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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桑田碧海须臾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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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连天间,春日将尽,夏风微醺。就在尚愁鸢换上轻薄些的夏装后不久,景盛王的大军就已经兵临永安城下了。
这几日阴雨连绵,道路泥泞不堪,刘允之干脆闭城不战当个缩头乌龟,眼下能带兵勤王的刘家子弟几乎被他杀光了。而永安城久攻不下,景盛王刘瑾之却也不十分着急,他只是看着大雨滂沱将这静默的城楼冲刷成黛青色。
暗夜降临,大雨却不曾间断。大帐里有人挑灯擦剑,灯花落在案几上寂然无声,忽然帐门被掀开,尚愁鸢一袭黑衣飘然而入。
“准备好了?”她淡淡一句。
烛火微光下,刘玄素轻轻一笑合剑起身,说:“但愿那个密道还在。”
二人披蓑衣而去,大帐外花弄影早已带着一众惊羽卫等候着,见尚愁鸢和刘玄素出来,便在后面默默跟上。
尚愁鸢一擦脸上的雨水,心想当日她和刘玄素逃离永安城时那个密道就已经存在了,也许少年早就有不臣之心,也许刘玄素早就料到会有用到的这一天。
她微微侧头,雨水顺着睫毛滴下去,她看不见黑夜里花弄影是什么表情,但尚愁鸢不用看也能深切感受到花弄影浑身上下散发的冷漠肃然的气息。如今,赵思宇亦躲到了这永安城里。
雨声淅沥,风里面还带着挥之不去的肃杀之气,决战,大抵就在今夜。
尚愁鸢一行不过十来个人,借了风声雨势由永安城的护城河潜入,几人进去一阵厮杀,城中之人被大军围困半月之久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如今再这样一折腾更显得不堪一击。众人登城斩旗,里应外合,不多时永安城就被景盛王的大军打开了一个缺口。
刘瑾之下令严禁军士骚扰永安城的百姓,违者则按军法处置。一夜厮杀不断,天光将明之时王城大军几乎已经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而永安城的百姓们在这个火把辉映、雨声淋淋的夜晚,见证了一个王朝的突变。
拂晓时分雨渐渐的停了,王城在灯笼火把交映之中沉默,眼前这红墙绿在雨水的洗礼之后焕然一新,尚愁鸢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登时忘记满身疲惫。
晨曦中的重华宫好似在云端一般美得不真实,尚愁鸢提着染血的剑随刘玄素一齐拾级而上,这时,重华宫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开启,门口站着个人影,明黄色的龙袍格外的显眼,是刘允之。
尚愁鸢望着眼前这个黄袍在身的男人,好似一瞬间更加苍老了,这个曾经在永安城里翻云覆雨对他们步步紧逼的枭雄,最终还是败在了他们手上。
他开口,语气却无半分败军之将应有的狼狈和落魄,刘允之说:“怎么不见六弟?”他目光轻扫千军万马,仍然不失君临天下的睥睨风度。
受了伤的刘玄素脸色有些苍白,他微微一笑淡若清风,回答道:“父王不多时就会进城,来取代您的位子。”
刘允之听罢身子微颤,他曾经阴鸷的目光如今却如干涸了的溪水,了无生气,他自嘲的笑起来,目光重新扫过刘玄素年轻的脸旁,忽然停顿,他开口说:“哦,对了,替我向刘常卿问个好,不知他这世子的位子坐得可舒服……”
刘玄素听他这话别有深意,似乎眼前这男人与刘常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可没等刘允之把话说完,忽然风声一紧,长箭射来正中他的胸口,登时血花飞溅,刘允之命丧当场。
“刘常卿!”尚愁鸢转头,看见有人骑马射箭之人就是一惊。
刘玄素亦闻声回头,此刻天光放亮,朝霞映在他沉沉的眼眸里,如血海一片凄切可怖。
东唐易主的消息如爆炸一般在北齐和南陲之间传开,居上位者各怀心思,但是两国使者还是在刘瑾之登基前三天火速赶到了东唐示好。
夏荷袅袅,尚愁鸢抱琴在庭院里漫不经心的弹起来,忽然眼前红影一闪,花弄影来到了她跟前。
尚愁鸢抬头,看着眼前已然失去了笑容的少女,想到那日城破后,赵思宇带着几个部下逃窜出永安城,而花弄影单枪匹马生生追了三天三夜,最后满身伤痕的少女提着赵思宇的人头回来,对着云破月永远安睡的方向,晕厥过去。
“今天北齐人来,说是要以十三座城池为嫁妆,来与东唐和亲。”花弄影瞥了她一眼,淡淡说,“刘常卿那厮早已娶妻,如今看来适龄者只有小公子了。”
她话音刚落,尚愁鸢挑琴弦的指尖生生顿住,此刻夏风习习,尚愁鸢竟觉到满心的寒凉。
“他被封了梁王,若又能娶上别国的公主,那可谓是前途无量。”尚愁鸢眼帘垂下,语气淡淡无波。
花弄影忽然坐在石凳上,直直望向她,说:“你知道小公子的为人,他不是这样的小人,你若在这个时候动摇的话,可真就辜负了小公子一片心意。”
北齐公主?大抵是宋闲梦吧,那个明艳俏丽的少女尚愁鸢是不会忘却的,恐怕她早就对刘玄素暗生情意吧,也是,像刘玄素这般优秀卓绝的男子,又有谁会不动心呢?
只是,就算刘玄素此心不移,怕就怕斯人倾城为嫁,刘瑾之心动借此施压,恐怕旁人人也会利用这点来对付刘玄素。
尚愁鸢轻轻叹气,这一路来他们二人风雨里走过,生死间徘徊过,本以为挨过就能雨过天晴,谁知这才是磨难的开端而已。
夜色降临,尚愁鸢在院子里等待着刘玄素从宫中回来,她有话要对他说,百无聊赖中折了一枝柳枝于手里把玩着,她在池塘边踱步。
夜色迷蒙间,尚愁鸢忽见不远处有灯笼一晃,有人缓步而来,脚步轻盈似猫儿一般。她有些诧异,听脚步声却不像是刘玄素。远远看到薄纱裙、坠马髻,美人款款而来,眉梢冷落,红唇点点,等走近一些尚愁鸢发现来人竟是江婉娘!
尚愁鸢见来人有些发愣,先前误打误撞偷听到她和剑圣冯先的对话,知道二人曾有过一段往事,今夜这江婉娘竟深夜来此,却不知她到底是何用意。
“娘娘深夜至此,不知所为何事?”尚愁鸢浅笑着,看着眼前美人走近。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刘瑾之登基称帝,原本那如夫人江婉娘也封了妃,地位比原先是大大不同了。
“本宫正是来尚姑娘的。”江婉娘少见的脸上有了和缓之色,轻纱曼拢,婷婷袅袅就走到近前,她轻声说,“恭喜贺喜姑娘,如今玄素公子被封了梁王,又要做那北齐的驸马,前途无可限量啊。这以后梁王殿下再娶了姑娘做侧室,也不枉你一路相随之苦。”
这话听在尚愁鸢耳朵里就觉得十分尖利刺耳,她心里面一颤,眸子立刻冷下来,道:“我素来以为娘娘性子薄凉冷淡,却没想到您这么喜欢替别人的事情瞎做打算。”
江婉娘的话她本是不信的,可尚愁鸢心里面也忍不住激荡起千层浪来,难道这女人大半夜来这里就是为了说风凉话?
可还没等尚愁鸢仔细思量,忽听得旁边林子里有动静,她立刻警觉起来,生怕是刺客。然后尚愁鸢将旁边的江婉娘一拉,毕竟是个妃子,让她死在刘玄素这里可就糟了。
月色如水般流淌,风儿吹得树梢频频而动,影子投映在地上宛如精灵鬼怪一般,有灵巧身影轻轻落在地上,牙白色袍子,银色面具在月光下显得分外诡异。
尚愁鸢轻笑一声,却不敢放松警惕,她对来人说:“你这狐狸,如今又是打得什么坏主意?”
不速之客在树影下轻笑一声,道:“你这可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小爷我可是来请尚姑娘你去北齐做客的。”
谁是小人谁是君子?尚愁鸢险些没笑出来,她刚要抬掌去招呼不速之客,哪知后面的江婉娘有了动静,那美人抬起个手刀迅速劈在尚愁鸢后颈上。
白影一动,季如狐闪身过去将她倒下的身子接住,嘴角勾起个浅笑来,说:“这母狼崽子凶狠得很,我一个人可不敢对付。”
江婉娘款款一拂,垂首道:“主人,我已备下马车,待我给这位姑娘易容后,您二人就可出发。”
尚愁鸢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个破旧的马车顶,惊诧之余想要起身却发现不得动弹,心下忽然全都明白了,她翻个白眼道:“你这死狐狸,没想到江婉娘居然也是你的人,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月色轻柔如纱,正在赶车的少年嘴角笑意不绝,他朗声说:“你至今还未见过北国风光吧,不去领略一番可不就是人生一大憾事么?”
尚愁鸢干脆闭上眼睛,努力冲开自己身上穴道。
“长河落日,山水苍苍,此等美景绝非南国小桥流水可比。”季如狐并不在意身后少女的小动作,自顾自地说下去。
最后,尚愁鸢干脆放弃,那狐狸点穴的手法她平生未见,反正这一路上还长,她总会找到机会逃走的。
马车颠簸着,季如狐突然说:“对了,主子他,还俗了。”
她霍然睁开眼睛,一双眸子直直盯着由茅草搭成的破旧马车顶,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