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策》枫露清愁

31、怜花雪霏 章捌

　　听叶悠然突然提起欧阳莲，凌雪飞没来由的一阵不自在。

　　“你究竟什么意思？”
　　叶悠然缓缓躺上软轿，“我叶悠然想要个女人有什么问题？”
　　凌雪飞最看不惯他装虚弱的样子，讥道，“但你老把手伸向兄弟的女人这就是问题。”他这一句戳的很重，他知道叶悠然怜惜司马清，对北宫婵更有种淡淡爱慕，但他什么时候欣赏起欧阳莲来。

　　“哦？”叶悠然眼中光芒一暗，却不生气，“莲姑娘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女人？”
　　凌雪飞微微扬唇，忍不住面露得色，虽然什么也没说，那表情就说明一切。
　　叶悠然暗叹，凌雪飞手脚就是这么快。以他那肤浅的看待女人的品味，未必懂得欧阳莲的好，只可惜了莲姑娘这么有趣的女子了。

　　“咳咳，猪八戒吃人参果。”叶悠然边咳边道。
　　“什么？”凌雪飞没听清。
　　叶悠然挥挥手，下人连忙递上洁白的手帕，他清了清嗓子，“那又如何，莲姑娘不会为了破钱不值的东西就哭天抢地。她这么有趣，喝茶聊天都不错。”
　　“她现在在扬州城里名声很臭。”凌雪飞撇唇，面露鄙夷。
　　“我相信莲姑娘不是那种迂腐的姑娘，尤其是名声这些身外之物。”叶悠然拿手帕擦擦唇。

　　他还真说对了！凌雪飞脸色都有点变了，过了片刻才道，“说这些做什么，反正她下落不明，她在扬州已经呆不下去了。”
　　叶悠然这才收起玩笑，“你的地盘！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不见了？”他多少听过一些关于欧阳莲的传闻，这些诋毁他从小就听惯了的，只要不去理会，时过境迁慢慢就会淡去了。

　　凌雪飞翻了下眼睛，“我哪里晓得她那么硬气。”原来只是想对她小施惩戒，没想到情况有点超出他的控制。
　　叶悠然却微微皱眉，“对女子来说名节比什么都重要，但愿莲姑娘不会寻短见。”
　　凌雪飞冷笑道，“她才不会。”

　　“其实你找不到莲姑娘最好。”叶悠然说着，家仆已经将软轿抬起，一路走出。
　　凌雪飞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家伙一到清风阁，身手之高，连萧无影都未必赢得了。但一来江南，连路都不走了。

　　凌雪飞如此肯定欧阳莲不会寻短见也不是空穴来风。

　　之前大年初三谢沐风收购了依花苑后，就没见到欧阳莲。找了几日没找到，他也就不再挂怀了。

　　元宵节那日，叶悠然邀请凌雪飞来杭州西湖畔赏灯谜。他本来懒得去想推掉，但是一向他爹似乎近来在家，罢，还是去避避吧。

　　西湖畔人山人海，摩肩擦踵，家家户户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出来看花灯。凌雪飞觉得很闹心。别看他平日爱玩爱闹，可是极其讲究格调，这种场面他很不喜欢。叶悠然还没出来一个时辰，老毛病又犯了，只能被人抬回去。凌雪飞只好自己百无聊赖的看耍龙灯，耍狮子，踩高跷，甚至还恶意的想会不会有人被挤得掉进湖里。正得意偷笑时，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绵言细语。

　　“人这么多，还不如回去歇着，你非闹我出来，每年都一个样，有什么好看。”

　　声音并不是好似出谷黄莺之类，却特别婉转悠扬。说话内容更让凌雪飞大点其头。

　　旁边一人答了句什么。
　　“知道啦，你不必担心我。啊，我想吃油冬儿，臭豆腐，葱包烩儿！”这语调却像撒娇。
　　旁边人又接了句。
　　“嗯，好好，听你的。”这一句就更带着娇嗔。

　　凌雪飞心里一动，觉得这声音甚是耳熟，到此刻终于想起，这声音很像欧阳莲。立刻循声望去，但是满目黑压压的脑袋，找不到人。一时间，他脑中很乱，那真的是她吗？她不在扬州，跑杭州来做什么？只是来看花灯吗？她又在跟谁说话？为什么那么依顺？

　　他突然顿住脚步。几步之外，有一个背影。

　　一袭月白布衣裹着窈窕的身子，简单的发簪簪起一头乌发，在一片新年花衣中，这身打扮实在很不起眼，甚至略显寒酸。那女子微微转过脸，侧脸柔媚，肌光细腻，眉梢眼角都洋溢着快乐，却不是欧阳莲是谁？
　　她怎么会在这里？一向很懂得穿衣打扮的她怎么会一身荆钗布裙？身败名裂的她又怎么会背井离乡，却语笑嫣然的出现在看花灯的人群里？

　　待凌雪飞分开喧闹的人群赶了过去，只见灯火璀璨的西湖畔，花灯之下，鞭炮声中，却没有看到欧阳莲。他独自站在金树银花下，回思刚刚究竟是不是他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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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想起那日看花灯的事，凌雪飞就在琢磨那是不是欧阳莲，而且她身边的人貌似是个男子，又是谁？他突然想起欧阳莲旁边也有个类似的少年，好像也会些拳脚，叫什么……水芝？
　　这倒提醒了他，他找不到她，并不代表其他人找不到。好好一个人不会凭空消失，一定有人知道她的去向。
　　第二日一大早，他就派谢沐风去把水芝“请”了来。水芝倒也硬气，关在凌王府地牢里，无论怎么威逼利诱，他就是一句“不知”，再问也就只有冷笑。
　　这么一来，凌雪飞反而有些惜才了，不仅放了水芝回去，还是给他钱财伤药，送他回去修养。
　　可是，他又令人看住水芝，看他有没有跟什么可疑的人联络。但水芝回到依花苑一切如常，没有什么动静。
　　凌雪飞一时也无计可施。

　　*

　　春日的西湖湖畔处处寺院里袅袅飘动着春烟，时而传出一阵僧人饮茶的鼓声。山下楼台亭榭，披上了霞光异彩，屋角旁插着招徕顾客的酒旗。其中一间，就是欧阳莲的茶铺。

　　年后，欧阳莲在扬州城里简直成了过街老鼠，出门也尽量避着人，可还会被人在后面指指戳戳，甚至有的娘一看见她，就立马抱着自己的小孩飞奔而去，活像她身上带着瘟疫似的。总有些不正经的人目光围着她打转，甚至有些官兵也时不时来找她麻烦。以前都知道欧阳莲高高在上，就算垂涎三尺也得不到，现在可好，仿佛她就是下贱的随便什么人都行。

　　原本还有些留恋扬州和依花苑的人，就算再不把那些诋毁当回事也实在是生活不下去了。欧阳莲索性留下绣品，收拾细软，连水芝也没有带，悄悄雇了车来到西子湖畔。再三说了跟着她会吃苦，但夏侯润说什么也要跟着她。

　　用以前的积蓄开了间小小茶铺。天暖了，游湖的人也多，都喜欢在这里喝杯茶，歇歇脚。她人长的美，态度又可亲，见识不凡，和客人谈天说地。渐渐地，茶铺越来越热闹。当地也有不少地痞见她俩美貌少女想要来占便宜，但欧阳莲久经红尘，手段非凡，不仅让那些混混打消了念头，还认了几个干弟兄。夏侯润由衷佩服。

　　起伏的山峦上盛开着万紫千红的春花，湖面如镜，游客的画船，纷飞的翠鸟，浮动的柳枝，简直如画般精美。

　　午后无事，欧阳莲看着那些画舫又发呆。
　　夏侯润隐约猜到她在想什么，“莲姐姐，你倒是说嘛，那小王爷到底要什么？”
　　欧阳莲摇摇头，“他要的没人能办到。又何必说徒增烦恼？”
　　“你说说看又不会怎样。”
　　欧阳莲拗不过她，只能告诉她。
　　夏侯润听了一脸丧气，“这摆明是刁难人吗？别说你了，这谁能办得到，若谁有了武林第一的武功，自己就去黄泉岛了，还要他去做什么？”
　　欧阳莲笑了，戳戳她的脸蛋，“也罢。你不必跟着我一起烦恼。”

　　夏侯润眼珠一转，“不过，他只说是要看看？”
　　“看看也一样办不到，你想想世间第一的珍宝，仁者见仁，谁说的算呢？”
　　夏侯润突然眸光一亮，“世间第一？世间第一的财宝？”
　　欧阳莲看着她，“你可别出什么馊主意哦。”

　　夏侯润想了想，道，“不如我去找他。”
　　欧阳莲有些着急，“你找他做什么？”
　　“帮你的忙啊！”
　　欧阳莲看出夏侯润不像开玩笑，厉声道，“不许找他！”
　　她从未这样对自己说过话，夏侯润一呆，“你生什么气？”
　　欧阳莲只是摇摇头。
　　夏侯润娇憨一笑，“我不怕他。“
　　欧阳莲缓下脸色，劝道，“此人你是斗不过的。”凌雪飞的手段远比她想的还要厉害。她原来以为自己可以斗一斗，现在才知道简直就是蚍蜉撼大树。

　　夏侯润又想了想，“你怕我会喜欢上他吗？”
　　欧阳莲这才知道，这个女孩单纯但并不笨，浅浅一笑，“这小王爷是世间女子的毒药，我实在不想你落得同我一样的下场！”若有人会为他伤心落泪，她直觉不希望是夏侯润。她是如此天真可爱，不值得为了凌雪飞受这种煎熬。

　　夏侯润歪头问，“那么你是喜欢他了吗？”
　　欧阳莲一呆，竟不能答。
　　“你放心，他这样对你，我才不会喜欢他呢。”

　　若情之为物，有如此简单就好了。
　　欧阳莲握住她的手道，“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要去找他。”

　　*

　　这日，凌雪飞预备出门，刚要上马，发现王府外面蹲着一个人球。要不是那衣服打扮特别抢眼。还真不容易分辨。走了过去，“……喂？！”

　　夏侯润抬头，那闪耀的头饰叮当乱响，看到他，揉揉眼睛，笑了，“终于见到你了。”
　　“夏侯姑娘？”凌雪飞有些吃惊，“蹲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啊，”她不好意思的一笑，“一不小心睡着了。”一想不对，“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凌雪飞笑而不答，其实大漠之夜遇到她，猜出她的身份，他就派人摸清了她的底，可是对她来中原的意图却有点弄不明白。

　　“你做什么等我？”
　　“你家宅子好深，门好大，墙也好高。我不敢进去。只好等了。”
　　凌雪飞听了这么一串形容，不由想笑，“你为何不叫人来传唤？”
　　“我说了，人家说要什么，什么拜帖。我没有嘛。”

　　凌雪飞柔声道，“你来见我，是想我吗？”
　　“我为什么想你？不，不想。”夏侯润笑眯眯的道，“来找你玩，你不是说要带我逛扬州。”

　　凌雪飞本来对带小姑娘出去逛没什么兴趣，但是鉴于这姑娘的身份特殊，他不介意陪她走走，顺便施展一下自己的魅力，探探她到底来中原做什么。

　　这一天上城看官府，下城看市集，一路走了下来，夏侯润就像是个孩子，东张西望，什么都要看，什么都要尝，什么都很新鲜。他在后面跟着，觉得自己的魅力对她似乎不起作用。

　　直至傍晚，他们坐在扬州最大的酒楼里，吃了中饭又吃晚饭，还要吃糕点，她的肚皮就像是个无底洞。

　　“这是什么？”
　　“凤梨酥。”
　　“好好吃，”夏侯润眯着眼睛，“比我那里的酸角糕还好吃。”
　　“吃过了，就早点回去歇息，快天黑了不安全。”凌雪飞什么情报也没问出来，已经觉得有点无聊了。
　　“人家总说南方花花世界。果然好多花啊。虽然还没大理多。”她感慨。

　　“你为什么不回大理？”凌雪飞心中一动，突然问，“你们五族的后人，应该有很多事要做。”
　　夏侯润刚要回答，被旁边一群官差高声大笑打断。

　　本来他们只是低声谈笑，喝酒喝到有些忘乎所以，声音越来越大。左右不过就聊些哪里的姑娘好看，哪些姑娘够劲。但是说着说着，越来越下流，连凌雪飞都有些听不下去。何况旁边还有个青春少女在。

　　“我说，那个欧阳莲啊，真是谁都可以上啊。”
　　“哼，之前还假装清高，我们哥们几个去找她，还推三阻四。”
　　“说什么卖艺不卖身，狗屁！原来只要是个男人都行啊。”
　　“这女人就一个字——贱！”

　　后面的越发不堪了，狎笑声也很猥琐。凌雪飞端起茶杯，放在唇边，眉头一锁，他之前只是知道这些谣传，但从未亲耳听过这些污言秽语，现在听了还真是让人难以忍受，何况当事人呢。

　　就算再天真，夏侯润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气得放了茶杯，拍案而起，却被凌雪飞一把拉住，似笑非笑，“你若是出了头，只怕也没什么好处。”

　　他拉她坐下，自己却起身来到那一桌，“几位官差大哥，请了。”
　　其他人还没怎样，有个却认出他的身份，吓得一边都一边站起来，“小，小王爷。”
　　其他的人一听，都赶紧站起来。要死了，被小王爷看到他们在这里吃酒，去奏一本，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话说，小王爷跑到这种地方做什么？

　　凌雪飞一笑，“酉时已过，几位大哥该回去应卯了吧。”
　　“是是是，我们该走了。”平时都是赊账，现在也不好意思，赶紧掏了银子连滚带爬出门了。
　　小二跑来收帐，高兴的连声对凌雪飞道谢。

　　凌雪飞一回头，看见夏侯润已经气鼓鼓的也出门了。他连忙跟了去，原以为她会跟他大闹一场，因为毕竟罪魁祸首是他。谁料到小姑娘只是默默走着。
　　凌雪飞一边跟在她背后，一边暗自思索她来中原的目的。

　　五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遥远的夏商周时期，夏朝的后人在周朝被迫害，不得不南下，进入岭南躲避战祸。而后也把自己的姓氏改成了夏侯，却一直心怀复辟的梦想。要实现这个梦，必须有集结很多的旧朝人，也必须动用大量的金钱。可朝廷监视严密，不得已，夏家便将富可敌国的家财分成了五份，赐给了红、蓝、绿、黄、黑的五个最得力最亲近的家臣，而他们就是后来岭南五族的伊始。
　　五族后人在南部都建立了自己的地盘，有很大的势力，可是他们都坚守着最初的约定。夏家也就是后来的夏侯家，也持有一个信物，传女不传男。与五族约定，只有有夏侯后人上面来拿着信物要求，就可以兑现这笔巨额财富。于是民间以讹传讹，说有了这笔五族的财富，就能做皇帝。
　　但朝代更迭，夏家式微，而夏家复辟的梦想也越来越遥远了。遥远的传说，帝王般的梦想，五族拥有“世间无双”的珍宝的传说还在流传。

　　夏侯润叹了口气，“你刚刚问我五族的后人应该有很多事，那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五族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你想来复辟吗？”凌雪飞似笑非笑，“这可是杀头大罪啊！”
　　“我才没兴趣呢。我只是让你看看珍宝。”她指指自己。
　　凌雪飞微微一笑，“你吗？论美色轮才艺无论论什么你都算不上吧。”
　　她噘嘴，“让你看我头上。”
　　“头上怎么了……”

　　凌雪飞的语声戛然而止。因为她的头上发髻中，正簪了一柄五色的插簪。这插簪上有红、蓝、绿、黄、黑五色彩珠，每一颗都代表五族中的其中一个。若这个插簪就是那夏侯假的信物，那么它可以调动的财力。这纵然不是世间最多的财富，只恐怕也没有更多的了。

　　凌雪飞一惊。这简直就是世间人人眼红的东西。她怎么就轻易拿给他看？若这个东西是假的，但这女子明明白白就是姓夏侯，来自大理，她若不是那夏家的后人，怎么会知道这个传说呢？

　　“传说那笔财富早就被瓜分完了，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吧。”凌雪飞微微眯起眼。

　　“但是，你说，这算不算世间第一的珍宝？”夏侯润指着自己笑嘻嘻的问。

　　凌雪飞心中一动，脱口问道，“你说什么？”
　　夏侯润笑着跑远，又侧过头对他道，“已经让你看到了哦！”

　　这一次她再也没有回头，满头叮叮当当的作响。

　　怜花雪霏章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