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态爱情》风子风残

5、茄子

　　这周洛晖的组接了个新活：当地一家纺织厂考虑增加一条床品生产线，不知做斜纹还是夏季棉麻织品，要求一个月内给答复。洛晖还是第一次接生产线，她一边在公司资料库里搜索前辈做的类似案例，一边盘算手上可用的调查员，自有品牌，超市专供，还有纺织厂代加工的品牌的实际市场效益等等等等头绪繁杂，组员会开过好几次了，也没拿出个合适方案。

　　一片乱七八糟中，好到足以改变洛晖一生的消息终于来了。

　　“忙着呢？来，纪念品。”一个盒子放在她桌上。洛晖闻声抬头，是一个和洛晖同期的男同事。两人进公司后分到了同一个师父，后来公司结构调整，调进了两个不同的组。

　　“回来了？顺利吗？”洛晖对一切免费食物来者不拒，笑得非常灿烂。

　　“必须啊，我们有那么厉害的领队。”同期男搬了一张椅子，坐到她办公桌旁边。“每天晚上都没闲着，应酬不断啊。还是当年跟在师傅手下时清静，看看数据写报告就得了。”

　　“锻炼人呗。”洛晖对他的抱怨不置可否。

　　同期男所在的组刚从邻市回来，领队比洛晖早一期，也是女生。随着她和洛晖先后被提拔为组长，公司里就渐渐有了传言，说如果他们几个领队中要选一个人升经理，大概就在她们两人中间。

　　这个领队和洛晖不太一样。洛晖人缘算好，但也仅仅是算——分析部有一个不想要女生的领导，使得整个部门女生少的堪比食堂包子里的馅，地位都比较超然。但实话实说，竞争女比起她更长袖善舞，据说感情史也比较丰富，最多能同时周旋于三四个人之间。因此所在的组选组长时，洛晖是被指派的，而她是被选出来的。

　　好在公司还是看重硬实力的。洛晖也一直看得很开。她自认没有那本事，但也觉得人和人毕竟是不一样的，在这社会上有本事的都了不起，有什么本事不是本事啊。

　　但如今，洛晖却不得不直视他们的业绩，紧迫感也日渐加深。因为在竞争女的努力经营下，拥有的人脉不仅对提拔有好处，调查部办事也尽心。更由于跟市场部关系好，她的组接待的委托也多来自大品牌大企业，慢慢打响名声后，甚至有公司指名要他们组接活，俨然分析部的一组，而洛晖等其他几个组就只能捡漏了。

　　洛晖透过隔开的玻璃墙，看着邻组的办公室。竞争女正春风满面，笑嘻嘻地给围上来的公司同事派发特产。这画面她不是第一次见了，今天却觉得格外刺眼，甚至从内心深处抑制不住地泛起一阵厌恶。

　　这样不好。她勉强自己收回视线，把妄议别人的精力转移到自己手头的工作上来。

　　俩人唠了唠洛晖的新活。同期男给的几条建议让洛晖有了新思路。她正想赶紧投入工作，同期男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过来小声说道：“跟你说个正事，以前一直没机会，我媳妇有个表弟，年初二我去她家见到的。真是富二代，人也争气，之前一直被他老子的公司派出国，现在回来了。

　　“最近我听我媳妇说，他要在咱们市定居，他们家想找个踏下心过日子的对象，让我也帮忙看看，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了！”

　　洛晖在记事本上游走的铅笔顿时停了下来，完全没过脑子地反问道：“这么优秀还没有结婚？不会吧？”

　　问题一出口，洛晖猛然一惊。她突然发现自己变了：这种中年大妈八卦嚼舌根的思考模式，是什么时候侵入自己大脑的？

　　“嗐，年轻呗，男的总是不着急的。”同期男倒没觉得有什么奇怪。“见不见？你要同意的话，我就跟我媳妇说了。”

　　“或者你先考虑考虑，回头Q上跟我说。行了，我不能在竞争队伍呆太久，不然我们组该以为我是内奸了。”见洛晖久未应答，同期男把椅子摆回原位，和洛晖组的其他组员打了个招呼，离开了。

　　洛晖把笔放下，却没急着考虑富二代的事情。

　　如果是以前大学时，或者刚工作时的洛晖，会觉得是天大的机会，是天上掉馅饼。现在却觉得不会有这样的好事情。然而，这并非因为她变得谦虚，或者实事求是了。

　　年轻的时候我们自信满满，觉得怀才不遇都是外界的问题，哪怕躬耕垄亩，也敢自比管、乐；等到年轻不再，自信一下子消散，就开始忽视自己的问题，反而去诋毁他人，旁人哪怕优秀一点，都觉得其身不正。

　　原来她特别讨厌这样看问题的人。可是今天对竞争女没来由的厌恶，以及对富二代毫无根据的偏见，都让她惊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变了。

　　不是我们成熟了，而是别的什么原因。吃午饭的时候她看着餐盘里的地三鲜，还在想这件事。

　　她记得自己小的时候特别不爱吃茄子，觉得茄子软塌塌的一片好奇怪，一点没有蔬菜该有的脆生生的尊严。然而长大之后却也慢慢开始吃起来。她曾以为是到北方后茄子的品种不同，且不同菜系的做法也不一样——北方常常要过油，自然硬脆一点。

　　时至今日，她才猛然意识到，茄子还是软塌塌的，只是自己的味觉变得迟钝，不再那么敏感了。

　　洛晖用筷子戳了戳餐盘里的茄子，毫无食欲。

　　那么，对于以前那些排斥的习惯，讨厌的行为，如今变得可以忍受，会不会也并非是因为她学会了谦逊，懂得了包容，而只是迟钝了？

　　如果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社会大环境里，自己会不会为了生存，最终也变成那些自己看不上的人呢？

　　唉，要是身边有个人能监督我就好了。洛晖把茄子扒到一边，无奈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