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逝》枫露清愁

1、章一

　　流年，逝水，愿只如初见。

　　*

　　章一

　　就像那个时候很多父母愿意给男孩子名字里加个『伟』一样，仿佛所有的好学生名字里总有个什麽『凯』似的。

　　季衽恺自然也是好学生。

　　不仅品学兼优，为人谦和，体育运动，社团活动都一把罩，更别提他才高中就已经长到了1米78。只是可惜光抽条不长肉，有点头重脚轻，但已经在发育不良的群矮男中一览众山小了。
　　自然而然被选为班长，可以想见二年级後也是学生会主席，来访接待，外出报告，他样样跑不了。

　　他必须是优秀的。
　　因为，季家不允许。

　　季老爷子怎麽说也是当年征战的老将军。建国後退伍开始工作，渐渐成了X市内印刷厂的厂长。再後来改革开放，季家产业不知怎麽就成了当地首屈一指的集团。

　　他本身的条件再加上家世丰厚，上到老师学长，下到师弟师妹，包括校内校外，他的粉丝拥趸都可以开社团了。刚进校就已经把校草的宝座从高他一级的师兄单天繇手中抢了过来。

　　季衽恺所上的中学，并不是什麽贵族学校，却比任何私校更耀眼。

　　N大附属中学，一个对学生而言如魔鬼地狱一般的学校，对家长却不啻於人间天堂。
　　传言N大附中比N大更有名气，曾有人在公车上询问N大在何处，却被人告知『在N大附中的对面』。
　　每年高考升学率100%，考上全国排名数一数二的T大和B大的学生占该省所有考上T大和B大的一半。
　　更有地产商打出『买XX楼盘，上N大附中』这类惊人广告。据说那个楼盘刚开盘一周就被抢售一空，盛况空前。

　　总而言之，上了N大附中，就等於拿到一流名牌大学录取通知，没有哪个家长不为把孩子塞进去而打得头破血流。
　　而每年中考如果家中有孩子有上N大附中的志愿，则上到爷奶下到弟妹，每个人都战战兢兢，不亚於一场高考预演。
　　因为N大附中名气实在太大，而且只收本省学生，更有跨省省长的儿子专门转省来上，实在让人瞠目结舌。

　　季衽恺因为晚上一年学，比同龄人大了一岁，也沈稳些，上学後理所应当成了统领。在X市排名前三的中学混完初中，就被季老爷子告知『混就到此为止，给我考到N大附中高中部去！』
　　於是他老爷子拐棍一挥，他就不得不乖乖复习，所幸底子好，天资又聪明，他没怎麽太费功夫，理所应当来到这个学校，开始他血雨腥风、刀光剑影的高中三年。

　　是的，这三年绝对是残酷的。
　　十六七岁的他们根本没有小说电影上那些『花季雨季』的浪漫，也没经历过『少年维特之烦恼』，有的只是上课作业大练习。

　　他一路走来顺的不得了，人缘好，男生都以他马首是瞻。每次踢足球被女生的狂呼加油声刺激了耳膜，但是为了维持一贯的好学生形象，还不得不偶尔微笑或挥挥手，虽然心里只觉得麻烦。

　　大概是因为男孩子心理成熟晚，那个时候明明已经长得很高的他心中根本也没有太多男女之别。
　　倒是有不少高年级师兄早就把低年级的顺眼师妹一个个相中。
　　他倒是毫不在意。

　　那个时候，季衽恺心中的天地很大，家中期望又高，他只觉得随意展展翅，抖抖鳞，便会翻天覆地，想要做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心中又怎会特别在乎些儿女之事？

　　进入高二之後，课业加重，N中的恐怖渐渐显现。五天一大考，三天一小考，照年级组长的话说，那是为了培养学生习惯考试不怯场，所以大家也就彻底的考疲了。

　　若说一个学校升学率高，那绝对跟优秀老师分不开的。N中虽然压力大，但是里面一个小小中学老师竟然比大学老师待遇更优厚，由此吸引力，才让省内省外不少优秀教师竞相而来。

　　季衽恺的老师们也个个都是省内特级教师，各门课的精英把关老师。
　　低一级有位极有才气的学妹赵溦阳曾在随笔中形容他们为『东邪西毒南帝北丐』。

　　东邪是教英语的黄老师，邪气至极，素有指哪儿不打哪儿的习惯，上一秒你刚觉得会被逃过提问，下一秒你已经被挂在黑板上。

　　西毒是教物理的邹老师，出的考题变态之至。他从来不追求难题怪题，明明全是基础看著不难，考出来却一塌糊涂，伤人不见血。

　　南帝是教语文的姚老师，传说是书香门第，家中曾是清朝某位侍郎尚书的後人而後家道中落。饶是如此，依然是落难贵族一名，一派儒雅气度浑然天成。季衽恺心中最喜欢这一位。

　　北丐是教数学的吴老师，不修边幅，早年自创解题法震惊高中数学界。上课专讲武侠，要大家高三这年做乞丐，多吃苦少享福，说自己是领了一群丐帮弟子打天下，最受一众男生欢迎。

　　学生们与老师们的感情都很深。
　　那一年春节大年初一，按当地习俗理应拜会师长，向来是同学们的精神领袖的季衽恺率领一帮子男男女女，呼风唤雨的席卷而来，『四大高手』的家一一拜会过去，所到之处，无不人仰马翻。

　　最後一站，是姚老师新家。

　　十几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一窝蜂又说又笑跑去，上楼都跟打雷似的。
　　一个明明已经不小但风韵犹存的师母开门，笑著迎进门来，里面客厅早就摆好了茶点和椅子。

　　家具淡雅，墙面雪白。只有一副精致裱糊的字画『仁者寿』挂在那里，风雅至极。传说，是另一位N大附中的擅书法的老师写了赠与姚老师的。无多装饰，仅此一副就已经足够胜过金雕玉刻，万紫千红。

　　姚老师微笑著，在客厅等著。

　　一个中学的老师，无权无势，几十年如一日的朴素节俭。从未在灯红酒绿中醉生梦死，只一茶一灯，一书一世界。
　　唯有此时此刻，望著满屋子的学生，才是最最幸福满足的了。

　　迎接他们後，一一落座。

　　四大『绝顶高手』之中，季衽恺最敬爱姚老师。

　　现在就业困难，高中多数重理轻文，男生选择第一志愿专业也都是计算机、自控、电子之类的，也好找工作，如果考不上再考虑工商管理，建筑之类，而选择文科的，多数都是对理科没什麽把握的。

　　而姚老师的文科，明明就是多数男生不感兴趣的学科，他却偏偏能把学习他的课程变成一种享受，无论对语文多麽不感兴趣的人，上他的课也都安静了许多。他的课，大家轻轻松松的学，轻轻松松的复习，轻轻松松也能考出高分。──足见他的个人魅力，学识以及教育手法的高超。
　　如今面临高三分科，他实在喜欢文科却无奈家里根本不同意。姚老师却一直鼓励他。

　　聊了片刻，姚老师又唤自己的女儿也出来见见大家。她正在家中复习功课。

　　在路上就听闻姚老师家有位出色师姐，也是N大附中毕业，比他们高两届。当年就是N大附中的一枝花。然而他入校时她高三，课业太忙又不参加什麽活动，因而从未见过。
　　现在上了N大信息学院，也是校花，追得人多如过江之鲫。
　　『简直就是神仙姐姐啊』同行的男孩子用迷离的眼神感慨。

　　姚老师淡定平常介绍自己的女儿，保送了N大，就近上学，挚爱她的师母也好放心些。

　　有人注意到客厅角落里支起一架琴，极为古拙。
　　姚老师微笑道是他女儿的，小时候喜欢文艺，练过芭蕾，怕耽误学业而放弃，後来又学了几年筝，现在回家还偶尔会弹弹。左邻右舍不仅不嫌吵闹，更是开了窗专等著聆听。

　　一下子引起此起彼伏的惊叹，那时候跟风十足，任谁小时候都会学点乐器，钢琴小提琴之类，但是那架古筝放在了姚老师的屋子，而且又是被那位传说中的师姐所奏，看起来硬是不凡。

　　而後，他们的师姐出现了。

　　十多年後，季衽恺依然忘不了那一幕。

　　呼吸霎那间停顿，心口却不由的狂跳。

　　随意的家常衣服，身量不高却比例匀称，款款走了出来，长发自然披散也不加修饰。

　　因为有些近视，上大学才配了隐形眼镜，但是改不了咪眼看人的习惯，无损丝毫美貌，更添了神秘。
　　肤色雪白，眉目如画，像极她母亲，那一头瀑布似的直长发黑如化不开的子夜，是季衽恺印象最深之处。

　　听说她上了N大这个以理工科闻名的学校的信息学院，一众师弟师妹颇意外她没有继承家传，传说中语文一直都是年级高分的师姐却反而学了理科。
　　她坐在一旁听了，拿起橘子放入口中，淡淡笑道，“喜欢。”

　　听到她纯然恬淡的声音，又让季衽恺心中一闷。

　　她看似文静，眼底却隐著不外露的聪慧，眸光流转间，有著不经意的漠然，仿佛糅合了王语嫣的相貌，黄蓉的聪慧和小龙女的冷豔。

　　随後姚老师一一介绍门下弟子，她微笑著一一点头应过，但是季衽恺相信她根本对这群小孩子没什麽印象。
　　然後翩然离去，帮师母准备午餐去了。

　　既然师姐见过了，大家的话题自然绕著大美人打转了。
　　季衽恺心中跳到发痛，明明很想知道师姐的名字，却不敢问，所幸旁边有没神经的孩子抢先问了。

　　姚老师像是回忆什麽似的，说自己的父亲叫『诗浓』，母亲叫『曼如』，所以替女儿起名『诗曼』。

　　再度听群哇』声一片。
　　如此家学渊源，如此美人，再配上这个名字，简直就是天上仙女嘛。当真无愧学弟们『神仙姐姐』的赞誉了。

　　如诗一般婉转，如歌一般曼妙。

　　他突然嫉妒起那些能跟她一起读大学的人。恨自己不早生两年，哦，不，他虽然比她低了两届，但是只小她一岁而已。

　　“师姐追的人一定很多！”有男同学道。
　　“是啊。但是比照姚老师的条件，恐怕师姐眼光会很高，找起来很难啊。”另一个倾慕姚老师的女同学道。
　　“对啊，不是每个人都有师母那麽好运！”另一个女同学道。

　　姚老师听了，只是笑笑摇摇头。
　　季衽恺脑子昏昏然，又开心又难过。

　　告别姚老师时，师母师姐又出来送行。
　　诗曼姐姐淡淡如水的笑，一一道别，长发飘散处，扫过他的胸前。

　　季衽恺瞬间觉得胸口一窒，呼吸不畅。

　　他最敬爱的导师的女儿，已经是大学校花的师姐，在他这个又瘦又高的大脑袋高二学生看来，是如此的有不可及，但是……

　　……心中的感觉，仿佛如蛛丝般细密，绵长而粘人，一点点，一丝丝绕在心间。

　　多年後，他终於领悟，那一刻的蛛丝在日後他的心间渐渐张成了天罗地网，他根本就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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