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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绝处逢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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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言中,古时商族乃王族之后,睿智无双,是治理天下的良臣贤候。每代君王对她们又爱又惧,既惜才又怕其有不臣之心,局势一稳便不愿再用,甚至多加迫害。因此,从古至今,细数打天下时的猛将谋臣总少不了一个商姓,可最后不得善终身首异处的也逃不过一个商姓。
尽管如此,当年商族出仕时,每每改朝换代,她们一族的选择通常是所有世族关注的对象。
到了前朝末年,已经很少再有人听到商氏古姓,一则,活下来的后裔稀少,二则族人早已改名换姓,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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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息山庄就建在无息镇北面的山头上,山庄外头专门修葺的石板道一路连到后山。后山尽头是一处悬崖峭壁,怪石嶙峋,枯木丛生,一到闷雷天,昏黄天色压境,此处就恍如那阴森轮回之地,让人不敢久留。
然而就是这样一处险地,放眼西南,连接着无息山庄赖以生存的一排又一排的野生茶树,一到春秋两季,漫山遍野,一碧万顷,广阔无际。这样两处大相径庭的景致意外地隔相而望,让人脑中不禁浮现出最贴切不过的四个字——绝处逢生。
不过,如今正是宣武二十三年的隆冬,注定是看不得这般奇景,只有后山那千尺断崖一望无尽的可怖。
寒风阵阵,衣袂猎猎,激扬的箫声伴着悠扬的琴音在半空缭绕不绝。悬崖边,站在左侧女子一身
单薄的蓝色广袖长袍,手持玉箫,二十上下的模样;而她右手边席地的男子则一身紫衣外披着一件白色貂皮大氅,优雅地抚着琴。
这一女一男正是无息山庄的现任庄主苏消和她刚过门一年不到的正君韩越。锦瑟和鸣,身影相交,这对壁人如此美好氛围瞬间冲淡了无息崖上的阴气沉沉。
只可惜,好景不长。石板道上,远远正有一白衣女子匆匆而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箫声缓了一瞬,苏消微侧了侧头,狭长凤眸一眯,眼中光色晦暗不明。
那女子已然走近,两人目光相处,白衣女子抖了抖下摆,咧着嘴毫不在意地一拱手,笑道:“商夫人一曲江山调吹得激昂人心,萧某佩服。”她还怕盖不住琴音箫声,特地拔高了声线,嘴里说着佩服,却无端让人有种无赖的无奈感。
箫声就此戛然而止,琴音慢一拍也随之消散。苏消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看不出喜怒的笑意。韩越因为避讳依旧背对着她。
“萧姑娘认错人了,在下姓苏,单名一个消字。”她话音刚落,原本被那女子甩开的两个侍卫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我苏家何时如此没规矩,竟然放个外人随意进出?”
那两个侍卫面有愧色,低头认错。白衣女子却是不拘小节地一挥袖:“商夫人莫怪她们了,凤绕与无息山庄本没甚交情,今日又着实想见商夫人一面,这才擅闯了进来。”
苏消笑容僵了僵。她那话明明就是指桑骂槐,说她不懂规矩,这女人也不知是真没听懂呢还装傻不知。她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侍卫行了一礼便退下。她的目光停在那女子的眉心处,淡声再次强调:“在下姓苏,萧姑娘不若下山问问清楚要寻之人再来吧。”
萧凤绕一拍手,却是大笑起来:“古时商氏隐姓埋名不知可曾想到今人竟会不认祖宗,好一段奇人怪事。”
她语带讥讽,苏消凤眸一寒,沉默半响才忍住怒气。乱世出枭雄,西南最大的世族萧氏,嫡出长女萧凤绕,人如其名,自小到大奇事不断,庸帝遇刺而亡的宣武末年,正是从她举起反旗开始才算真正结束,从此开始了不知年月的乱世。这样的人,无论将来江山归谁,至少她现在都不能得罪。
“不知萧姑娘来我小小无息山庄有何要事?”
萧凤绕扫了这无息崖一圈。“方听夫人一曲,可见胸有丘壑,不知这天下事可愿与萧某倾心一谈?”她倒是丝毫不避讳,也不怕隔墙有耳,甚至都不怕在这儿丢了性命,大大咧咧地就把这话往外说。
苏消讥讽一笑,没回答,转过身背对着她,再次抬起玉箫。婉转的乐律倾泻而出,琴音配合着缠绵相伴,弹的却是一曲凤求凰。
她这是告诉她爱美人不爱江山?
萧凤绕习惯性地把玩着腰间玉珏,眼中兴致越发浓厚。她可是费了不少暗桩才查到这至今仍名满天下,存于神话中的那一族。不管是否名副其实,只要能成为助力,她志在必得。不过,她也没想着只是一次来访就能轻易请人家下山。
***
萧凤绕搅乱无息山庄平平常常的一天甩甩袖子下山去了,苏消见她走远,那曲吹到一半的凤求凰也戛然而止。她沉着脸,心思深沉。韩越搁在琴台上的手无意识地颤了颤。
两人一时无言,不久,苏老太夫人身边的心腹便将苏消请了过去。韩越这才站起来,招人将那古琴撤下。他望着无息崖底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暗色,独自叹了口气,对着身边的贴身小厮吩咐道:“你去镇里寻一位刚来不久的萧姑娘,就说庄主让她多住几日。”话音才落,他转念一想,摆摆袖,“罢了。”还是他自己亲自去的好。
韩越的娘亲管着江南港口,交通要道,他自十五岁那年许给她做正君,其后朝政纷乱不堪,他就知道她不可能永远陪着他在那茶田间信步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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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的无息山庄不点灯时整个山头都没入夜色中,伸手不见五指,可真点了灯,那烛火摇摇曳曳,又像极了鬼魅,让人无端打了个寒颤。
苏消被苏家老祖宗叫去谈了整整三个时辰,直到戌时末才放她回了主院。卧房的纸窗上印着晦暗不明的光亮,她脚步顿了顿,才缓缓推开了门。
韩越刚沐完浴,穿着一身宽大的长袍对着铜镜梳着发,见她进来,放下木梳便迎了上来。“妻主。”他替她褪去了外衫,习惯性地放在了一旁的屏风上。
苏消看着他忙忙碌碌地准备伺候她洗漱,手一伸却将他禁锢在身前。韩越愣了一下,这才仔细去观察她的表情,自家妻主明显是在生着闷气的模样。刚嫁过来的时候,他也许还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在忐忑中沉默,如今一年多了却是早已摸清她的脾气,只要他先温顺地先开口,她脸色就绷不住。
“妻主这是怎么了?”他笑着替她理了理衣服,关切道,“瞧起来心情不怎么好。”他一问,他家妻主自觉有人关心,果然脸色好了一些,只是还别别扭扭地哼了一声,盯着他的眼睛问:“你今天下午去哪儿了?”别以为她被老祖宗叫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
韩越眨了两下眼,没想到她一开口问的却是这个。“我去见萧姑娘了。”
“哼哼。胆子越来越肥了啊,你妻主我还没西去呢,你就敢背着我单独见个陌生女人。”她越想越气,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下,碎碎念道,“竟然连个人也不带,你就那么信她了,才认识多久,万一人家心思不纯呢。都说谋而后动,岳母不是说你念了不少书嘛,怎么也不多想想……”
韩越被她念的都没脾气了,哭笑不得地在她肩上敲了一下,“就知道乱说。”他还担心她在老祖宗那里受了气,记挂到现在,结果这女人倒好,吃起飞醋来了,“老祖宗都跟你说什么了?”
苏消本来重点不在于他背着她见个女人,而在于他连个人也不带,念叨了两句也就算了。她将脑袋搁在他肩上,闻着他发间好闻的幽香,闷闷道:“她还能说什么。老祖宗这心思年纪越大反而越固执。她也不瞧瞧前代人为何隐姓埋名,独居在这无息镇上。”她又想起他的擅作主张,抬起头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也是,让那女人多留几日做什么,可不是瞎参和。”
韩越也不恼,靠在她身上,一手把玩着她胸前落发。“妻主,你可还记得当时我有问过你怎么取了一个消字为名?”
“……”
“你说,当年娘亲本是给取了一个俏字,后来是你十三岁那年亲自改了一个消。”他悠悠说着往事,平缓的声音如同禅寺钟声般惊醒人心,“苏消。苏,消。”妻主,你的抱负又岂是被困在这小小的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