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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画中情(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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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盛二十二年,萧景帝崩。安乐王不受皇位,让贤于太女。萧安帝登基后,封太女正君白氏为贵君,后位空悬。京城至外素缟七日。安乐王府那块已显陈旧的匾额自那年大婚之后再次加蜡擦灰,这次却挂上了白布白灯。
王府自顾管事过世后越显萧索。漫天大雪里,除了那秀美雅致的亭台楼阁在白雪皑皑中时隐时现,甚少能看到人影子。府里的大门自十日前她们一家回来后开过那么一次,至此便一直紧闭着,似要将这几日新帝继位后朝中的云潮暗涌全部阻隔在外。
舟车劳顿,舒忆这几日一直都起得很晚,她却思虑颇多,整晚整晚闭不上眼。最后那一道圣旨她至今也未能参详透彻,那里头究竟有大皇姐几分真心实意,还是一早就看透了她的性子,不过只是困她在京的手段,目的就是替子夜正名,稳稳当当坐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
天才蒙蒙亮,书房的窗户被外头的大雪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屋里那一方小灯昏黄的光线里,她捻着手中的黑子对着棋盘却久久未曾落下。
“一步错,步步错。阿倾。”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一室静谧。萧茹倾眯了眯眼抬起头。书房外,陆千遥发丝凌乱,夹杂
着雪花,风尘仆仆而来,一双黑瞳紧盯着她,眼中是明显的谴责。顾环跟在她身后,欲拦未拦,面露难色。她家主子是吩咐了闭门谢客,可陆少当家是主子的旧时好友,要硬闯,她还真是不敢拦。
萧茹倾摆了摆袖子示意顾环下去。她如蒙大赦行了一礼匆匆而去。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人,那摇摇曳曳地烛光让本就压抑的气氛越发飘摇不定。
“千遥。”她平平唤了一声,听不出悲喜。
“阿倾,那人可只将白氏封了贵君,这是连父族白家也信不过啊。”
她垂着眉眼,凝视着那白多黑少的棋局,淡淡只回了一句:“妄议朝政。慎言。”
她这样好像无所关心的语气让陆千遥眸中愠怒一闪而过,声音不自觉地冷了几分。“好一句慎言。我一直以为你该是我们七人中最通透的那一个。如今看来这二十几年的逍遥日子你是过得太舒服了。”
“……”
“你一句让位成就了自己的贤名,可曾想过我们?可曾想过白家,想过舒家,想过莫家,唐家,陆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们与你千丝万缕,难道是你闭门不出就能轻易断得了的?”
她不言,她怒极反笑,双眸微缩:“好,好。这些都是外人你可以不顾,那子琪她们呢?你
可有问过,她们可愿赔上一生的自由学她娘亲一样自困王府一辈子?”
她依旧沉默,握着棋子的手细微颤了颤。陆千遥朝她走进几步,“有些话无沙她们说不出口,我却只是个商人,没有什么比陆家还要重要。”她说着,随意将棋盘上的白子拢开了些,从袖口里拿出一只精致的小方盒搁在上面,“这是朝最楼的地契,是我多年心血。日后我不在京城,你若能自保便多照拂她们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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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千遥走后,萧茹倾再没有心思下棋,干脆站起身来,将书房的纸窗支起了一条缝。刺骨寒风瞬间扑面而来,吹灭了那唯一一点亮光,蜡烛上青烟冉冉,屋内暗了下来,只留那盈盈雪光照着人影。
她低叹了一声。像是为了回应她此刻的叹息,门外传来一句犹犹豫豫轻唤:“……阿倾。”她侧过身,就见舒忆靠着门探着头看她。
“你怎么起来了?”
他不答,耷拉着脑袋走过来,伸手环住她。他们同床共枕,她整夜不眠,心情低落,他又怎
么会察觉不到。“你别担心了,不会有事的。”
她愣了愣,这好像还是她们成亲以来他第一次知道安慰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心里一时轻松了不少。她搂着他,轻轻蹭了蹭他的头顶。“嗯。不会有事的。”
***
天安三年春,安乐王府那久未敞开的大门终于开启,迎来的却是那绕城不觉的哀乐悲鸣。
灵堂里,挤了不少人,左左右右各站了两排,让出中央一大片空间。气氛很压抑,沉默间弥漫着让人心凉的寒意。这些人在朝为官多年,对于那位的死因多多少少都有几分洞明。一时间人人自危,就怕是血腥肃清下的下一个冤魂。
舒忆木木地跪在灵柩旁,低垂着眉眼,落发覆住他半张脸,只看得见那微颤的双唇。
按照礼数,灵柩出府前,诸位大臣应是要一一上香。主持的礼官眼看着摄政王君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时辰都快过了,面露难色。莫无沙推了推萧子怡,暗中朝着那礼官微抬了抬下巴。萧子怡心领神会,走到舒忆身旁,低声唤了一声:“爹。”
舒忆身子一抖,死死咬着下唇。唇色泛青,隐隐渗出血迹他也毫无知觉。缓缓伸出手,他抚着那棺木,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留恋不舍。
萧子怡不忍也不敢再劝。
那一天,摄政王终究未能按时送出府,直至第二天凌晨才由二世女领着送入了皇陵。送葬队伍中,却至始至终都未曾看见摄政王君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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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七后,王府里那间书房被舒忆锁了起来,他搬出了住院住进了客房里头的小厢房里。人看起来似与平常无异,能吃能喝还能笑,却明显地拒绝着能提醒他那人已然撒手人寰的一切。
他整日整夜地睡不着,辗转反侧,到了那年年末时候整个人便瘦得认不出样了。年后,他终是大病一场,至此一直抱恙在床,一躺便躺了整整一年。萧子怡一直在床前伺候,看着他双眼一天天黯淡,一天天木然,心中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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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她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节哀顺变这四个字。她在她们身边待了十几二十年,别人不知,她又怎会不明白?娘亲就是他心底的那根弦,弦绷了,那把琴如何再奏得出音色?
他平躺在床上,整个人死气沉沉,目光怔愣地望着虚空。身旁的面容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映入眼角。她和她娘亲长得太像,特别是那双安静却通透的眼睛。恍然间,好像又回到了云霄城的那年冬天,他染了风寒,她坐在床畔,担忧地望着他。
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一颗颗往下滚。他抬袖遮住眼,死咬着唇,却怎么也压不住汹涌而来的悲痛。一开始只是无声地流,渐渐才哭出声来,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
他装了一年,自我麻痹了一年,终于在这一刻清清楚楚地意识到那人丢下了他,就这么轻易地把他丢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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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子怡怕他存了死志干脆就住在了外间,舒忆却因为那一场迟来的发泄渐渐气色好了一起来,只是瘦下去的肉却再养不回来。这一日,他把萧子怡叫到身前,“过几日是你娘第一个年头的忌日,大办吧。”他递了封信给她,“你记得暗中交给莫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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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倾,你记着等我。哪一天琪儿安然无恙地回来,哪一日我便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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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安七年,莫无沙悄悄派人传来了萧子琪的消息。舒忆知道后在那间书房里关了一下午。他在里头待了多久,萧子怡就在门外守了多久,见他出来才大大松了口气。舒忆只是朝她淡淡一笑,目光澄澈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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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初元年,元帝萧子琪临位,遣人再去云霄城旧宅拿画时,却发现旧宅失窃,当年的那些画作只剩下二三副。
那年年末,萧子怡与她大吵了一架,毅然决然地离了京城。而她,在这座帝都里头度过了第一个独自一人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