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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终要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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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将至,一场深雪并不妨碍节日的喜庆气氛,家家张灯,户户结彩,热闹非凡。
刘琦近来觉得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便让太子监国代为处理朝政,自己搬到西华园去享清闲了。
用过午饭,尚愁鸢跟下人学糊了个纸灯笼,然后拿着笔细细描着山水风景,正准备做好了送给刘玄素。她端详着灯笼上的青山秀水,然后又提笔勾勒个女子背影素脸墨袍在上面。
忽然婢女过来跟尚愁鸢说,有个和尚想要见她。
尚愁鸢听罢愣住,拿笔的手一顿险些将灯笼染了,和尚?除了空尘还能是谁。
凤形熏炉里炭火烧得正旺,空尘轻拍肩上积雪,垂眼看见少女低头乌发一缕垂在脸颊,正执着墨笔在灯笼上细细勾画。空尘觉得,这灯笼此刻是幸福的,能让她这样仔细的凝视,用柔软指腹轻轻摩裟。
她抬头,对着空尘似有若无一笑,说:“今晚的灯会想必十分热闹……哦对了,大师是出家人,这等凡俗事又怎么会挂在心上。”
看得出来她心情甚佳,空尘冰冷目光不自觉的一缓,淡淡开口道:“他们就要动手了,你若想活命最好趁着今夜灯会速速逃离京城。”
尚愁鸢执笔的手垂下,蹙眉。他们,就要动手了?怎么会这么快?今天一早刘玄素跟景盛王就被召入西华园,如果空尘此言非虚的话,他们将有去无回。
刘允之那厮心狠手辣,必定将所有人赶尽杀绝。
西晋王如此耐不住性子着实出乎尚愁鸢和刘玄素的预料,但空尘此番特意前来提醒自己,跟是让尚愁鸢感到意外。但她眉头深深对空尘说:“大师,请你带我混入西华宫。”
果然,空尘心中涌起淡淡失望,就算眼前有活命的机会,她也不会丢下那个男人独自走的。
“贫僧为何要帮你?”空尘有些气闷,脱口而出。
尚愁鸢一愣,想来也是,眼前这个和尚屡次对她施恩,自己既不肯接受他的情意如今又要利用他去救另一个男子,确实没有道理。但她又不能放弃,于是说:“我愿倾我所有报答大师恩情。”
说完她就后悔了,恨不得将刚才说出的话生生吞下去,眼前这男子是名满天下的圣僧,自己身无长物一无所有,拿什么报答人家?
“好,那你就报答我。”听她这样说空尘的热切目光扫过来。
却看得尚愁鸢脸上一热,有些不自在,她原来只当他是个和尚,守着清规戒律不思凡尘半点,跟这尘世任何一个绮丽念想没有丝毫关系。可现在就不同了,眼前这人有着高大身躯和宽广胸怀,温暖和坚毅,他是凡夫俗子,他有七情六欲。
尚愁鸢开始害怕了,怕什么,她自己也不很清楚,只是依着他分明眉眼冷峻轮廓,她不敢看下去。
瞧她盈盈眉眼,目光里闪烁着的清浅光芒分明带着畏惧,空尘轻轻一笑,有力的手指向尚愁鸢手里拿着的花灯,她刚刚画好的,空尘说:“丫头,你就送我这个吧。”
她的睫毛轻颤,没想到他要的只是一盏花灯。
夜幕降临,整个永安城开始热闹起来,人们赏灯游街,华灯耀眼几乎将黑夜照成白昼,盛美灿烂几乎嗅不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西华园外车马轻轻,空尘轻撩帘幕,却见守门士卫并非平日见到的那几个,但他装作没发现,冷淡开口说:“陛下传唤贫僧至西华园。”
有了圣僧空尘这个屏障,尚愁鸢几乎毫不费力气的混了进来。车马进去,听着宫门关闭的缓缓声音,尚愁鸢心里忽感沉重,今夜,要么她跟刘玄素顺利逃出京城,要么二人俱葬身在此。
待到没人的地方,尚愁鸢欲起身下车去,她动作一愣,转头对空尘说:“多谢大师。”
后面的人没有回答,沉默片刻尚愁鸢以为没了下文刚想起身出马车,忽然就被一双手往后拉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她倒在一个属于男子的怀抱里。
触电一般,尚愁鸢刚想要挣脱,空尘却说:“要活着。”然后,就将她轻轻放开了。
眼底闪过诧异,尚愁鸢浅浅泪痣衬得她眸子似含烟欲泣,她迅速点点头,然后灵巧身子消失在了暗沉沉的夜色里。
刘寻奕带着两个侍卫大步向着青鸾殿走去,金冠束发,蟒袍玉带无不彰显着他尊贵无比的身份。他抬头,眼前青鸾殿高大伫立,宛如一头沉默不语的兽,迎面而来一个宦官怪声怪气提醒他:“太子殿下,陛下召您入青鸾殿。”
用晚膳的时候刘琦几乎吃不下什么,只觉浑身疲惫,小憩一会儿醒来后就病倒了。
太子刘寻奕点点头,大步往青鸾殿走去。
殿里波律香绕帘袅袅,刘琦倚在榻上微闭双眼似在养神,旁边西晋王刘允之静静站在榻边上侍候着。刘寻奕并不在乎眼前的刘允之,开口说道:“父皇这里有我就行了,三弟你且退下吧。”
刘允之抬头一笑,儒雅沉静,他说:“父皇有话要对皇兄说。”
刘寻奕一愣,赶忙俯身向着皇帝凑过去,就在他垂首那一刹那刘允之忽然玄色袍子一翻抽出寒光闪闪的匕首来,还没等他大呼出声,冷厉匕首就送进了刘寻奕的胸膛。
刘寻奕无助的瞪大眼睛,手一扶皇帝的肩膀,刘琦身子倾斜过来七窍流血死得同样凄惨。
“父皇说,当今太子庸碌而无功,令你自刎以谢天下。”笑容在刘允之脸上蔓延开,那个儒雅面具破碎挣裂,渐渐露出狰狞面目来。
暮色沉沉,西华园里寂静的可怕,东南角落里有座玉笙楼被侍卫围了个水泄不通。
戌时已到,带头的侍卫一挥手,后面一众弓箭手上来挽弓搭箭对着玉笙楼虎视眈眈。带头的下令:“杀。”
冷箭齐下密集如玉,玉笙楼里的人绝无生机。末了箭雨停了,有侍卫推门而入准备收尸,却见房中狼藉一片,却是没有半个人影。
“不好,景盛王逃了!”
尚愁鸢着素裳如雪色,她身子轻盈穿梭于暮色中,西华园今夜守卫森严,像是出了大事。心里面正着急,穿过曲廊尚愁鸢忽然被一只手拉住袖子,刚想要掣肘迎击,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小鸢,我们今夜离开这里。”
眼前少年鸦青色袍子大氅披肩,写满疲惫的双眼在见到她的一瞬闪起了华彩光辉。
今天,刘玄素刚迈进西华园就察觉到了事情不对,然后就跟景盛王刘瑾之一齐被软禁在了玉笙楼,机缘巧合在看守他们的侍卫里有刘玄素的人,所以二人得以逃脱。刘玄素让云破月护送景盛王先走,又派花弄影回王府去接尚愁鸢,而他自己晚走一步。
正是刘玄素这晚走的一步,让冒死混进来的尚愁鸢跟他遇见。
刘玄素狡黠一笑指着怀里揣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说:“临走我给刘允之那老东西准备了个惊喜,让他当皇帝都不安生。”
尚愁鸢眸光一闪,笑道:“玉玺!”
庭院里积雪漫漫,刘玄素拉住尚愁鸢的手,他说:“我们一路往凉城方向去,然后再一个城池一个城池的打回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彼此温暖着彼此,她扬脸说:“今天我们狼狈逃走,总有一天,终有一天我们要堂堂正正的再回这里来,那时要让刘允之的鲜血为我们铺路,让整个永安城的百姓为我们开路。”
“有你陪着我。”刘玄素浅笑盈盈。
这时,有人足尖轻落在漫漫雪地上,那人开口讥诮一笑,道:“死到临头了还在做白日梦。”
尚愁鸢转头,眼前的人玄色衫子轻纱覆面,正是高照晚。
她目光如霜,眼看着这两个人高照晚就忍不住出来,恨不得将二人的可笑妄想生生击碎,恨意将她的理智冲散,高照晚也来不及去叫帮手,兀自出现在尚愁鸢和刘玄素面前。
于是尚愁鸢目光变得冷冽起来,亦报以讥诮笑容,她说:“手下败将,是来寻死的么?”
尚愁鸢知道她要先下手为强,免得高照晚大呼小叫起来引来更多人他们就走不了了,于是她长剑出手一个夜叉探海朝着高照晚面门扑去。
她辗转腾挪躲避着尚愁鸢犀利的剑锋,对方出手极快她开始力不从心,只有躲避的份,于是高照晚后跃一步,一个鹭点烟汀准备逃遁而去。
尚愁鸢追上,看向她的背影紧握着手中剑,眼前这个女人代表着烟鸾宫喝火教,代表着她往日屈辱逼仄的日子,于是尚愁鸢紧一步上去,长剑送出手,对着高照晚的后心狠狠刺去,刹那血肉分离的残酷声音就在她耳畔响起。
鲜血如红莲般开了一地,她收剑,闭眼。
眼前似有姑姑温存笑容,红衫罗袖,她说:“你就是你,是不依附任何人的存在,没了我,你更要好好的活。”
有高和云寡淡眸子轻轻瞥过来,长裙迤逦在地华贵而寂寞,不言也不语,只是抬起素手撩拨下琴弦,千古冷调孤独倾泻。
她爱的人,她恨的人,如今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