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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暮色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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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尚愁鸢的拳头狠狠砸在城楼上,满眼尽是苍凉。
长风入怀,终也是化作刘玄素几乎微不可闻的一声长叹,少年于他,是忠仆,是旧友,更是亲人。
此刻却惨死于城楼之下。
淡紫衣衫的少年躺在地下,血花安静绽放在身侧。
刘玄素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是啊,这就是他弱小的下场,身边的人他一个也保护不了,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惨死,为自己而惨死。他入深山学业十几年,抛却了同龄人所有的欢乐,就是为了变得更强,强大到可以将所有在乎的东西庇护在自己羽翼之下。
现在看来,如同笑话一般。
不够,还不够!他刘玄素现在还不够强大,仍旧脆弱的不堪一击。
他抬头,目光阴冷而咄咄逼人,刘玄素望向城楼之下,那个骑马的银盔银甲的将军,以及他身后的千军万马,还有那千里之外的,他所谓的血脉相连的亲人。
我刘玄素与你们,不死不休!
城楼下,赵思宇抽刀回来,将血迹在靴子底下一蹭,呸了一声,没想到这小子倒还有几分骨气。然后冷然道:“把这人的脑袋斩下,挂在旗杆上,让这群叛军好生瞧瞧。”
后面几个士兵闻令前来,就要将地下淡紫衣衫少年的大好头颅斩下,忽然风声呼啸,箭影疾疾,转眼就到了近前取走了他们的性命。
“什么人!”赵思宇大喝一声。
不远处,有火红衣衫的少女挽弓搭箭,箭借长风,呼啸而至。
“姑奶奶是你杀的这个人的,爱人。”花弄影轻启朱唇,眼角的泪痕方干,目光阴冷如深冬幽潭,又似索命的厉鬼。
眼前如开在彼岸的曼殊华沙,妖冶,夺目,红得如燎原大火,又凄艳如血。
“我要你偿命!”
赵思宇一惊,赶忙挥刀自救,箭上挟着深厚内力,震得他持刀的手虎口发麻,赵思宇随即一愣,眼前这少女用毕生的愤怒和戾气射出的箭,力道竟如此惊人!
“来人,还不将这逆贼拿下!”
弓箭手上来,对着眼前红衣少女一通乱箭如雨,少女拔剑格挡身轻如燕,总是如此肩上腿上还是受了伤,她神色凄然决绝,望着地下少年的尸体。
她说:“云破月,我来带你回家。”
“云破月,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我以后什么都依你。”
“只求你,醒一醒。”
少年近在眼前,衣衫轻薄,乌发掩面,血花绽放,安静的好像只是睡着了。少年向来只会揶揄她,与她抬杠,半句好话都不曾说过,只是他现如今再也不能张口,再也不能叫她:“傻姑娘,我没死,骗你的。”
花弄影不顾身上累累伤痕,一步一步的靠近。
赵思宇在马上,眉头紧皱望向眼前人,大手一挥,道:“杀了她!”
箭影如雨,眼见得就要将花弄影吞没,可是眼前白影一闪,下一秒尚愁鸢提剑上前。
“赵将军,败军之将竟还有脸存活于世?”尚愁鸢嘴角勾笑,眼底却冷厉异常。
“你这女人,今日一并杀了你,为我那弟弟报仇!”赵思宇一见她,血灌瞳仁,气上心头,纵马挥剑就过来了。
尚愁鸢笑容变得冷异,她故意激怒赵思宇,引他冲将过来所以那群弓箭手投鼠忌器便也不敢放箭了,她转头:“花弄影,我们回去!”
浑浑噩噩的少女听见自己的名字,恍然回神,眼见得地上云破月的尸首,失声痛呼一声:“云破月,你别死!”身影如风,闪身冲了过去。
城下混战一片,刘玄素在城楼上眉头皱起来,他若开城门前去营救,那赵思宇必定借机大军攻城,那么淮州城不保。
如果他不救,那么尚愁鸢和花弄影也就必死无疑。
两边都是他不愿见到的情形。
“罢了,取长绳来,选十个善战的惊羽卫随我下城楼,救人!”刘玄素吩咐旁边的范一池道。
夕阳西沉,就在大军混战之际,远处有两人悠闲而来,男子宽袍大袖,神姿仙貌,后面女子羽衣琼冠,抱琴而来。
二人在斜阳照耀下,骑驴缓行,与这战场寒沙飞石,格格不入。
“我们是不是来晚了?”缥碧色衣衫的男子看着眼前场景,皱眉道。
后面女子雪肤玉颜,神色孤冷,一指前方骑马的白袍将,说:“正是那赵思宇,前面去瞧瞧。”
二人正欲向前,忽然有士兵持枪阻拦,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男子气质如仙,又似精芒内敛,淡淡眸光扫过眼前之人,转头对女子道:“是了,没想到赵思宇那老家伙现在还活得生龙活虎。”
被忽视的士兵大怒,举枪就要来刺,骑驴的男子广袖长挥,却犹如一只无情大手将其统统排开,踉跄几步,长枪就落了地。
二人上前,却见眼前场景,白衣少女身有血迹,挥刀迎敌,地下红衫美人浑身是伤垂首哭泣,怀里还抱着少年的尸首。后面,面色凄然的男子正奋力厮杀,杀出一道血路来。
“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花千树垂首蓦然。
厮杀中的尚愁鸢回首,看见不远处二人身影,眼前一亮。
是刘玄峥,和花千树!
男子取琴,纤长手指轻轻一撩琴弦,望着前面赵思宇微笑道:“赵将军,家母让我向您问声好。”
马上赵思宇闻言一愣,怔怔望着眼前男子的面容,他虽是笑着的,可那笑容却让赵思宇感到不寒而栗,他看着眼前人的面容忽觉甚是熟悉。
赵思宇又转头,看着不远处正在奋力厮杀的刘玄素的模样,忽然间恍然大悟,冷笑道:“原来如此,你和那刘玄素原来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怪不得!”
他虽然老了,记忆却是不错的,赵思宇还记得当年自己随景盛王征战沙场,王爷身边确实站着那么一个凤眸妖冶的女子,亦是抱着琴,娉婷身姿仙鬓云影,引得战场上万千将士为她失魂落魄。
可就是这样一个如花美艳的女子,抚琴间笑语嫣然,却杀人于无形。
那日小檀溪前,敌人三千军士听琴声后乱了心神,或是自杀,或是彼此举剑相向,惨状凄然。
“赵将军你可还记得,当年那琴曲,名叫《扶锦归》?您可愿再听一次?”刘玄峥似笑非笑,声音不大但却字字句句落在赵思宇心尖上。
马上之人听罢一凛,方才刘玄峥一番话倒是激起了赵思宇心中的恐惧情绪,他手指不自觉的微颤,看着前面奋力厮杀的尚愁鸢和刘玄素,他又抬头看看城楼上虎视眈眈的惊羽卫众人,最终叹息一声,不可与困兽硬拼。
赵思宇一瞥刘玄素,轻声道:“小将军,后会有期。”言罢,便撤军而去。
朝廷大军撤走,尚愁鸢垂下疲劳的臂膀,回头看向颓然跪在地上的花弄影还有在她臂弯里安静死去的云破月。尚愁鸢想要去安慰,想要去说点什么,但是,她自己也知道此刻所有言语对花弄影来说都是苍白无力的。
她看见旁边刘玄素孤寂站立,长长睫毛一眨掩去眼底苦痛,他走过去对花弄影说:“回城吧,好好安葬他。”
地下的花弄影动也不动,好似没有听到刘玄素在说话一般,只是紧紧抱着云破月的尸首,将脸埋在黑影里一言不发。
就听得刘玄素叹息一声后,下令让众人打扫战场后先回城去。
刘玄峥和花千树并没有打算留在淮州城,刘玄峥说他本也是云游四方,恰巧路过这里顺便助了自己弟弟一臂之力而已,现在淮州城解了围,他俩自然也就该告辞了。
刘玄素没有多做挽留,而是带着尚愁鸢在茫茫战场上踱步,在离花弄影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脚步,看着夕阳西沉直到暮色四合,死一般的沉默将二人包围。
最后她回头,看着花弄影凄凉身影被黑暗吞没。
春色渐浓,柳树开始抽出嫩芽,地上草色青葱。今早刘玄素折了一枝早春梅花放在她案几上,美其名曰:折得一枝春在手,人间应未有。
尚愁鸢浅笑着推开木窗,感受着春的暖意。
那日之后,援军来到淮州城与惊羽卫里应外合大破朝廷之军,只可惜让赵思宇给溜了,不过数月来刘玄素率兵势如破竹,眼看就要打到刘允之老巢,估摸现在朝廷里定然是沸腾一片,刘允之那老东西忙得焦头烂额。
只是自云破月下葬后,花弄影擦干了眼泪又重新回到惊羽卫之中,除了变得比以往沉默了些,眼底并没有过多的悲切或是愤怒。
刘玄素常常望着她的背影,对尚愁鸢说:“依着她的性子,正常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此言落地,尚愁鸢反倒愣住,她瞧着林子里盎然的春意,繁花似锦绿色青葱,她却没法在花弄影那一双空洞木然的眸子里找到一丝一毫的暖意。
也许那抹娇俏鲜艳的一抹红色,已经随着少年的死去而就此埋葬在冰冷的黄土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