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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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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堆在黑暗中发出暖暖光晕,将这片小小平台照亮,燃烧的藤条偶尔爆出“噼啪”声响。林木手握短剑坐在旁边,不时四周看看。槿华守上半夜,自己守中间这段,下半夜和清晨艾奴守,现在正轮到他了。林木本担心他俩不肯睡,硬要守着自己,此时见三人都沉入梦乡,方放下心来。
周围一片寂静,三人的呼吸在身边清晰可闻,林木看着跳跃的火焰静静思索。他能确定国师只是傀儡,女王也并不知内中详情,幕后应还有黑手,红棺的用法多半也是这人教的,会是那画像上的人吗?国师说他是什么凶神的使者,又说自己并不认识那人,应是真话,看来此人装神弄鬼的本事不小,连国师都糊弄过去了。他一味神化自己,究竟为何?他在穆国布下此局,又为了什么呢?
林木拨了拨火堆,感觉自己仿佛面对着一团迷雾,后边隐藏了个捉摸不定的对手,这背后的人太奇怪了,他暗地里控制国师,胁迫女王,究竟为了什么呢?为了穆国王位?不像。首先杀害王子是国师自己的主意还是他的授意就很难说,而且若他意在王位,早八百年前就该动手了,为何引而不发?莫非这只是他的一个局,或牵制的手段,甚至掩人耳目的幌子?其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呢?
林木想了一阵,头上阵阵抽痛起来,忍不住呻吟一声躺倒在地,闭上眼休息。歇息会儿后,他睁开眼一侧头,正好看到重光的脸就在自己旁边,看他脸色惨白,容颜憔悴,额上还有块伤口,此时虽睡着了,眉头依然颦着。林木心下黯然,想起重光当初意气风发的俊美模样,记得初见他时,自己一眼便看到他戴着两个红宝石耳坠,还是第一次看到男人带耳坠不损英气,反更加好看的;后来晚宴上自己暗骂他是皮条客,再后来……林木轻叹口气,不过半月光景,回想起来竟有恍如隔世之感。伸手摸摸重光耳垂,那俩耳坠早不知丢哪里去了,左耳上还破了一块,这次几人若能平安脱险,救重光回去,等他好了,再寻一对相同的送他吧。他轻轻抚开重光头上乱发,见都给血迹凝住了,还有大团的血块夹在其中,全都板结起来。林木皱皱眉,起身到不远处的地鼠洞里翻了翻,洞里地鼠被他们打死不少,肥大的剥来吃了,跑掉的也再不敢回来。林木翻得一阵,找到个破碗,在河边清洗干净后打了半碗水,拿回来放在地上,自己用手沾了水,给重光清洗头发。
他头发都被血迹污迹结了块,林木不敢用力,只用水浸湿后轻轻揉开,头发一入水,便将水染得鲜红。林木连换了几大碗血水才基本给他洗净,又脱下外衣权充作毛巾为他擦干。他做这些动作轻柔,重光睡得极沉,也不曾惊醒。做完后林木长出口气,一回头却发现艾奴已醒了,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啊,吵醒你了?艾奴,”林木靠过去,压低声音道:“还早,你再睡会儿,我等会儿叫你。”“没事,我不困。”艾奴轻声道:“您刚才找碗的时候我就醒了。”
“……吵醒你了。”林木有些尴尬,艾奴等人武艺高强,警觉性胜过常人,自己那番动静吵到他们也正常。
艾奴沉默一阵,定定看着他,林木被看得有些紧张,正想找点什么说,艾奴却突然开口道:“殿下,您真怪。”
“啊?”
艾奴一笑,低声道:“真的很怪,我从没看过会有君王替下人包扎伤口,给人洗头发,更不会主动要求值夜,让下人去睡觉的。……不止这些,还有很多,和您相处这么久,您日常的一举一动,都感觉没有将我们当下人看。真怪……”
林木怔了怔,心里有些恍惚,艾奴的话仿佛在瞬间将他拉回过去,回到他曾经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世界,一时心里不知是悲是喜,只低头淡淡说道:“我确实未将你们当作下人看待,我想王子当初也不曾将你当作下人的,不是吗?”
艾奴点点头,又摇摇头:“……不一样,王子的确不曾将我当作下人看待,但那种感觉,和与您一起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我书读得不多,不知该怎么形容,同王子一起时,王子便是王子,艾奴永远是王子的侍卫,我同他再亲近,依旧是主人与下人的关系。但和殿下一起时便不同,好像,好像……”他别开脸,有些不自然的说:“说句冒昧的话,就好像殿下是我兄弟,大家原是一般的人一样。”
我本就是个普通人啊……
其实我不是这世界的人,我叫林木,27岁,在贸易公司工作,2个月前刚被提升为经理。我性格有些内向,朋友不很多,休息时不是看书,就是去农大打球,有时也和朋友们聚会。我打算在今年冬天养条雪橇犬,明年五一和女友薇薇结婚。我想……
林木眼眶有些热,他突然想有个人听他说话,说林木的故事,说远去的人生。生前的日子如水般从他脑海里掠过,篮球架,自行车,小区外的包子摊,每天上班都要挤的5路公交,桌上的深蓝色文件夹,办公室角落的文竹,薇薇的熊仔闹钟,书架上还未看完的《黑色大丽花》……这些破碎的记忆突然涌入他脑海,两个世界在他眼前交叠,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心中荡起阵阵苦涩。
“抱歉,殿下,是艾奴不知轻重,竟说这种冒犯的话。”艾奴见他不语,起身跪在他旁边。林木一惊,从记忆中回神,忙让艾奴起身,拉他坐在自己身边,低声道:“不,不是,我不是觉得你说错话。艾奴,其实……其实我一直认为,我与你们之间本就是一样的人,并无高低之别。”
艾奴满脸诧异,他还是首次听见这种惊世骇俗的话,幸好是南星自己说的,若是个下人这么说,可大逆不道了。林木看着缓缓流动的河水,仿佛自言自语般:“我小时候在书上看到,人生就像落花,一阵风刮过,吹落千百片花瓣,有的花瓣幸运,落进高楼大厦,掉在华丽的丝绸上,有些花瓣倒霉,被刮落在泥地里,很快就给踩踏得乱七八糟。人与人之间其实本无贵贱之别,大家都是花瓣,不过有些人运气好,落在丝绸上,有些人不巧落在泥土里罢了。”他又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半晌,幽幽叹口气:“世事无常,浮生若梦……”
艾奴静看着南星的脸,看他面上露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郁,眼里浮现深深的哀凉,他沉默一阵,开口道:“殿下现在更奇怪了。”林木看向他,露出疑惑表情,艾奴淡淡一笑:“殿下那些感悟,不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能有的。”林木苦笑,自己哪还是十八岁的少年呢?两人间一时沉默起来,林木呆了一阵,问道:“艾奴你多大年纪了?”“我不知道。”艾奴低头叹口气:“我是孤儿。”
林木第一次听他说起身世,问道:“你不是说过你有门亲戚在穆国南边居住吗?”
“那是义父的亲戚。”艾奴道:“我小时候在街头流浪时被义父捡回家,他送我学武,学成归来后又推荐我做王子侍卫。四年前义父去世,我就一个人了。”
林木觉得自己又提起别人不愿提的事,不由支吾起来,考虑是不是说点什么安慰艾奴,或把话题岔开,偏生脑袋里一片空白,说啥好呢?艾奴看着他局促不安的模样,忍不住微笑,伸手拍拍他肩膀道:“没事,义父对我很好。”林木知他怕自己尴尬,抬头对他一笑。
艾奴起身给火堆添了两根藤条,从南星手里拿过湿衣服,在火上抖开烘着,回头对他道:“换我守夜吧,殿下您有伤多休息。”林木点点头,走到他刚才的位置躺下睡了。
艾奴看着明灭的火光陷入沉思,他曾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像王子那般礼遇下属的好主人了,但南星并不比王子对他差,更告诉他人与人之间除了主仆,还可做朋友。他不由笑起来,自己这一生中似乎总遇上贵人,当他以为自己要一辈子做街头的流浪者时,义父收留他,栽培他,并引荐他投身王子麾下;失去王子时,他生存的唯一目的是为王子复仇;但现在……他看向南星的睡脸,这位殿下很怪,却奇迹般的让自己的心暖热起来。
林木是被槿华叫醒的,刚坐起来,听得旁边一阵压抑的呻吟声,转头见重光满头大汗,眼角还有泪痕,手脚都被捆住,嘴里塞着布条,紧靠在岩石上,浑身不停发抖——他毒瘾发作了。槿华轻声道:“他早上醒后跟我们说,感觉自己可能要发作了,怕控制不住叫出声吵醒你,让我们把他捆上,已经有一会儿了,应该快结束了。”
林木走上前扯掉他嘴里的布,轻声道:“别憋着,难受就喊出来吧。”重光此时已熬过最痛苦的阶段,神智渐渐清醒,回头对他虚弱的一笑,微微摇头。林木心下阵阵发紧,也不知该说什么,轻轻搂过重光,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为他擦去额上冷汗,转头问槿华道:“知道这药是什么做的吗?”槿华摇头,他只知是种植物,具体配方伊林或许知道。林木一听倒笑了:“是植物就好,能治。”他估计不过是罂粟、大麻一类,都能彻底戒断,这时代应还没有提炼更高级毒品的技术。他对重光笑道:“这瘾能断,只要你吃得苦就行。”重光声音有些沙哑:“跟着殿下,有什么苦吃不得的?”
吃过早饭后,几人开始收拾包袱,因不知前路如何,便烤了不少地鼠肉带上,皮囊也全部灌满清水,有备无患。重光本是武将,身体底子极好,槿华的药又都是伊林亲手调制,效果不凡,现下他已好些,勉强可行走,便不愿再给几人添负担,坚持不肯让艾奴背自己,林木也不勉强,同几人商量后决定由槿华在前开路,自己扶着重光走中间,艾奴断后。
当下四人收拾妥当,走到瀑布边,准备顺此处下去寻找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