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为谁春》新墨浅

2、难回首

　　建安七年，曹操率军打败袁绍，曹丕率先进入袁府，初见甄氏，蓬头垢面后的清丽容颜，只一眼，便是三个人痛苦的开始。
　　曹操对我礼遇有加，然而我心里知道，自己所倚仗的，不过是这一张脸而已。袁氏子弟尽诛，我这个袁氏的妇人，又算得了什么？每日提心吊胆，惶惶度日。若真有贞洁不保之日，必定一死以保清白。不是为袁熙守节，而是身处局中，我一个弱女子唯一能为自己做的事。
　　在这乱世中，难得有曹家的庇护，我得以安身度日。而我与子建的初次相见，就已经被这个人扰乱了我的心。
　　日渐相熟，子建，子桓与我，谈诗论词，逍遥度日。子桓自有他的城府，子建，却什么都不争不抢，一派潇洒坦然。相比之下，我与他更志趣相投些。
　　我不会想，更不敢想，这个让我动心的男子，有一天，也会喜欢上我。那真是一个想起就让我心动的美梦。
　　而子桓，我虽知道子桓真心待我，但此生，终究是要辜负他了。

　　夏日炎炎的花园中，被丞相从各处移植而来的名贵花卉争相夺艳。而此时的这里，四下无人，寂静的厉害。
　　“我明日就去和父亲说，我要娶你。”一向懒洋洋的语调正经起来，温润的像是天籁。
　　“难道公子不嫌弃我曾今为他人妇吗？”轻笑的语气中终究是夹杂了些忐忑。
　　“我在乎，可我绝不嫌弃。我更庆幸，袁绍被父亲灭了，大哥带回了你。”那日花园中的清贵公子，被放在甄宓的记忆里永存，每一次回想，便是寒冬也能温暖那颗冰冷的心。
　　“好，明日申时，我在后花园假山下等你。”
　　“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可我最终没有等到他，等到的，只有丞相一番语重心长的谈话。而这一番话，彻底断绝了我与子建的未来。我知道，这番看似规劝与商量的话，却没有任何我可以拒绝的余地。
　　“子建和子桓一母同胞，自小在一处长大。子桓也从小对这个弟弟照顾有加。但后来，孩子都大了，渐渐的有了自己的私心。因为你，我知道，他们都喜欢你，可你该知道，本相属意的世子是子桓。若你与子建在一起，他日我若撒手，子建又会如何？自己的儿子我还是了解的。子建心太善，而子桓，又可以容得下子建吗？”
　　这一直是我不愿面对，不敢面对的。若真到了那一天，我们该如何？
　　“那您要我怎么做？”窗外森森的枝叶挡住了大片阳光，给屋子内投递出大片阴影，照不到心里，暖不到人心。
　　“我会上本，请皇上为你和子桓主婚。”曹丞相看着面前的女子，不是不想成全她与子建。可是，他不仅是一个父亲，还是手握大权的权臣。若不把此事安排好，他又如何能安心地把大位传给子桓。没有称帝是自己此生最大的遗憾，若说是为了自己死后的名声，留一个忠于大汉的名声，倒也确实如此。毕竟，董卓老贼的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子建是自己最疼爱的孩子，他又何尝不愿他能得到所爱？可是，他那一个温吞善良的性子，又怎会在我去后篡夺大汉的江山呢？终究，曹家的权势地位才是最重要的，不能犹豫分毫。
　　“那子建呢？我与子建呢？为了那未知的一天，有可能出现的手足相残，您看不见的大业，所以还没到那一天，就被您未雨绸缪而舍弃掉的我们的幸福吗？”甄宓怎么能甘心？明明离幸福就只差一步，只是那么一步！
　　“儿女情长，不是我们曹氏子弟应该整天挂在心里的。”曹操直言不讳。
　　“所以我呢？只是您为子建而送到子桓那里的投名状吗？”我凄然说道。
　　“宓儿，相信我，这个决定对你们三个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了。也许现在你和子建会怪我，但假以时日，你们就会懂我现在的决定。情爱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对于男人来说，建功立业，青史留名才是他们最终的归宿。等你们真正明白了，会感激我今天的安排。”
　　他虽然语气淡然，可我听出了其中的坚决。话已至此，我知道，此事已成定局，再无转圜的余地。蜉蝣撼树，自不量力的结局就是，我与子建都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我与子桓成婚后，子建会如何？”
　　“我知道子建的性子，此事一旦坐实，他是不会罔顾人伦和自己的哥哥争自己的嫂子的。”曹操很有把握。
　　呵，嫂子？那是我马上要在他面前换上的另一张脸。陌生的，我自己都不敢想象。
　　“那我呢？我的一生，就这样被您定下了吗？”
　　“宓儿，相信我，这是对你们三个来说最好的决定。”
　　“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我抱着最后一丝的希望看着他。
　　“宓儿，本相说出口的话断没有收回去的。”是啊，杀伐果决的曹丞相何时会为了别人改变自己的决定？
　　“我知道了。”泪终于还是落下，断断续续地砸在地上，那个温柔的男子却再也不会出现，轻柔得为我拭去。此后，过往的种种，都该随风，烟消云散了吧。我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伏地痛哭。

　　覆水难收，朝堂上的献帝赐婚，他那瞬间的不可置信，像把钝锤砸在我的心上。从此午夜梦回，他受伤的眼神让我心如刀绞。
　　尘埃落定，你没有问过，我也没有解释过。心痛过后，你我心里都明白，各自的选择都是彼时对彼此最好的。自此之后，叔嫂的名分，我们不可逾越。

　　“宓，宓儿，不能让子桓继位，他把司马懿视为左膀右臂，若司马懿手握大权，曹家的天下，迟早有一天会落进司马家的手里。宓儿，你要帮我。” 昔日威风凛凛的曹丞相，病态满面地卧在床榻，紧紧捏着我的手。看过来的那双眼睛早已不复初识相遇的精明锐利，而是浑浊不堪的朦胧。
　　“父亲，他是您亲自选的世子啊！”您既然知道司马懿狼子野心，为何还眼看着他的势力日渐坐大？您宁可拆散我与子建去成全子桓，今日却给我出这样一道难题。我们已经是夫妻，你要我去背叛自己的丈夫，今后，我该如何去面对他，睿儿又该如何自处？那一刻，我是真的恨他的。
　　“是我错了，是老夫错了。但曹家的天下不能毁在曹丕的手里。宓儿，这是我亲手写的，你把它交到子建手里，千万不能让子桓继位。把它交给你，把，把子建交给你，我放心，我放心。”父亲的手滑落，再也不会抬起来了。
　　“父亲，父亲。”我跌坐在他床头，泪落雨下。恨，又可以有多长？这乱世中的枭雄，终究也敌不过岁月的蹉跎，溘然长逝。
　　这封信我又该如何处置？把它交给子建？不，我不能这么做。这么多年的世子生涯，子桓的势力绝非子建可以抗衡，更何况还有司马懿这个老狐狸在一旁虎视眈眈。若这封信到了子建手里，无异于把他推进火坑里。看着床上渐渐僵硬的父亲，谁又能想到他当日的意气风发？逝者如斯，父亲已经走了，我不能让子建也走上这一条路。
　　我没有把那封遗信交到子建手上。父亲真的已经老了，他只是在最后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子建的身上，却没有考虑到这件事的可行性。他最后的时间太短了，甚至只是来得及产生废嗣的念头，全然没有任何部署，子建如今孤掌难鸣，如何成事？那件事太危险，子桓如今势大，绝非子键可以抗衡。若让他知道，他今后该如何？父亲，你若在天有灵，请体谅我的难处，我绝不能拿他冒险。

　　建安二十五年，曹操病逝，曹丕继承父业，建立魏国。甄氏册封为皇后，封曹植为陈王。

作者有话说

　　怎么没人给我评论呢？好坏给一个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