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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头顶洞□□入，这洞口约莫张八仙桌大小，斜着离地有一人多高。对两人而言，要翻出去完全不是问题，但此时他俩都停下脚步，盯着洞口下边的一副壁画。这画由红黑两色绘成，红色画着个人首蛇身的怪人，双目紧闭，手中捧着个圆盘，盘面刻着几条长长短短的怪异线条，正从道华丽的大门中走出，怪人四周用黑色绘着山精野怪，魑魅魍魉，纷纷朝他张牙舞爪。
“……这是什么？”槿华问。
林木摇摇头，看了一阵后迟疑着说：“我觉得这画有些古怪，里边恐怕有重要的警告，外头应是在鬼山上了吧，那么多人有去无回……别贸然出去。”
“嗯，你对这画怎么看？”
林木想了想，这画至少说了两件事。人首蛇身的怪人应代表巫师们的信仰，地宫的神像身上就盘着条大蛇。而红色在穆国有辟邪作用，这怪人的举动，应代表进入鬼山后做的事。周围那些黑色鬼怪大概指鬼山恶鬼，但恶鬼事实上并不存在，这画中各种形态的鬼怪是绘画者因恐惧而刻意夸张，还是对某种现象的抽象表达？
槿华点点头，这点他也想到了，看来关键在这怪人手上的盘子，画上妖鬼虽多，却并无一只碰到他身上，莫非这盘子是可吓退妖鬼的神物？
“我想不是。”林木微微一笑，指着图画道：“槿华你发现没，这画至少是两个人画的。中央怪人和周围鬼怪非一人手笔，妖怪们画得很糟糕，线条杂乱、动作失真，构图也不讲究；而怪人画得很好，线条虽简单，但十分传神，不论神态，姿势、还是手里的盘子都栩栩如生……咦？这，这盘上是……”
“怎么了？”槿华看他似有所发现。
林木呆了，定定看着那怪人手里的圆盘，突然伸直脖子瞅外边天色，又转过几个方位，手在空中比划几下，喃喃道：“利涉大川……”
“什么意思，南星？”槿华见他举止奇特，不由有些担心，轻拍他肩膀，低声问道。
“原来如此，哈，我知道了！”林木笑起来，回头对他道：“绘这图的人定是个自傲的天才，搞不好就是那国师背后的人，这家伙认定绝不会有人猜透画的含义，居然把答案直接写在画面上，我知道怎么平安离开鬼山了！”见他露出久违的灿烂笑容，槿华也微笑起来，问他这画何解。
林木笑道：“离国不太讲究风水术数，内中道理和你一时也讲不明白，简言之，这怪人盘上刻的线条实是个易术卦象，叫蛊卦，解作利涉大川，意为遇火为凶，遇水化生，应指出洞入山之人，需得挑有水之日方有生机。”
“有水……意思是要等天下雨吗？”槿华问，林木点点头。两人看看外边天色，白亮天光晃得人眼花，虽不见晴空万里，但也看不出要下雨的兆头。槿华问他要是不下雨怎么办？难道两人就在这洞口耗着？此处不比地底有地鼠一类可捉来充饥，要是等上三、五日都不下雨，就在此地等死不成？
林木呆了呆，这确实是个问题，谁也没能力控制老天爷的脸色，要不下雨怎么办呢？“或许其中还有别的解释？”槿华又看看那图画，对他道：“你看这怪人闭着眼睛，是否有含义？”林木猜不透，摇摇头。两人又呆一阵，槿华叹道：“出口就在眼前，何必庸人自扰？咱们还是出去吧。我实在想不通，若不下雨，这山中会有何机关。”林木犹豫一下，他直觉这画中信息非常重要，似乎有什么关键的东西被忽略了……但现下情况不容耽搁，只能勉强点点头，随槿华跃出洞口。
两人在地下摸爬滚打了几日，此时终于站在阳光下，不禁有恍如隔世之感，深吸口气，心下都有些恍惚。“终于出来了……”林木低声道，槿华点点头，揉揉眼睛朝四下看去，突然，他表情僵住了——那是什么？！
林木浑然不觉身边槿华的异样，抬眼环视周围，两人现下正在鬼山的半山腰上，身后就是那莲花形的主峰，左右山峦环抱，郁郁葱葱，深深浅浅的绿色笼罩山体，空气中弥漫森林特有的芬芳，淡淡白雾在四周飘荡，好一派清幽雅静的景致。但是……太静了！林木皱起眉头，大自然中应是充满各种声音的，但此刻这里静得诡异，他不由打了个寒战。
天色有些阴下来，一阵冷风吹过，周围弥散出淡淡白雾，远处的景色被这雾气笼罩，变得朦胧，甚至有些摇晃起来，林木心里隐隐发毛，朝槿华靠过去，握住他的手。一握之下，发现他手心里竟全是汗，林木一惊，抬头见他脸色苍白，大滴的汗水从额头滚落，全身微微颤抖。
“……槿华？”林木轻声唤他，“你，你怎么了？”
槿华觉得自己正身处噩梦当中。他看到了什么？当他拼尽九死一生护卫着南星回到地面时，他看到了什么？他死死盯着远处，眼底出现一幕诡异而恐怖的光景——他看到鬼山脚下矗立起一座孤单的新坟，艾奴跪在坟前哭泣，重光在旁劝慰他，终于赶来的虎亲王沉默的低着头，伸手慢慢抚过坟冢上方的泥土。这是，这是……
这是南星的坟墓。
对了，南星已经死了……
槿华想起来了。他脑海中出现这样一幕——当他们四人跃下潭底空洞后，南星因沉迷于那些珍贵矿石，没能躲过落下的巨石而被砸死了。当时自己站在另一边，落下的石头将路砸断，自己同其他人分开。艾奴说他们会带南星的尸首回去，让自己从另一侧寻找出口与他们会合……
对啊，南星已经死了。
这幕画面在槿华脑海里反复出现，他都想起来了——那么，现在他身边的人是谁？这个南星是什么东西……？他浑身发抖，巨大恐惧紧紧攥住他的心脏，并逐渐化为燃烧的怒火，他右手慢慢握紧长剑。
“槿华，你怎么了？”熟悉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他浑身一僵。
一只手轻轻握住他。
你再也无法欺骗我了……怪物！
槿华闭上眼，他现在感觉到了，这不是南星温热柔韧的手，而是只枯树般僵硬、腐朽，又骨节嶙峋的手。一滴汗珠从他额头滚落，槿华猛然抽出长剑，朝这个假冒南星的怪物刺去。
这一剑疾如闪电，迅若流星，挟雷霆万钧之势刺向近在咫尺的南星。林木惊得目瞪口呆，电光火石间，剑锋已到胸前。此时槿华却猛然一顿，为什么他看到的还是南星的脸？！这停顿不到一秒，林木本能地闪身一避，但长剑去势已无法逆转，眼睁睁刺入他左肩，对穿而过，像捏碎一个烂西红柿，鲜血爆裂般喷出，溅射在槿华脸上。
“……啊，槿……槿华……？”林木捂着肩膀倒在地上，左肩又热又麻，很快转为剧痛，好痛，好痛……小时候阑尾炎做手术，麻药退了后都没这么痛啊。他忍不住呻吟起来，鲜血汩汩流出，将身下地面染得鲜红。
槿华呆立当场，南星的血流到他嘴里，浓浓血腥味让他从噩梦中醒来，他看着倒在地上微微抽搐的南星，看着自己染血的剑，心头一片空白。这是怎么回事？他猛然回头，看向刚才所见的坟冢——没有，根本没任何东西，只有沉默的群山，只有深深绿色和流动的白雾！坟墓、艾奴、重光和虎亲王都不见了——其实他们根本就不曾在那里存在过？！槿华渐渐清醒，刚才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的画面也慢慢消失，原来这都是幻觉。
“啊……槿华……”南星的呻吟将他从最后的幻影中拉出，他突然醒悟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立刻丢下长剑，跪在地上为南星查看伤口，长剑刺穿了他的左肩，形成一个血洞，鲜血正不停的流出。槿华脑中嗡嗡乱响，打开包袱拿出块鳄鱼石胆，握在手心里用内力压碎暖热，细细敷在南星肩头给他止血，又解开他上衣，扶他靠在自己身上，掌心贴住他后心，一股真气慢慢送入他体内。
血渐渐止了，林木靠在槿华肩头惨淡一笑，低声道：“槿华，你看到了吧？是幻觉，是这种白雾制造出的幻觉。我疏忽了，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那画像上的人要闭着眼，为什么要利涉大川……哈，一下雨就不会起这种雾了，但是大雨时谁又会入山呢？难怪那么多人进了鬼山便有去无回。这地下矿石不知和什么东西起作用，竟能释放出这种迷惑人神经系统的毒气，厉害……”
槿华心下痛极，在他脸上不停亲吻，低声道歉，恨不能将他伤痛移到自己身上。林木叹口气，叫他别太自责，这种幻觉实在厉害，不仅控制视觉，更霸占人的五感，通过神经系统直接接管了人的大脑。槿华听不懂他这些话，不由一楞。林木苦笑着摇摇头，自己刚才倒地时也见到了，马上明白这是幻觉……
“……你怎么明白的？”槿华低声问。
“不能跟你说，说了你也不信。”
“我信，你说的我都信。”槿华将他搂紧。
林木还是摇头，他感到哭笑不得。他刚才见到生前时光，回到那个让他痛入骨髓的黄昏，那天楼里的电梯坏了，自己慢慢爬上8搂，开门回家，看到那不堪的场景，他本以为心会再痛一次——可是，这一幕太傻逼了——他看到的是：希烈在和薇薇鬼混。
林木在幻觉中哈哈大笑起来——都是幻觉，吓不倒我的！他突然深刻体会到人生是一出悲喜剧，若自己不是异界之人，恐怕永远看不破这幻觉的真面目，这杀人无数的恶鬼能逼疯这世界任何人，却在自己面前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他很想大笑，大声嘲笑这恶鬼的无能，但肩上好痛，好痛啊……
林木靠在槿华身上呲牙咧嘴的笑出声来，转头看到他正紧盯着自己伤口，眼圈都红了。林木心中不忍，安慰他不要难过，自己伤不重，真的不重。槿华苦笑一声，埋首在他颈窝里，温热的水沾湿了他的肌肤。
突然，一道雷光闪过，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世界很快被笼罩在茫茫雨帘中，凌厉山风卷来，山间白雾被打得再无一丝踪迹。两人在风雨中沉默，一动不动的靠坐在一起，任凭倾盆大雨湿透全身。天空仿佛破碎了，狂风呼啸，暴雨伴着隆隆雷声，天河倒灌般倾泻而下，天地间一片昏暗。林木叹口气，喃喃道：“利涉大川，利涉大川……”
槿华不语，搂着他站起来，朝山下走去。林木突然有些恍惚，为什么不在洞内多等一会儿呢？最多一个钟头吧，莫非这就是命运？他注定要受这一剑？人生真的有命运？
他想得出神，浑不觉已走到一处断崖边缘，槿华正在前方看路，此时一回头，惊得脸色煞白，正要叫他当心，林木脚下一滑，已向崖下坠去。槿华飞身去抓他，却只抓住一枝斜伸向崖下的树枝。林木吊在空中，右手抓着这根树枝的一端，槿华握着另一端，两人之间隔不过一丈，却隔着生死的距离。
林木抬头看着槿华，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对槿华微微摇头。槿华大惊，朝他喊道：“南星！南星我拉你上来！”他又摇摇头，左手费力地从脖子上解下条项链，这是希烈给他的帝国皇家纹章，被他肩上流出的血浸透了，虽被雨淋了一阵，依带有不少血迹。
“把这个还给希烈，说我会再回来找他要的。到时候叫他把这东西送我罢。”说完用最后的力气将纹章扔到槿华身边，又朝他一笑。槿华心头大震，听这话不详，高声喊道：“南星，别犯糊涂，我……”
“我不是南星。对不起，槿华，我不是南星。”林木打断他的话，眼眶里已有泪水，地下种种突像放电影般从他眼前掠过，教给他很多东西，总是包容自己、照顾自己，唯一一个平等对待自己的人就是槿华，真舍不得就此告别啊。但自己已没有力气了，他的脸渐渐模糊起来，耳边只听得隆隆水声。林木朝他一笑：“你还没告诉我那伤怎么来的，等我回来同你们汇合时再告诉我吧。你放心，我不会死，我其实死过一次，我……你放心，我会回来找你们的。”说完再也支撑不住，他松开手，坠向风雨迷蒙中的断崖。
“别松手——！” 槿华的声音飘散在空中，被狂风暴雨撕得粉碎。
“好大的雨……”希烈站在穆王宫后边的荒地上，静静看着鬼山的方向。
“虎亲王殿下，要回宫去吗？”旁边的侍从问道。
他摇摇头，继续盯着茫茫雨幕，天快黑了。突然，如注雨帘中远远走来一个身影，希烈心头一窒，向那人疾奔而去。
“槿华？！”他拉住这人，大声问道：“你平安回来了，太好了，南星呢？”
槿华仿佛不认识他，定定看了一阵，终于凄然一笑，从怀中摸出一物：“……南星让我把这个还给您。”
希烈突有种不详的预感，他浑身紧绷，紧盯着槿华的眼睛，那里边一片空茫。他看了一阵，缓缓低头，只见槿华手心里躺着条再熟悉不过的项链，帝国纹章殷红若血。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6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