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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水落石出 ...

  •   三十六
       
      阮景大惊,忙要德林将前后尽皆交代清楚。原来今日初一崇福休假,打阮景出了宫,便也跟着出去了,须至次日午后方回。午膳前,太后同几个宫女打桑兰殿来,安和去迎,两句话功夫便被太后带了走。
       
      阮景问:“太后说了什么?”
       
      德林只道:“太后道:‘许久不见,比旧时出落得俊多了。这回同半月前那回,皇上领进浴池的,可是你么?’便是这两句话了。”
       
      阮景才道不好,安和为人和善,寝宫里自然没人说他闲话、乱嚼舌根,却管不了寝宫外头人多口杂。想是自打半月前太后便留了心,倒是阮景害了他,不由跺脚暗叹。
       
      不管不顾便要冲去桑兰殿,却被明朴拦了,只道:“皇上若穿这身去,太后见了只有更恼。”
       
      阮景低头,见自己一身劲装已沾了好些泥灰油腻,如此去见太后更显得急不可耐,失了体统,只好耐着性子更衣,心里惴惴不安。邓太后杀伐果决,阮景初即位时见过她手段,若太后安个“狐媚惑主”的名头,安和小命危矣。唯有叫太后觉得安和于阮景并无什么特别处,方能保住他。
       
      衣服换了一半,便听前殿声响,原来太后派了人来,是前回见过的一个宫女,叫折柳的,来请阮景,见了阮景眯起眼笑道:“太后果然准,说皇上这会儿必已经回宫了,大伙儿还不信。”
       
      阮景忙叫收拾了猎物,一道带去桑兰殿。儿子的孝心须尽了,太后那头吃不吃则是另一码事。路上想旁敲侧击叫那小丫头说点什么出来,小丫头鼓了腮帮子一问三不知,一瞧便是被吩咐过了什么也不许说,阮景也不好再问,只好硬着头皮进了太后的桑兰殿。
       
      太后正在殿中同采荷对弈,执了白子,棋面上黑白势同水火,黑子更胜一筹。采荷落了一着好棋,太后的白子眼见要输,眉头紧锁。阮景心里暗暗着急,若是太后赢得高兴,他还敢同太后讨价还价,若是输了,阮景如何能开口。
       
      倒是采荷先瞧见阮景,忙起身请安,太后才抬头,道:“可回来了。”同旁边伺候的宫女道:“这棋局留着,同采荷下回再下。”
       
      说着也站起身,采荷要去搀,阮景抢先一步搀住太后,太后抿嘴笑起来:“怎么皇帝今儿格外殷勤。”
       
      阮景心里有鬼,平时油腔滑调,这会儿变得笨嘴拙舌,半个字也未出口。倒是太后道:“同母后说说今儿秋狩如何了。”
       
      阮景一板一眼交待来了些什么人,打了些什么东西回来,又说张胜猎得极好,阮琮次些,太后便道:“胜儿是应该的,琮儿不过小,来年必然好的。”
       
      阮景点头应是,略过了赛依提一节不说。太后道:“今儿便在哀家这儿用晚膳罢。叫孜亚也来。”
       
      阮景心道不好,眼下哪里找得着孜亚,慌里慌张扯谎道:“孜亚昨儿忽然道也想去秋狩瞧瞧,本来要回来的,玩得兴起,便说要多留几日。儿子已交代侍卫同张胜看好他了。”
       
      太后点头,道:“他喜欢狩猎也是应该的,到底是丞狼人,会武也不稀奇。”
       
      阮景惊弓之鸟,太后说什么都觉别有深意,手心里冷汗直冒。时辰不早,太后这处已摆了晚膳,阮景不太饿,安和之事更闹得胃口尽失,多少还是要吃些。
       
      倒是太后道:“你送来那些还是带回去,哀家这处用不着,见你打得挺好,心里便欢喜了。”
       
      阮景应了,太后便要采荷送客,阮景益发坐不住,望着太后不知如何开口,太后耐着性子等他说,阮景对上她目光,才知怎么狡辩都无用,太后早已知道通透了。只缓缓起身跪了,道:“母后,安和没错,若儿子哪里做得不尽如您心意,请您罚儿子罢。”
       
      太后道:“哀家知道。安和在这儿住几日,替哀家抄些佛经,好抵消你作的孽。”
       
      阮景抬头道:“母后,儿子作的什么孽?”
       
      太后挑眉:“你数数,光今儿便造了多少杀孽?”
       
      “是。”
       
      太后拿着帕子掩口道:“哀家倦了。不会苛待他。你回去罢。”
       
      阮景要再求,太后已走了。呆跪许久,采荷来唤他时,膝盖皆麻了,阮景问她:“母后说的可是真的?”
       
      采荷只道:“他在佛堂里头抄佛经,抄完便回去了,皇上先去罢。”
       
      阮景不知要抄到什么时候,出门时德林要搀他,阮景推开了,倒是瞧见方才那小丫头一蹦一跳地从院里进来,见着阮景行了个礼,似是瞧出他面上愁色,只道:“太后喜欢他呢,往日佛经都是自个儿抄的,我们要帮忙也不让。皇上莫担心。”
       
      “折柳!”
       
      阮景身后采荷在唤她,小丫头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阮景才回了魂。他实不知太后这番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因说是抄佛经,回到寝殿便去唤明朴来,明朴不好随意揣测太后意图,只道不会是坏事,却不敢多说,不过出言宽慰阮景罢了。
       
      夜里辗转反侧不曾睡着,问过德林时辰,已近四更,终是提了灯笼朝安和住处去了。屋子尚未落锁,床头几件衣裳皆不见了,再去看柜里,似乎也少了些。心下恍惚,这是要在太后那处长住的打算,也不知何时能回来。往安和铺里躺进去,却益发心揪,到公鸡报晓之时仍清醒着,满心懊悔,彻夜无眠。
       
      这日朝上空了许多,武将多在北郊狩苑,只余了年长的几位将军。阮景强打精神听了,回了寝殿忍着头疼批完折子,午膳时恹恹欲睡,不过吃了两口,便叫收了。
       
      午后却睡不着,阮景思来想去,不知太后意欲何为。她从未要求阮景子嗣,催阮景纳妃更未曾有过。阮景十四五岁时,倒是曾提过皇帝不好见一个爱一个,莫不是以为他负了孜亚?
       
      这一笔糊涂烂账,益发算不清楚了。阮景昨日已为孜亚扯了谎,现下不好说出孜亚下落,要孜亚亲自解释遥遥无期,何况他一说,便不得不牵扯出许多事来。阮景头疼欲裂,唤明朴送了酒来,吃了两盏,脑袋混沌欲坠,神智却更清醒。
       
      他闭起眼睛回想昨日见着安和最后一面,又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去见他。太后虔心修佛,桑兰殿内佛堂是禁地,阮景也未曾进过,若是贸然闯入,叫太后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仍耐不住想瞧的心,唤人来替他洗浴更衣,往桑兰殿去了。院里遥遥瞧得到佛堂的屋子,门窗皆紧闭着,忽而开了,阮景一惊,却只见钓雪从门缝里头钻出来,蹬了蹬后腿,竟又将扇木门合上了,晃晃悠悠朝阮景走来,在腿边蹭了蹭。
       
      钓雪甚少同阮景如此亲昵,阮景俯身抱起它,摸着毛问他:“你瞧见他了,是不是?他叫你来看我的?他还好么?”

      钓雪细声细气唤了几声,阮景盯着它还想再问,听见身后足音才苦笑住口,怕是外人看来,自己快癫了。忙放下猫,转身瞧时,是昨日见过的折柳。折柳行了礼,才抱起猫。钓雪这阵子在太后这处养得益发丰润,小丫头一抱,便似整个上身都藏在猫后头似的。
       
      阮景背过手去,似是漫无目的散着步,却朝着佛堂方向去了。离佛堂木阶仍有十步,身后折柳已气喘吁吁追上来,只道:“皇上莫再往前了。”
       
      阮景才不情不愿地作罢,在折柳怀里抚着钓雪,钓雪偏过头去,一副昏昏欲睡模样。阮景便同折柳道:“猫儿借朕几天。朕那儿怪冷清的。”
       
      折柳道:“好。太后今儿也进去了,还嫌钓雪吵闹呢。”
       
      “进哪儿去?”
       
      “佛堂啊。”
       
      阮景奇道:“太后不是才闭过关?”
       
      折柳抿起嘴,一副“不可说”的样子,阮景只当自己会错意,又重问了一遍:“太后同安和一道参禅?”
       
      折柳歪了脑袋,把钓雪往阮景怀里一送,道:“我可什么也没说。”
       
      转身往院子里跑了。阮景抱了钓雪,猫儿身上隐约沾了些佛坛檀香气。阮景心中渐安,明朴来抱猫阮景也不给,只抱着往寝宫回去。临近时心中一转,刻意绕了小路,将猫儿交给明朴,自个儿朝安和住处去了。
       
      推开门,夕阳泛红的光从帘子的间隙漏进来。这阵子,安和总住阮景那处,故而这边的枕头棉被上也落不下多少气息,阮景不过觉着那边屋子空荡荡,独身难忍罢了。再一来,这里到底是安和住了多年的屋子,布置打扮,皆有安和的影子。
       
      书桌上仍搁着一册《王右丞集》。安和常读的《岑嘉州集》现下仍搁在阮景屋里,阮景原先还为此呷过孜亚的醋,却发觉安和对他于诗歌的喜好记得分明。此时随手翻着读了几首,不由打了个哈欠。放了诗躺进铺里,也不去拉帘子,竟然就如此睡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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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早却见一人坐在屋内,阮景揉了眼,才道不是眼花。那人见他醒了,忙跪道:“楚曼参见主子。”
       
      阮景哑了嗓子道:“你怎么来了?”
       
      楚曼一路风尘仆仆,回道:“属下不过出城两日,岂知三皇子竟已脱身。”
       
      阮景才想起还有这茬,双手揉着脸,下榻道:“你的人不是跟去了么。孜亚缺心眼,路上有人盯着,朕才放心。徐州不远,今儿初三,晚上也该到了。”
       
      楚曼道:“皇上!三皇子将入主后宫,裴汾什么身份,怎可以…”
       
      阮景打断道:“朕不娶孜亚。裴汾怎么惹上的孜亚,让他们自己折腾。”楚曼仍要争辩,阮景道:“对了,裴汾去徐州这阵子,可还有什么线索?”
       
      楚曼只好自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交予阮景,廊上木头吱嘎声响起,想来是伺候的宫人来瞧阮景,楚曼匆匆告辞而去,阮景收了信,比外头人先一步开了房门。
       
      反倒是门口立着的嘉仁吓了一跳,“哎呦”一声忙给阮景请安。
       
      阮景瞧他眼红红的似是熬了一夜,记得上回安和看天时嘉仁便偎在他胸口,可见是很宠他的,不免也同安和似的有些心疼。嘉仁道:“请皇上回殿用膳。”
       
      阮景昨日统共不过吃了两三筷子东西,这会儿不提还好,一提只觉饿得狠了,走回寝殿便费了好大力气,好在膳食皆备好了,阮景漱口用膳,掏出裴汾的信来瞧。
       
      原来徐州石府旧址旁的一条街上,有个姓王的老婆子前几日过了身,遗物里一只破箱竟装满了金银财宝。两个儿子为这遗产吵了起来,险些闹到衙门去。普通人家,哪来这许多钱财,裴汾不过随口一问,众说纷纭,倒是有街坊道,十一二年前两个英俊后生来瞧过这老婆子。裴汾对“两个后生”留了心,打听才知那老婆子原还有个大女儿,几十年前在大户人家做过丫鬟,只是一场大火烧了。
       
      大户人家自然姓石,这老婆子虽已死,裴汾花了些银钱,从两个儿子口中套出些当年旧事。只说姊姊死前两日回过家来,却不知为了什么,夜里听姊姊同母亲哭诉,母亲说要“报官”,姊姊只哭道“他们就是官”,再往下又哭个不停。
       
      裴汾不知这时隔几十年的证词有多牢靠,不过,他早从另一头入手,寻阿璃口中“见色起意,求色不得,怒而勾结官府烧光石家”之人。徐州分部已将前二十年离奇死人的案子尽皆翻了出来,裴汾寻出一户蒋姓人家,做布料生意,原是徐州数一数二的织户,彼时官家生意皆交由他家做,同石家亦有些生意往来,曾供过石家做香囊的布袋。

      蒋家自石家灭门案的知府死后便一路下坡,十五年前蒋宅闹鬼,蒋家人一个个失心疯而死。蒋老爷死时大呼“碧华回来了”,暴毙而亡。叫“碧华”的女子不知几多,然而徐州城里顶出名的一个“碧华”,乃数十年前的异域歌姬,不必想也知是石府二太太、石佼生母。

      至此石家倾灭水落石出。裴汾推断道,石佼同阮景作对,怕是将弑亲之仇移到官府上;再者因他出生与旁人不同,索性迁怒于大荆朝廷。那王老婆子许是于石家兄弟有恩,或是藏匿或是帮其脱逃。至于石家兄弟之后的遭遇,却断了线,暂查不出了。

      阮景不由唏嘘。裴汾此去不过几日,竟已查得分明,不知是否日夜劳作,怕是连休憩的时光也省了。至于那对兄弟下落,阮景非不关心,眼下并不知如何是好,想来裴汾亦紧盯徐州,若有线索,不会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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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景日日去太后殿里请安,不知不觉秋狩亦结束了。太后的面也未曾见着,不过请采荷代为问安罢了。至于安和,阮景原盼他能捎张字条出来,这愿望日日落空,也只好耐着性子慢慢等。他原很有些消沉,但心知万万不可为安和荒废了朝事,否则更落人口实,故而比起往日反倒更勤政些。

      这夜要在宫里设宴,犒赏此次秋狩异常出彩的勇士。阮景才想起赛依提,忙差人去刑部叫聂星洲拾掇齐整送进宫来,恰赶在宴会之前。

      聂星洲的手段阮景未见识过、亦绝不想见识,只须知道他最懂折腾人,便够了。若有一百种叫人吐实的法子,聂星洲只会选叫人最不好受的。阮景没将向元明交与聂星洲,现在想来,或是心存恻隐也未可知。

      此刻赛依提面色发青坐在大厅角落,比十日前瞧着瘦了一大圈,然而若将他全身扒个干净,必瞧不出半点伤口,经过这番,想来以后能老实些。阮琮这会儿同几个年龄相近的堂表兄弟互相倒酒,吃得不亦乐乎;他后来居上,成绩在诸多皇室子弟里排了第四。张胜仍同去年一样排了第一,只是眼下这第一勇士对月独酌,好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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