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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怜花雪霏 章柒 ...

  •   刻鳞绣庄一直遣人上门,想要收购依花苑,一直被欧阳莲找借口拖着,至将近过年,他们才作罢。
      欧阳莲知道这个绣庄是是凌王府的产业,这件事跟那个小王爷有关系吗?而且,自那日之后,凌雪飞再也没有来过依花苑,也没有任何消息。

      一日,夏侯润从街上回来,气鼓鼓的呆在房间里饭也不吃,欧阳莲不得不前去探望。

      夏侯润忍不住对她道,“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外面的把你传得可难听了,说你放荡下贱,什么不守妇道,还有说什么表字?那是什么?”
      欧阳莲一听,差点笑出来了,“我本来就是啊。何况我们青楼女子,哪里来的妇道?”
      “街上的人都在议论,说你说见你从凌王府画舫下来,在上面过夜。你明明卖艺不卖身。”夏侯润心思单纯有话直说。
      但欧阳莲双眉微蹙,“我傍晚时分从画舫下来,谁知道我是过夜了?何况他们又怎么知道那是凌王府的画舫?”

      夏侯润张嘴却答不上来,“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们凭什么这么说你们,这也不是你们自己愿意的啊,若不是出身不好,读不了书就翻不了身,也不给你们机会却做别的行当,你们也想靠自己劳力挣钱啊,要怪也怪这世道有问题!不是有句话叫笑贫不笑娼吗?”
      欧阳莲看着她,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见识,“你知道,这世道本来就不公,就有些人喜欢落井下石。哎,在这里真是委屈你了。”
      “我哪里委屈,好吃好玩,你什么委屈都没给我受啊!”
      欧阳莲微微一笑,“所以,别理会别人怎么说,这世道艰辛,打定主意好好活自己的才是关键。”
      夏侯润一双妙目瞅着她,“你不生气吗?”
      “我气。”欧阳莲坦然承认,“但是我更气我自己。明明知道他凌小王爷是什么人,我居然还相信他的话,相信他对我有那么一点尊重。”要怪就怪她自己,看尽红尘的悲欢离合,知尽天下负心人的手段,居然还没有死心吗。
      一向不懂得愁滋味的夏侯润突然觉得莫名的伤感。

      话虽如此,欧阳莲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很想去找凌雪飞当面对峙,但她知道凭她的身份,入凌王府难如登天。而新年也一天天的近了。
      除夕的正午,她听到小王爷在落日楼大宴宾客,她终于按耐不住,准备前往一探究竟。

      凌小王爷在落日楼的包房当然是外人绝不能入内的,但以依花苑主人的身份,欧阳莲和落日楼主人却有些私交。

      当欧阳莲打开包厢大门时,里面本来大笑玩闹的人突然都静了下来。
      “大胆!”门口的一个纨绔子弟先大喝了一声,“谁让你擅闯此地?滚出去!”
      “我根本还未进来。”欧阳莲盈盈一拜。
      那人一下子被噎住,“放肆!”

      “哟,看看谁来了?这不是高不可攀的莲姑娘吗?”喝的半醉的南简之一看到欧阳莲,气不打一处来。

      欧阳莲根本没空理会他,视线一转,看到坐在主位上揽着个女子的凌雪飞。跟她被下药醒来那天早上不一样,跟那晚在画舫上也完全不同,现在的他,就是个纵情酒色的公子哥。天知道她花了多少功夫,才敢和他对视。

      凌雪飞眸光闪动着一道难解的光芒,随即唇角一勾,“欧阳姑娘此来,也是来陪我等喝酒的吗?”

      大笑四起,在这样难堪的场面中,欧阳莲并不生气,只是移步走到他面前,“问你一事。”
      面对她的靠近,凌雪飞不耐的推开怀里的女子,冷声道,“何事?”
      “听说凌王府会买下依花苑。”
      “就算是,又如何?”
      欧阳莲没想到他竟然承认了,依花苑的命数她是无能为力,而且对依花苑的姑娘来说,说不定是件好事。她知道凌雪飞是为了双面绣而来,但她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想要。

      略作考虑,欧阳莲柔柔的道,“那我再问一句,你答应我的事,还作不作数?”
      “答应?我答应了什么?”他露出了惯常的嬉闹表情。
      欧阳莲一呆,“你明明答应我,若我,我……”来到此地已无数的心理建设,可是当着这么多人说出那件事,她也做不到。
      “你仔细想想,我真的亲口答应过吗?”凌雪飞打断她,笑问,“再说了,欧阳姑娘献身,我就要搏命?你也不算算你真值这个价码吗?你又当我凌雪飞是什么人?”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在场的都不怀好意的打量她,仿佛她没着衣衫一样。
      欧阳莲又羞又怒,银牙紧咬。但仔细一想,他的确没有真正亲口答应过她。

      她的反应有些出乎凌雪飞的意料,笑的更加痞气,“你既主动献身,我难道还推脱?”

      她霍然抬头,虽然眉梢眼角依然是媚态十足,但目光却是澄澈坚定的,“是你放出消息,我在画舫上过夜?你为何这么做?”她从画舫出来,在上面过夜时,若无人宣传,本来就没人知道。
      凌雪飞露出不耐烦的申请,“你还要问理由吗?你的名号就是理由,当了江南第一名妓还想卖艺不卖身?你的艺有那么精吗?明明是个婊_子还要立牌坊!你看看我周围的女子哪个容貌不及你,还更懂伺候男人,不像你在床上像根木头。这次我就是为我的朋友简之出一口气,为天下男人出一口气,我只不过想证明给你看,就算表面清高,你也就是个婊_子而已。”

      简直像是迎面狠狠打了她几个耳光,再把她的自尊丢在地上使劲践踏。欧阳莲直退了一步,脸色煞白。

      在座的也仿佛呆了一呆,从来没见过小王爷对个女子如此不留情面,还是那个千娇百媚的欧阳莲。
      “啪!啪!啪!”南简之竟然带头鼓起掌来,“说得好,小王爷!说得好!你替简之出气,让我敬你三杯。”
      旁边马上有人凑趣,“三杯哪够?至少要三百杯。”
      “没错,婊_子就是婊_子!永远变不成公主!”
      “怎么?你还不走?哦,难道还嫌银子不够?”
      一群公子哥们哈哈大笑,平日有看不惯她的清高,跟在后面极尽侮辱之能事。

      凌雪飞本以为欧阳莲会哭会崩溃会狂奔而出,没想到她身子微微发颤,只片刻之后,她竟然抬头直视他,令他不由自主的欠了欠身子。面对她的镇定和清澈的眼波,凌雪飞纵有满腹智计竟然施展不出了。

      “那件事若定要请凌小王爷出手相助,有什么条件,还请明示。”她柔声道。

      究竟是什么大事,连这种侮辱她也忍下来了?凌雪飞的眉心微微一锁,随即展颜,“我的条件?呵,既然你一定要问,那么我要亲眼看到世间第一的财宝,我要见识武林第一的秘籍,我还要天下第一的美人给我亲手泡茶。”

      席间突然一片安静,然后更是轰然大笑。别说三个条件,就算一个也很难达到,而且那所谓“第一”也是仁者见仁的,无法衡量。凌雪飞此言摆明就是刁难。

      “小王爷果然眼色非同一般。”
      “不过,别说办到了,凭欧阳姑娘你,一辈子见也见不到吧。”

      欧阳莲却轻声道,“若我能办到,小王爷可应允?”
      “允。”凌雪飞二话没说。
      她轻轻一拜,“莲儿告退。”

      待她到门口,突然回头娇媚一笑,“对了,既然那晚你未曾付钱,我便不算卖!”
      说完,她就像夏天池塘的一朵青莲一样飘了出去。

      *

      大年初三之后,刻鳞绣庄又遣人上门,这次来的是一个态度冷淡的年轻公子,名叫谢沐风。
      他手段高超,威逼利诱,迫使依花苑的地主签下卖地的契约,依花苑也不得不卖。姑娘们若有银子的可以替自己赎身或回家做点小生意或嫁人,剩下的就留下来帮忙。但她们所不知道的是,这完全只是凌王府想要双面绣的幌子。而这江南红极一时的妓院,到底也就销声匿迹了,只留那些节目供人回味。

      谢沐风这趟办的极漂亮,回凌王府禀报凌雪飞,他一个个查了所有的卖身契,里面就是没有欧阳莲的。他去问了水芝才知道欧阳莲早就在十六岁那年就凑足了银子替自己赎身,后来就是以自由之身在依花苑里做事赚钱帮忙,谁也管不了她。
      凌雪飞将欧阳莲逼入绝境,以为她一定会来向他求饶,并双手奉上双面绣,但事与愿违,费尽功夫,也没有得到双面绣。

      听了谢沐风的回报,他一下子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

      谢沐风话未说完,看看地上散乱的东西,再看看小王爷,“不过,欧阳姑娘有留下她私存的双面绣并没有带走。还有一样东西,我想亲自带给小王爷过目。”

      “拿来!”凌雪飞一反常态,有些暴躁。

      谢沐风拿起一个包裹的好好地卷轴递给他。

      打开一看,竟是一幅一尺五,长约五尺的画。乍一看那就是一幅工笔画,笔法巧密而精细,但意境却纵笔挥洒。再一看,这原来竟是一幅刺绣。

      用工笔绣成一幅写意画,云卷云舒,遮去屋檐一角,树叶摆动,池中波光粼粼。取神得形,以线立形,以形达意。神态与形体统一。但画中有诗,诗中有画,虽然没有明示,也没有任何题字,但只觉得扑面清风徐来,鸟鸣山更幽。

      凌雪飞默默的看了许久,就令谢沐风下去休息。之后几日,他派人在扬州城里找寻欧阳莲的下落未果,就仿佛这个女子从来也没有存在过。

      后来,他拿这幅清风双面绣去献给清风阁主,果然深受喜欢,阁主赞他这件事办的漂亮,但他心知肚明虽然得到了这幅罕见的绣品,而拥有这项绝技的人,他却再也找不到了。

      *

      且说那一日,欧阳莲保持仪态走出落日楼,顿了顿,然后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转到一个背巷里,欧阳莲突然蹲下身子,抱起双臂,失声痛哭起来。

      从小都是这样,每次她受了委屈,她就忍着,依然是笑着,实在忍不了就一个人躲起来哭。因为她知道当别人的面流泪,也只会给人看她笑话。没有人会来安慰她,那么哭又有什么用呢?
      在高贵的小王爷,这些清风阁的主事眼中,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江湖女子。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用这么一种方式羞辱他。她的贞操不算什么,可尊严呢?
      对现在的女子来说,名节比什么都重要。扬州城内都知道她是一个放浪下作的女子,以后不仅生意难做,别说抛头露面,恐怕连在扬州城内都呆都呆不了了。

      大哭一场,情绪发泄,心情慢慢平静,但是日子还要照过,好歹都会熬过去。欧阳莲擦擦眼泪,慢慢从巷子里走出,刚往依花苑走了几步,又怕现在这样回去让夏侯润担心,问个不停,她怕只要一开口,又忍不住眼泪。罢了,还是别回去了。

      时值除夕之夜,街上冷冷清清,偶尔有一两个穿了新衣的小孩在那里放鞭炮。做生意的早早关了门,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挂着大红灯笼,贴着对子,劳碌一年的人们终于可以停下奔忙的脚步,赶着回去吃年夜饭和家人团聚。
      但欧阳莲从小就不喜欢过年,苑里的姑娘每年还有一次回家的机会,而她只能呆在苑里,没别的地方好去。这么一个团圆的好时光,却一个人在街上闲荡,阖家欢乐,没有人在等她,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她点亮。

      她想远离红尘的张灯结彩和喜气洋洋,所以没法停下脚步,只能不停走,一直走到天黑日暮,走出了城,走到了江边,站在那里呆呆望着长河落日圆,在江面上拖出一道瑰丽的直影。这孤高冷清的江景终于让她定了下来,出神的看了好一会儿。

      “啧,年纪轻轻的,又生了这么一个好模样,偏想不开!”

      欧阳莲一惊,这才注意到堤岸旁边坐着一个戴着斗笠的人,正在钓鱼。天色已晚,斗笠下面的脸孔看不清楚。但是这个滚滚江水,天寒地冻,哪里钓得上鱼来?

      “我没有想不开,只是想透口气。”欧阳莲平静的道。
      “大年夜的,你不回家,一个人在江边晃,不是想轻生是什么?”那人粗声粗气的道。
      欧阳莲本来就没什么心情跟人聊天,“大过年的,你还不是一个人钓鱼?”
      那人笑了,声音竟然格外清脆,“我的鱼都让你吓跑了。”

      欧阳莲这才察觉那人竟是个女子,再加上的确有先来后到,忙道,“对不起,莲儿打扰了。”
      那人没想到欧阳莲这么有礼,“也罢,反正我也无聊,你倒是说说看,过年不回家,你是没家可回?还是被负心汉遗弃?”

      欧阳莲只觉得像被箭射中胸口,还是接连两箭,此人真是犀利,她都不晓得回答什么好了。

      “怎么,说中了?这世上无家可归的人多了,有朋友的地方就是家,何苦拘泥?”
      欧阳莲一听,微微笑了。
      “还是你觉得女子不需要朋友,只求一知心人?“
      欧阳莲笑,“不,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只可惜我现在没有可以并肩的知己。本来我有机会,但现在……”她无法拿到令牌,想要救北宫婵也只空想了。

      戴斗笠穿蓑衣的人继续道,“至于负心汉麽,没本事没见识还假学道的,还是早点甩开好。你就算嫁给他,他也会嫌弃你。”

      这观点欧阳莲只觉得新鲜有趣,“若是他有本事有见识呢?”
      “你若喜欢就抓紧点。”
      “愿闻其详。”
      “自古以来,女人能抓紧男人的无非就是厨艺和美貌,但还有一样,那就是智慧和本事。”
      欧阳莲慢慢摇头,“但女子根本没有那个条件从师学艺和读书啊。”
      “若有呢?”
      欧阳莲不答,长长的叹了口气,“女人可以嫁自己所爱,而不是爱自己所嫁?在这个世道可能吗?”

      斗笠女子淡淡望了她一会儿,“我说你呀,当年传你双面绣的事你难道真忘了?”

      欧阳莲心里一惊。那年她只有十四、五岁年纪,在依花苑里打杂,有天看到门口有要饭的倒在那里,生怕他被人打走,就连忙拿了些饭菜给他,将他送到后街上修养。后来她就莫名其妙得到一个绣谱,上面详细讲述双面绣的针法,而天资聪明的她也潜心练会了,而她的绣品少而精,买的极好,很快赚到了赎身的钱。留在依花苑也是因为那里算是她半个家,看惯红尘女子的悲观,她并不想早早结婚嫁人。所以,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那绣谱是谁给她的,也是她心中一个秘密。

      欧阳莲心思何等剔透,终于知道她不是偶然遇到此人了。
      “双面绣的绣谱难道是您传我的?您一直在扬州吗?你今儿是在这里等我吗?”她一口气问了一连串问题,也失了平日的冷静。

      “你虽然沦落风尘,心肠倒好,所以传你这项绝技,想让你跳脱风尘,做自己想做的事。结果你倒好,在妓院里呆的还挺高兴!”

      虽然对方揶揄,但欧阳莲拜谢,她一直以为此人是个前辈高人,但是没想到说起话来这么颠三倒四。

      “多谢前辈,我只是想,只有我一个人出来有什么用?我的姐妹们呢?天下女子呢?留在依花苑,说不定能帮到更多的女子。”
      “我可不是前辈。”斗笠女子笑了,“不过,你有这个心也挺不错,可惜你现在没那个实力。用不了多久这扬州城你也呆不下去。”
      欧阳莲苦笑,“我倒无所谓,只是愧对朋友啊。”
      “广寒殿主北宫婵?”
      “您知道?”
      “北宫婵若不得自由,的确很麻烦。”那女子叹了口气。
      欧阳莲心中一动。她想做什么?

      “好吧,那位小王爷到底开下什么条件?”
      欧阳莲心中一跳,“你肯帮我?”
      她轻轻一笑,“那要看你到底有多希望让天下女子都能嫁于所爱。”

      欧阳莲想了想,抬眸时,目光无以伦比坚定。

      怜花雪霏章柒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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