的身份，沈晶莹这下才后知后觉。

　　乖乖闭了嘴开始穿鞋子：“那干嘛那么费劲儿非要来上海，你直接来开封接我们走不行吗？我坐你的车，搞得我都吐出来。”

　　沈晶莹吐吐舌头，俏皮的模样惹得于晓光忍俊不禁。

　　她的头发让她睡成了鸡窝状，还顶着两个大黑眼圈。

　　“如果夫人的身体能经得住长途跋涉的话，自然不会请你们过来。”

　　沈晶莹噤声，知道自己是太过于小心眼了。

　　洗漱完毕，沈晶莹在于晓光的带领下正准备上车。

　　郑副官此时将二人叫住：“于参谋，将军说，你们两个可以留在府里。”

　　于晓光不解，生怕是郑副官在将军面前说了什么话，他担心自己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

　　见他那副样子，郑副官知道于晓光肯定又是误会什么了，便解释道：“府里需要留人，南京方面随时有人接应，将军此次回去台湾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不自然的摸摸鼻子，有点尴尬的点点头：“哦，原来如此，那是当然。”

　　拍了拍沈晶莹的肩膀：“走，咱们回去。”

　　“可是我还要帮师傅拿药箱，师傅的针灸和拔罐只有我是最熟悉上手的。”沈晶莹不依不饶，支棱着大眼睛望着于晓光。

　　“不用你操心，将军会安排得行应手的属下来办的，你就安心留在府里，等他们回来就行。”

　　沈晶莹不听于晓光的劝说，冲到师父的车前：“师父，你带我走啊！”

　　“晶莹啊，师父到台湾有事要处理，会尽快回来，你安心留在孙府等着。”

　　沈师父明显也很为难，坐在身边的孙浩渺这才瞧见了车窗外的小女孩。

　　“沈晶莹？”

　　“将军……”她不敢直视孙浩渺的眼睛，今天早上自己已经冒犯了大人物。

　　“有什么想要的礼物没？”孙浩渺很喜欢她一头乌黑靓丽的麻花辫子，长到后腰间，如果披散下来那一定是最妩媚的样子。

　　她睁大双眼，愕然，不明白什么意思。

　　“叫你师父回来的时候捎带给你，台湾物产丰富，热带水果请你尝鲜。”

　　“我——我不要什么水果，我只想念书。”她哪里知道什么是热带水果，那是有钱人家才能吃得起的吃食，平日里能多咬几口玉米面馒头就算是恩赐了。

　　可听着孙浩渺说着热带水果，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菠萝的酸甜，番石榴果肉的嚼劲，口水在齿尖充盈着，她下意识的吞咽口水。

　　“那好罢——等我回来，送你去南京读书。”他的声音好温柔，如沐春风，这个小小的愿望他愿意为她实现。

　　受宠若惊，她不敢相信当时在定州，宋晞文对自己说的这番话，今日在将军府，有人替她买了单。

　　车窗被摇上，孙浩渺示意司机准备开车。

　　当车辆消失在转角，于晓光才缓缓来她的身边：“黑妞，我们赶紧回去罢！”

　　被人叫成黑妞，沈晶莹用脚丫子也知道，那一定是因为自己被大太阳晒成了这个颜色，成为了于晓光取笑的原因。

　　她鼓着嘴巴，扭头就走，不管于晓光在身后怎么求爹爹告奶奶的道歉。

　　“哎——沈晶莹，你脖子上的戒指哪里来的……”

　　小丫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越走越快……

　　台湾屏东市一座私人别墅里，女管家正在推着戴着棉纱口罩的殷素云在楼下的草地上散步。

　　“夫人，将军明天就到，这次给您请了神医来呢。”

　　“什么神医不神医的，这世上哪有什么神医？”没说几句话，殷素云又咳嗽起来。

　　话是责怪的话，但是眼角的笑意是遮掩不住的。

　　“等会你去把厨房收拾一下，那些莲雾和椰子都处理好，将军喜欢吃这两样水果。”

　　远处的天边开始夏雷阵阵，一道闪电划过，管家加快手上的力道：“夫人，快下雨了，我们赶紧回去。”

　　“赶紧把衣服先收起来！”殷素云提醒道。管家点头忙着去收，而自己坐在轮椅上看着这一幕却无能为力。

　　她痛恨自己的无能，不管是丈夫的事业，还是这个家庭的，她都没办法贡献自己的一份力。

　　内心的悲愤化为双手的力道，无情的砸向自己肌肉萎缩的双腿。

　　管家怀里抱着衣服，见夫人如此自暴自弃，赶紧奔过来：“夫人，您不要再这样做了，明天将军就会回来，您要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你离我远一点，我怕我会传染给你。”殷素云更在乎自己的病传染给无辜的人。

　　管家拉住殷素云的双手：“夫人，是您把我捡回来的，我的命就是你给的，我才不在乎会不会被传染呢。要是能一命抵一命，我宁愿替您！”

　　“傻妹妹，说这个没有任何意义，你的生命是你父母给你的，你要好好活着，替这个国家和社会贡献你的力量。我只是痛恨自己，开局就是困难模式，自己没得选择。”殷素云说。

　　管家抱着衣服，一边推着轮椅赶紧进到檐下的走廊。

　　“夫人，不要再这样说了，你想想将军，他为了您的病寻遍天下的名医，无论如何你不能辜负他的一片苦心。”

　　殷素云沉默，半晌，回道：“等将军回来，我想去看阿里山的晚霞。”

　　“好！”

　　刚刚下起的雨又停了，地面只有一点湿漉漉，阳光又探出头来。

　　望着别墅外有几个男孩子在踢球，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年轻真好。”

　　“明天我们去火车站接他罢？”台湾的铁路采用单线行驶，延迟五分十分钟是常有的事。

　　即便如此，殷素云还是想在第一时间见到丈夫。

　　管家担心夫人的身体吃不消，便不接话。

　　“我保证，保证明天听你的安排！”望着殷素云举起手，认真不可小觑的模样。

　　管家也只能点头答应：“真是服了你了！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是主子呢！”

　　两个女人仿佛如同姐妹一般，开怀大笑起来，只是轮椅上的女人没笑几声又咳嗽起来……

　　上次带着若青来南京度蜜月，还有好多景点没有细细观赏，此刻他就站在金陵女子大学的校园里，想起上次遇见的几个大学生。

　　可惜他这次没能带着若青来，她想继续深造读书，这事他一直都知道。

　　塔楼为中心，错落有致的几栋大楼，中西方结合的小礼堂，礼拜堂和学生宿舍是这个大学经典的建筑群。

　　沿着林荫小路散步，想要放松一下工作后的疲惫。

　　他现在不知道若青在干什么，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

　　其实这气来的没来由的，况且也只是为了林嘉淑的事情而已，他有所隐瞒，也只是为了平息不必要的麻烦。

　　校园里的风景独好，他背着背包倒着走，双手不由得做成相机状，要是能把眼前的风景带给若青，想来她一定喜欢！

　　一个转身，却不曾想撞到了身后的学生。

　　那女学生扶住额头哀嚎，见眼前的男子颇有几分书生气味，便以为是大学老师，毕恭毕敬道：“老师好！”

　　身后的几个学生也跟着打招呼，宋晞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哎呀，涂青，快一点啦！再晚一点飞行员都要回家啦！”身后的几个人推搡着拉着被撞过来的女孩就要走，嘴里还嘟囔着，似乎是很着急要去见谁。

　　宋晞文只觉得太巧，这世界上有太多和若青相似的名字。

　　看着女学生们打闹着缘故，宋晞文只觉得属于自己的学生时期青葱岁月一去不复返。

　　飞行员？

　　他大概是知道了。

　　沪蓉航线开通，聘用了几位外籍飞行员和机械师，几位中国飞行员也是选出来的佼佼者。

　　不知道那几位女学生爱慕的飞行员，是否会在这几个人里面呢？

　　他不禁摇摇头。

　　女学生的爱恋，来的火热又迅速，说不清楚原因，好似喜欢上一个人是不需要任何原因似的。倘若真要找一个理由，一句话，一个发型也能成为借口。

　　走出校园，他打算去觅食。

　　下关江边停满了船只，偶有妇人蹲在江边捶打衣物，岸边三三两两几排破旧的小民居伫立着。

　　他从桥上走过，心中不禁感慨，古往今来打铁撑船磨豆腐做的都是苦差事，但凡有什么好选择，谁家愿做人生三苦。

　　他脚步加快，沿着街道进了巷道里去。

　　人声鼎沸，开始繁华起来，箩筐里的大米和鸡蛋被摆放整齐，有人拾起就放在手杆称中，商户脸上洋溢着笑容。

　　空气中传来食物的香气，他循着味找去，一个靠着墙角的小摊子被支棱起来。

　　那是一个馄饨摊，店主还在手上还在忙着。

　　他找了个凳子坐下，等待着摊主把食物送上。

　　冒着热气的馄饨汤里飘着零星的猪油花，他的鼻子嗅了嗅，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吃上一口。

　　当第一口馄饨顺着口腔划入食道，他的后背传来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回头看去却是刚刚撞向自己的女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