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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维摩诘经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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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研究所的年轻人来说,最不缺乏的就是热情。从驻地要鸣沙山有不到20公里的路程,虽然研究所给大家配了面包车,但是这帮年轻人们在被“运送”了两天之后,发现这一段车少人少风景好的路段特别适合骑行,于是所有人立即杀到敦煌县城班布寺旧货市场淘了自行车。每天早上,杨林一个招呼,20多个男男女女或是28横梁或是26变速,一路呼啸着向鸣沙山奔去。
第二天一早,夏然骑着自行车和大部队一起往鸣沙山奔,到了山坡下停车的时候,杨林走了过来,在她身边低声道:“晚上等我,咱们一起走!”
夏然单纯到白痴地问了一句:“咱们不是一直都一起走的吗?”
杨林对她坏坏一笑:“今儿走晚点儿,就我和你,咱们两个人……一起走!”
夏然一下子脸红了,正不知道该怎么答时,杨林已经吹着口哨向前走去。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女生来说,这种撩拨最难招架,夏然心里飘起一阵又一阵的悸动,心就像坐了秋千一会儿荡起来一会儿又落下去。就在这一荡一落之间,她的脸也红得犹如桃花。
红着脸走进洞窟,夏然先将这只有几平米的地方仔细打量了一便,确定只有她一个人后,才带上纱巾,蹲下身子,继续开始临摹。快到中午的时候,洞窟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那是中午大家聚餐的信号,夏然想起杨林早上说的话,心又砰砰跳个不停,她下意识捋了捋额角的头发,笑着站起了身。刚回头,昨天那个黑瘦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夏然愣了一下,忙打招呼:“你来啦!”
那个男生也是一愣,站在门口不动了。夏然笑着对着他走去,站在洞窟前,拉下脸上的纱巾:“你们修复班的都是中午才过来吗?”
他怔怔看着夏然,似乎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见他这么腼腆,夏然也有些尴尬,她走出洞窟左右张望,疑惑道:“咦,怎么没有人?”
“这儿……一直便没有旁人”,那个黑瘦小伙子在她身后开口,声音有一丝紧张。
“不可能啊”,夏然回头看他,只觉得他切切诺诺地有些奇怪,而且岁数应该也不大。夏然又左右张望了一下,果然是左右无人。这是怎么回事儿?!刚才的脚步声难道是自己的幻觉?夏然又往旁边的洞窟看了看,还真是一个人都没有,难道大家都是旁边的村子里吃面去了?!这种情况以前也有过几次,那些男生嫌中午研究所配的伙食不好,悄悄跑到旁边的村子里的小面馆吃面,害得夏然还以为大家都回去了。现在肯定又是这种情况,夏然有些气恼,别人就算了,怎么杨林也不说一声呢?
想到这儿,夏然心里荡起的秋千落了下去,她转头看向黑瘦小伙子:“你吃饭了吗?”
他摇摇头又点了点头。夏然扬了扬眉毛,想起他昨天画的那么好,此刻的表情又那么糟,心说这也许就是传说中智商爆表,情商零蛋的怪咖吧。
看他没有说话的意思,夏然回到洞窟把书包提到外面,从里面拿出一袋面包一盒牛奶,坐在土坡边上,就着风沙吃了起来。
因为每天时间有限,来回又最少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因此午饭都是在工作地点解决,为了不影响环境,研究所给所有人员配发的都是面包和牛奶。就这样吃了半个月后,任凭是谁都觉得难以下咽。
夏然坐在外面吃东西,那个黑瘦小伙子就站在身后看着。夏然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回头对他说道:“同学,你也休息会儿吧。”
他战战兢兢地坐了过来,夏然将手里的面包掰成两半,一半递给他。他开始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但还是接了过去。夏然笑了笑:“还是你们班好,可以吃过午饭再来,不用像我们一样吃沙子。”
那男生还是愣愣看了看她,除了呆萌没有任何表情。
“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在研究所里没见过你呢?”夏然一边吃一边问。
现在是六月天气,这里又热又烤,夏然的头发扎在头巾里,捂得难受极了。她索性将头巾也松开,让快要长毛的头发随意飘动一会儿。
一缕头发顿时顺着风飘了起来,扑到了那个男生的手上,夏然知道她头发气味一定不好,连忙伸手拢过来,笑着说道:“不好意思啊。”
从记事,夏然就开始留长发,总觉得长发飘飘才有美感。可是头发长了也有很多麻烦,尤其是在临摹拓印的时候,她都会很不情愿地将长发盘在颈后,减少干扰。
那男生正掰着面包的手抖了抖,听她问他连忙直起身答道:“我叫度生,住在班布寺”。
这个名字听起来挺土的,夏然侧面看他,他轮廓清俊分明,睫毛极长,不禁问道:“你是敦煌当地人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母亲是。”
夏然又问:“你住在班布寺?!”
他点点头。
“我常去那寺庙,怎么从没见过你?”夏然瞪大眼睛,仔细看着度生那张脸。
度生有些害羞地低下头:“我住在旁边”。
这个男生的话真是少之又少,而且声音也很小,夏然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两个人无声无息地吃完面包,继续回到洞窟工作。进去之前,夏然又从头包到脚,度生看着,疑惑问道:“你不热吗?”
夏然做出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你说呢?我都快热死了!”
“那……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包起来?”
夏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们老师没说过这里的笔画吹一口气就会消失吗?”
他傻傻看着夏然,那神情仿佛夏然是个白痴。
夏然裹好之后,走进洞窟,还没等她蹲下,就惊得目瞪口呆!真的消失了!吃饭前还好端端的壁画,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就连一丝一毫的墨线也不复存在!夏然愣了半天,抖着嗓子喊道:“度生,你……你……快过来!”
度生脚步极轻,无声无息蹲在夏然身边,夏然伸手指着空无一物的墙壁,又惊又怕道:“这儿的壁画没有了!”
度生仔细看着:“原本就没有啊。”
“怎么会?!”夏然声音一高:“这两天我天天临摹,怎么会没有?!”
度生下意识伸手就要去摸,夏然一把拨开他的手,万分严肃道:“不能动!”
他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手。
夏然把脸贴在距离壁画不到两厘米的地方,又仔细看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
这时,度生却语气轻松地说道:“没事儿,一会儿我就画上。”
夏然目瞪口呆地望着面上黑线描出的形象,诧异地说不出话。这足足有两平米的墙面都是度生在片刻间画出来的。他趁夏然不注意,提笔就画,这一画便再也停不下来,所有的经卷人物仿佛早已在他心中打了草稿一般,行云流水般画着。他画的是维摩诘经变种的问疾,莫高窟第103窟中曾绘有一副。此刻度生画的比那副场面更加宏大,维摩居士凭几坐在榻上,和前来问候的文殊师利遥遥相对,在他们四周,围满了随文殊而来的菩萨、天王和人世间的国王、大臣。最为惊叹的是,度生所画维摩诘身体略微前倾,目光深沉、安详自信,尽管只是一个大致轮廓,但已经显出一种从容潇洒之意。
他勾勒完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夏然眼睛一眨不眨看他画完最后一笔,突然发现,一个站姿菩萨不偏不倚正好出画在了消失的地方。夏然匆忙打开手稿,那菩萨正是她最近临摹的那尊,竟然分毫不差!
“啊!”夏然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感叹:“度生,你好厉害啊!没想到修复组的人竟然能不差分毫地画出整个原图!”
度生脸红了,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夏然心里突然轻轻一动,她这才发现度生的眼睛竟然那么明亮璀璨,仿佛揉碎了天上的星星沉入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