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策》枫露清愁

2、婵月云扬 章一

　　二十年前，江湖共推武林泰山北斗任家堡堡主为武林盟主。从此八大门派，七十二帮会尊任独允为武林至尊，群龙在盟主号令之下，共同切磋发展，将武林推向繁荣鼎盛。

　　然后近二十年，任独允功高狂妄，开始一意孤行，滥用酷刑，独断排他，一时间江湖血雨腥风。任家堡之外的门派和侠士们都人人自危。

　　终于，门派和帮会之间共同秘密推举十二位德高望重者，欲生擒任独允，逼其交出盟主大印退位。称，十二人行动。

　　*

　　峭壁之上。鸟瞰任家堡。
　　一人翩然独立。

　　几个美丽的白衣少女其后悄然靠近。

　　“殿主，地图已探查清楚。”

　　前面的女子不言不动。
　　她面前有一只折翅的小鸟，不知是受伤还是怎样，看见人似乎很是恐惧，不断地挣扎想要飞起，可是一只翅膀不断扑棱着，还是没有飞起。

　　女子静静看了那只鸟许久，依然没有动作。

　　后面的白衣少女悄声提醒，“殿主，若再不发消息，恐怕……”

　　风拂动发梢，掀起面纱一角，露出如玉石雕刻的下巴和嫣然红唇。仅仅是这样惊鸿一瞥，这面孔竟然美得让人屏息。

　　她微微一叹，“这次这件事，当真是违背师傅他老人家的意愿。”她的声音竟然娇媚之至，原来是为未满二八年华的少女。

　　她似是说与人听，又像是自言自语，“可惜师傅刚过身，我不得已接下广寒殿这重责，真是……”说罢又摇摇头，不再言语。

　　广寒殿成立百年有余，殿内多数女子。自行耕种，操练护院，收容无家可归或走投无路之人，哪怕是犯过天大错误之徒，只要肯改过自新都可投入广寒殿。因而虽然中原武林一向对广寒殿褒贬不一，可决不能否认其在中原武林的广大势力。

　　而这个拥有绝美容颜的少女竟然是年方十五却已入主广寒殿的殿主北宫婵。

　　这一次围攻任家堡计划，秘密被推举出来的十二位势力最大者武功最高者，也包括广寒殿殿主。只是谁也没料到，上任殿主已辞世，刚刚接人的新殿主竟如此年轻。

　　可是没想到广寒殿神通广大，消息灵通，不仅弄到了任家堡的地图，还作为十二人的消息联通者。

　　另一位白衣少女劝道，“殿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任盟主他确实有不少过失，属下都已经一一查实了。”

　　北宫婵微微点头，“他，的确不适合再坐这盟主之位，否则会有更多人死的不明不白。只不过这样的方法……”她不再言语，手一挥，白衣少女退下。

　　伸手一招，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停在她手上，她将消息放在鸽瓜绑缚的小筒里。鸽子振翅直冲云霄，转眼间就不见踪影。

　　她随即低头，又看着那只依然在挣扎的小鸟，“你，该怎么办？”

　　突然她回身，掌风一带，一扬，面纱扬起，逼向了身后的矮树丛。

　　“别，别，我出来就是。”一个7,8岁大的小男孩钻出矮丛，眉清目秀，假以时日必当是个俊美男子。

　　北宫婵掀起面纱，玉葱般的手指放在唇间，“嘘。”
　　回身看了看她的手下似乎没人看到这边的动静，放下心来。蹲下身，和男孩对视。

　　她面容绝美，眉心一颗红痣，无损其美丽，反而添了意趣。

　　男孩呆呆看着少女，以为天女下凡。家里的亲戚姐妹也有不少是世间罕有的美人，但是和这个姐姐一比，简直是云比泥。

　　“你一个人跑到这里，家人不担心吗？”
　　山石陡峭，他年纪又小，真让人不放心。

　　“我五岁时就一个人上下了。”他扬起头自豪的说。

　　北宫婵看他衣饰华贵，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孩，只微微一笑，也不再多问。

　　那破冰微笑更让小男孩如堕云端，“姐姐。你这么的美，是月里嫦娥吗？不不不，嫦娥嫁了人了，哪有姐姐这么的不食人间烟火，定是比不上的。”

　　“我不是月里嫦娥。”北宫婵微微摇头，这么小就这么懂得甜言蜜语，兼之家境又好，相貌又俊美，长大之后更会俘获无数少女心了。

　　小男孩继续追问，“姐姐既然不是嫦娥，那芳名可不可以告知？府上哪里？”

　　北宫婵淡淡一笑，“你为什么想知道？”

　　男孩认真的说，“以后，我爹爹好上门提亲啊。”

　　北宫婵一怔，“提亲？我吗？”

　　男孩自豪的说，“当然！姐姐这么美，我从来没有见过，嗯，以后也不会见到了。自然是要娶回来的。只不过你要等我长大哦。”

　　北宫婵一手抚额，啼笑皆非。
　　因为没见过便要娶回家，是他霸气的理所应当呢？还是任性的自然而然？
　　只是，身为广寒殿主，婚配一事，当不由自主了。

　　她倒不多想，“这里山高路陡，你来做什么？”
　　“来找它喽。”他嘴一努，指地上的鸟儿。

　　“你养的？”北宫婵用手帕捧起鸟儿，不是人伤，像是跟别的鸟打架，啄伤了翅膀，“抹些药，养个三五日就好了。”

　　“姐姐把它扔了吧。”小男孩一脸嫌恶，“白养它那么久，教它打架还是输，不如不要了！”

　　北宫婵惊讶的看着，小小年纪，竟然有这么一副狠毒心肠，“它只是输了一次。”

　　“成王败寇，输了就只有死路一条，趁早还是扔了它吧。我们任家堡都是这般规矩。”

　　北宫婵定定的看着小男孩，确定他不是在说谎。心中暗叹任家堡生存法则之残酷，果然难以想象。也在此刻，她终于下定决心，参与十二人计划——任独允还在盟主之位上，定有很多人食不知味，睡不安寝。

　　“那姐姐下凡，哦，不，到任家堡的山上来做什么？”

　　北宫婵不回话，只是把小鸟收入衣襟，远眺任家堡。

　　“我来，是想要告诉任家堡，任何人，无论输还是罪，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

　　武林八派七十二帮之首十二人，担心消息走漏，连夜袭击任家堡，虽然死伤颇多，但还是擒住了任独允，逼其主动退位。

　　任独允自知大势已去，却拒不交出大印，送出独生儿子后自尽。
　　然而亏得广寒殿早已在出堡的所有路上都安插人手，怕任独允逃脱，却没想到碰到其子。又奉命只能生擒。

　　任独允的儿子又岂是常人，年仅八岁，却拼死连续重创了广寒殿十几人之后，被闻讯而来的十二人中的另一位高人下手击昏，这才被擒。

　　北宫婵沿着石阶缓缓而下，里面是一个深黑的石室。若不是她功力深厚，恐怕也难以看清周围清醒。

　　里面是有一个很大的石洞，石洞中间摆了一个很大的石桌，石桌旁边围坐数人。

　　“来者何人？”
　　“广寒殿主”
　　“证明？”

　　她取出一支形似桂花的如意。江湖皆知是广寒殿的信物。又取出一封十二人首的亲笔信函放在桌上。入座。

　　为首的一个，缓缓开口，“任家堡堡主，前任武林盟主任独允已被生擒，但誓死不交出盟主大印，自尽身亡。我们在庄内搜出大印。至此，十二人行动圆满成功。”

　　另一人尖声道，“大印谁来保管？”

　　“暂时有我保管，直到推举出新任盟主。”

　　“哼，谁不知道你们少林仗着武林泰山北斗的身份，说好听点保管，保管到后来就变成你们的了。”

　　“少林方丈已经说了，轮不到峨眉派插手。”

　　“喝，江南水帮也想来分一杯羹吗？”

　　一连串粗话爆出，“你说谁？”

　　北宫婵暗自叹气，十二人行动说穿了不过是各怀心事的十二高手妄图推翻任堡主的统治，但是他们每一个人上去坐这盟主之位，又能做的更好吗？

　　自己空有一身绝高武功，但是广寒殿向来置身事外，守着自己的殿和人，自己也无意过多涉足中原武林之事。

　　究竟怎样才能更好的解决？

　　“大印之事，稍后讨论，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置任堡主之子，任云扬。”

　　“那小子被囚还说让我们杀了他，否则他一定会来复仇。把夜袭任家堡的人全部赶尽杀绝。”
　　说话的人回想起任云扬小脸上的可怖神情，竟然还有些后怕。

　　“还讨论什么？此子从小耳濡目染，近墨者黑，若留在世上，只怕比他父亲更甚。”

　　“是啊，小小年纪就如此狠绝，长大之后，只怕会堕入魔障。”

　　“留存在世上必是一大患。只怕死伤更多。”

　　“别的不说，他一定会来找我们寻仇。”

　　“你怕了吗？”

　　“哼，我是为了造福武林，为了黎民百姓，以绝后患。”

　　“对，还是……不留为上啊。”

　　“出家人本慈悲为怀，这也又悖我辈侠义为怀之本。处决一位少年，实在难以抉择啊。”

　　“既然如此，那我们十二人便说出自己的决定吧，只要有一人反对，处决之事便不成。”

　　众人一一表示意见。

　　“赞成。”
　　“赞成。”
　　“赞成。今日之悲剧，我实在不想看它重演。”
　　“他只是个小孩。”
　　“你只需说你赞成还是反对。”
　　“我……赞成。”
　　“赞成。”
　　“赞成。”

　　……

　　最后，视线集中在北宫婵身上。

　　“广寒殿主。所有人都赞成了。你的意见？”

　　她轻轻抬起脸，清冽的视线扫过众人，遇着无一不被她清澈又直指人心的眼光看的汗颜。

　　“家师当年创立广寒殿的初衷，就是为了那些无家可归的女人，也给那些失足少女一次悔过自新的机会。别说任独允之子只是个少年，就算他真是个大奸大恶之人，我们也没有权利充当公堂判其死罪。所以，我反对。”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皆变。

　　“广寒殿主！”

　　“你疯魔了？”

　　“北宫，你要知道你这样会害死我们的。”

　　“各位，会惧怕一个八岁男孩吗？”她淡淡一笑。

　　“可是从仇恨中长大的孩童……他又是任独允的儿子！”

　　“留下他，谁来照看他？谁能教养他？看管他？”

　　北宫婵略一沉思，“那么也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她无奈的说，“送他，入黄泉岛吧。”

　　黄泉岛，北方的熔岩岛，岛上水土极其恶劣。

　　武林之中不少罪人被流放到那里从此再不能回中原。也有不少人专门去黄泉岛修炼，练成一身特异武功，回来立刻名扬天下。

　　北宫婵知道没人有能耐抚养仇恨中的任独允之子，除了流放这个方法，她没有别的办法保下他的性命。

　　终于，众人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么小的孩子送入黄泉岛，那离死期也不远了。

　　出了岩洞，北宫独上封顶，伸手拿出养好伤的鸟，轻轻一托，鸟儿便振翅飞去，像从未受过伤。

　　黄泉岛，如其名，那是个如黄泉地狱般的地方。

　　她轻轻一叹。

　　任云扬，若你真是任家堡之后，就活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