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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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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山、琉璃宫。
恶名昭著的琉璃宫,终于还是成了一片火海。
火焰中,前宫主北宫琉在弹奏着她的月琴,曼声长吟:血海花,开无涯;琉璃碎,回头难。思倾城,在何方,怅望,怅望,唯见雪压红妆。
北宫琉的一袭红衣,比火焰还要明媚,她的一张脸,能够颠倒众生,却偏偏留不住她爱的人。
悲哀的琴声一直传到绝恨崖去。
绝恨崖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身穿五色彩衣的琉璃宫中死士还在互相拼命,二宫主北宫璃坐在悬崖边,面前的天魔琴只余下一根琴弦。
身上的白衣斑斑点点都是血迹,一脸漠然的北宫璃用那仅存的琴弦,和着远方亲姐的歌声。
姐姐背叛了他,男人背叛了姐姐。这一切,都是命。
火焰映红他的双眼,漆黑中千年冰雪般的眼眸毫无生气。
稍远处战事惨烈。
一向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琉璃宫右使蔚然,取下薄薄面具,露出一张清丽非凡的面庞。她已经懒得去区分身边衣饰相同的人是敌是友,血花飞溅到她衣上面上,浓烈的腥臭让她战意大炽。透过重围,她仍然有意无意地注意着北宫璃的情形。
惊见一袭白衫飘然踏过满地狼藉,蔚然喷出一口鲜血,刷刷数剑逼退敌人,飞身赶了过去。
持剑站在北宫璃身前,她冷冷地看着那个曾经与自己并肩浴血的男人。
“蔚然,你让开吧。没用的,你护不了他多久。”
白衣如雪的左使程风淡淡地说,眼底风平浪静。他的身后,仍然是金铁交鸣杀声震天。正派子弟已经快要上山了,他掌控的人也控制住了大局,忍辱负重十一年,他这名门逆徒终于实现了对师尊许下的诺言。
“是吗?那怎么办才好呢……”蔚然的微笑带着几分无奈,说话间眼波流转,仿佛在向爱侣大发娇嗔。程风有刹那失神。一直知道她美,一直都知道,她浑身是血的时候,便是美到极致之时,很多年前他初见她,可不正是美如谪仙。
然,正邪向不两立,昔日的江湖第一神童、神剑山庄少庄主程风抛弃声名亲友,匿身魔宫,等的不就是这一天?
她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心,那么,从此让他独自伤心。他的剑提了起来。
蔚然的龙渊今天已经喝了太多的血,晶光不再威力大减,用一次天魔解体大法已经足够让她委顿不堪。到了这会儿,蔚然只能叹口气,回头对北宫璃抱歉地说:“主公,我可不成了,只好先走一步。”说完,竟不再多看一眼,纵身跳下了山崖。
她没有看到,程风一脸茫然若失,也没有看到,北宫璃脸上淡淡笑容。
绝恨崖的名声太大,隐隐与碎神渊齐名,跳下去的似乎没有一个活着上来过。
不过传言总之是传言,绝恨崖当然不可能是绝地死地,至少,现在的蔚然好好儿地蹲在黄泉洞中。
洞壁装饰着玉座珠帘、锦幛绣屏,一地的白骨隐匿在黑暗的阴影里,偶尔闪现微光,提醒蔚然不要忘记,这里曾经囚死无数黑白两道高手。
死人的胫骨烧起来,火光亮堂堂的,偶尔会发出噼啪声响。
蔚然拨弄着火堆,悠悠叹了口气。琉璃宫散了呢。若早知今日,她必不致残杀过多。虽然她毫无悔意,却也怕墙倒众人推。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琉璃宫为祸武林百余年,暗底下的势力惊人。程风纵控琉璃宫十年,骄奢尤胜北宫璃,琉璃宫早就是他的。他的野心不至于此,除了北宫姐弟为情所困看不出,蔚然可是一清二楚。像她这种故人,程风只留有两条路,可惜她一条也不想选。她既不想死,也不想做程风的地下情人呢。
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蔚然成风,琉璃宫中左右双使。
蔚然由宫主北宫璃收养,一身武功俱是他授;程风原是武当掌门的师弟,因为某个原因杀了师叔,叛逃至琉璃宫中,被上一任宫主北宫琉收留。
蔚然成风,一听名字便知应是情侣。可惜,郎既无情妾亦无意。程风一早便是北宫琉的情人,蔚然与之交往虽多,却丝毫不敢越雷池半步。美丽的事物,通常都有剧毒,蔚然岂能不明白?所以她一早离程风远远,她可不想被剥皮,也不想自己的面皮被装在黄金匣子里被送到程风面前。
“没有天那有地,没有地那有家,没有家那有你,没有你那有我……”
沉寂中,蔚然轻声唱起地一首她最爱的歌谣:“酒干徜卖无……”一滴清泪顺眼角悄然而下。
“爷爷,我很好很好,你不要担心。”她喃喃地说着。心思飞到了与爷爷相依为命的那个年代。
那时的蔚然,不过是个被扔在垃圾堆上的没人要的女婴。
是贫穷而善良的爷爷捡起了她,连同几个宝特瓶一齐,躺在了爷爷背上的蛇皮袋子里,回到那个桥洞下面的家。
没钱上学,爷爷教她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论出手必先讲子午归中。三岁开始习咏春,五岁时爷爷在一家跆拳道馆打扫,她跪在地板上擦洗时,师父扶起了她。
十七岁她正上高二,爷爷离开了她,没来得及看一看特招生的录取通知书。
师父在她进入特别行动组的那一年秋天飞到了大洋彼岸,一年后,死在了唐人街的□□火拼中。
蔚然笑了一笑,抹去眼角一滴清泪。
她其实只想活下去----爷爷临终希望她能幸福。
爷爷眼里的世界如此美好,他的蔚然该幸福呢。
大庄的炸药只让她换个身份生活,真是完美的历程呢。
睁开眼,看见衰草黄花;再睁开眼,看见尸横遍野。
想说话,却是很恐怖的哭泣声;想动弹,才发现自己已经严重缩水。
一个初生婴儿,躺在死人堆里。饶是蔚然见多识广经历丰富,也要打个寒噤,更别提那个婴儿就是她本人。
抱起她的人,她已经不记得了。没办法,身边来来去去的人太多。
唯一记得的,是地下宫殿中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前生的本能和技术,让她能在芸芸的材料中脱颖而出。很快,她被送到了地面上。那一年,她七岁。那一年,她初见程风。程风十七,刚刚入宫,被打得如同一只死狗,漆黑的眼眸却光芒四射,与她偶然相对后轻蔑地闪开。
一年后再见,程风已经被北宫琉拥在怀中,瘦削的少年一脸倨傲,纤长的手指一一点选着能入望海阁的新秀。
他的手指头戳到蔚然脸上来,“蔚然?与我正好一对。过去。”他挑动剑眉,尾指在蔚然脸上划出一道红痕。
新血不能有名字,然而蔚然不同。为了坚持这个名字,她付出比同伴多十倍的血。
渐渐常常见到程风的绝色容貌,绝世武功,绝顶聪明。
而那具小身躯自带的绝色容颜,让她入了黑暗中的青眼。北宫琉情浓之余并未忘记清高淡漠的弟弟,蔚然被选为暗之子北宫璃的姬人,但她不愿意。在程风的默许下,她下山,挑战江湖中三数十名高手,证明了她拥有超过暖床的价值。
十二岁第一次离开琉璃宫,她杀了她遇到的第一个人。那个老人请她吃了一碗素面,把包里不多的铜板分她一半。
回宫复命前,她在阴山脚下的冰河里洗了三天三夜的手,直到握剑的右手露出森森白骨。不过没流泪了。
生活除了不停地杀人,就是不停地练功。十五岁她血洗松风山庄。山庄上下一百单七口,连同鸡鸭犬鸟,无一生还。然后她成了琉璃宫右使。
血魔女么?没创意啊。
不择手段,无情无欲。
北宫璃的评语很中肯,不褒也不贬,只陈述事实而已。地宫中的岁月里,蔚然已经想得很明白,她只需要自己。他人即地狱嘛,萨特他老人家不是这样说过吗。
不过才三年,琉璃宫便已经灰飞烟灭。
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北宫琉一心洗手为良人做羹汤,岂料良人变成了狼人,绝望的她,连反抗命运的勇气都失去。诗酒风流的北宫璃把大权下放给姐夫程风,自己成了丧家的乏走狗。这两姐弟不可谓不悲哀的。
蔚然只负责替两位宫主扫除碍眼的石头杂草,宫中事务一向不沾。昨夜变生肘腋,说实话,她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可有准备又能怎么样?她没有一样是程风对手。谁肯信她的话?何况她也不想说。六年前那一剑剌下,她便已经崩溃。努力活着,不过是为了听爷爷的话。
别人的世界如何变化,她不再在意了。
天已亮了,洞中透进白光。火堆已经熄灭,余烬中有细细黑烟袅袅升腾。
活下去也并不难。广阔的世界里,换个手机号,换个新地址,换个新工作,谁还认得谁?蔚然所要做的改变,不过是将血魔女的招牌扔掉罢了。再次感谢北宫璃,是他让她养成了随时随地隐藏面容的习惯。程风当然是认识她的,他会出卖她吗?赌一赌也无妨。
她随手舞个剑花,依依不舍地看看龙渊,将它放在了火堆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