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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拜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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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眼便到了小雪,也就是薛靖母亲梅氏的40岁生辰。此时孙氏已经怀孕4个月,为免意外,周惠婉让孙氏随便找了个借口留在家里,自己则带着青槐及精心准备的“礼物”随二房一起去薛府。
出门上马车时,主仆俩都被周惠芸的样子怔住了,除了脸不同,身材略比周惠婉高些,两人基乎完全一样。周惠芸似并未感觉到不妥,还乐滋滋地说要跟周惠婉做姐妹花。
周惠婉弯弯嘴角,答了个“好”字便上了自己那辆马车。
青槐不知干什么去了,过了一会才上来,手里拿着朵粉红色的小苍兰。
周惠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刚才耽搁那么久就是为了摘这花?”青槐不是不懂分寸的人,耽搁这么久时间摘花必然是有原因的,只是她一时没猜出来。
青槐腼腆地屈了屈身子,“奴婢刚发现小姐的发式与身上的衣裳不太搭,趁着路上还有会功夫,奴婢给您重新梳个髻,刚巧用得上这花。”她转了转手里的粉色小苍兰,向周惠婉解释。
周惠婉七窍玲珑心,哪能不明白青槐的意思,其实她也膈应周惠芸打扮得跟自己一样,只是门都出了,也不好再换,便作罢。这会听青槐一说,自然不会否决,转过身子背对向她:“这衣裳已经够华丽的了,发式就不要梳得太复杂,简单点。”
青槐恭敬地跪到她身后,“奴婢晓得。”
周惠婉闭上眼,凭青槐灵巧的十指在自己发指穿梭,再睁开眼时,马车也已停下,她来不及看自己的新发型,就被外面的仆人催请下车。
二房已先行她们上了台阶,周惠芸回头笑吟吟地一看,脸色就沉下来,讨厌的坏丫头居然换了跟之前完全不同的发式,上面的饰物也少了两样,鬓角多出一朵粉色小苍兰。梅夫人爱梅,薛府里各种梅花不少,兰花,又是这极普通的小苍兰,那时绝计不会有的。她冷冷地看了周惠婉一眼,再转回头梅府,又是端庄娴雅的周惠芸。
薛府与周府的风格可谓是大相径庭,周府是处处有景,无处不入画,精致到失了自然,薛府则是依地势而建,寸土尺树,天然可爱。两府邸风格的差异其实也从某方面反应出两个家族的性格特点。
周惠婉跟随仆人进去,放眼一路都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薛家老侯爷四年前就故去,侯位便传给了薛靖的父亲薛清恩。薛清恩不但有爵位,还在朝中任中都督,有名又有权的人物。薛家三叔在军中任正五品的轻车都导尉,刚随霍大将军打败金军凯旋回师的薛靖,年不过十八就凭自己的战功做到宣节校尉,还被霍大将军在殿上向今上提名夸奖,朝庭上下,无人不知。身为这些人物背后的梅氏,这寿辰想办得低调都难。
到正厅,周惠婉一眼便看到了上座上一袭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低头与人交谈的梅氏,心情不受控制地起伏,可碍于她这一世的身份该是第一次来见梅氏,便低眉掩了情绪,佯做平常地跟裘氏身后。
她与周惠芸并肩而入,同是海棠色的八幅,同是娇美可人,面貌上虽有青涩,却可见将来之美丽。娇兰牡丹,两朵姐妹花一出现便吸引了全场人的注意。
“呀,这是诚英侯家的两位姑娘吗,都长这么大了?”“这两姐妹如此打扮,都让人分不清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哎呦,你们这身上穿的可是专供宫里后妃的金错绣绉的蜀锦?”……
各种意味的搭讪,裘氏皆面不改色地受下,周家两姐妹也没失仪态,大大方方地行到梅氏面前,让一干想看热闹的人暗暗唏嘘。
梅氏刚与身旁仆人低语完,一起身,迎面碰上裘氏一众,虽是及时换了笑脸,之前面上的阴霾还是让裘氏等看到。
周惠芸与梅氏早有见面,不等梅氏开口就主动迎上去行大礼道贺:“惠芸祝梅伯母,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梅氏看似无波的目光在周惠婉身上一扫而过,到周惠芸,脸上才漾出一抹疼爱地笑容,拉起周惠芸,“自家姑娘,不用行此大礼。”
周惠婉慢周惠芸一步,上前柔柔地行礼:“惠婉祝梅伯母……”后面的话还不及出口就被梅氏打断:“这就是周府的大姑娘?”她客气而生疏地问,态度与对周惠芸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因为不满意儿子的这桩婚事,梅氏从未去过周府,周惠婉也从不出去应酬,两人虽有如此关系,却是直到今日才正真见面。要不是丈夫提出让儿子相看下未来妻子,梅氏根本会请她来,所以这会即便把人请来了,也难有好脸色给对方。
周惠婉腼腆地点点头,极低地答应了一声“是。”
看到自己送给周惠芸的布料也穿在了周惠婉身上,梅氏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但声音还算亲切:“早就听说大姑娘有幽兰之韵,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说要梅氏为什么看周惠芸这么顺眼,就是因为周惠芸长大得大气,跟她一样有世家妇的气派。她最最讨厌的就是周惠婉这种娇气又装柔弱的白莲花,看到就让她想起庄子上那个贱婢。
裘氏极淡地笑了笑,斜脸给一旁的周惠芸使了个眼色,周惠芸便从随行仆人手里接过自己精心准备的贺寿礼,“这是惠芸为梅伯母寿辰准备的一点小小心意。”这小心意可是花了她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才绣好的百寿图——一百个不同字体的寿字。
梅氏接过匣子,命人展开,一见,顿时笑逐颜开:“惠芸这心意当真用心,伯母很喜欢!”
梅氏出嫁前在家娇养,嫁入的薛家又是武将出身,最需要的就是周惠芸这种女红手艺好又会管家的媳妇。要说她对周惠芸有多满意,这会就对对周惠婉有多厌恶。
周惠婉没有母亲提示,又迟周惠芸一步,捧着贺礼的手才伸出一半,就听梅氏歉意道:“后院临时出了点急事,需我去处理,夫人先领着姑娘们在这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罢,连个正眼也没给周惠婉就向其她女眷请辞。
不管梅氏是真有急事还是故意而为,她这样明显的区别对待都落足了周惠婉的脸。若是从前,周惠婉准要当场掉金豆子,不过现在她是不可能会。梅氏对她的厌恶,更恶劣的她都领教过,这点小委屈算什么。再说第一世她满心想巴结薛家,自然在意梅氏对自己的态度,如今,她恰是巴不得梅氏讨厌自己,好解脱身上的婚约。当然,这一世的过错方绝不会是她!
梅氏一走,裘氏便领着两姐妹加入一干女眷的八卦集团。周惠芸经常出席这种场合,与众家女人千金都是熟识,很快便融入其中,长袖善舞,颇有其母之风。从出身就受非议的周惠婉就要惨很多,三世加一起,她也没参加过几次这种场合,再加上这些妇人们七嘴八舌、各种尴尬让人不知如何作答的询问。裘氏也不帮忙,弄得她头大如斗,还得强忍着反感一一应付。最后还是伯南公爵府的五姑娘褚秀丽替她解了围,把她从包围中带出来。
一番闲谈下来,周惠婉才知道褚秀丽是伯南公爵府大房的庶女,年纪比她稍大一岁,生母早逝,一直教养在大夫人名下。得大夫人疼爱,时常带她出来参加宴会,加之她性情温婉,又有些才情,所以在这圈子里颇得人心。周惠婉外表虽柔软,其实是个冷性子,并不爱与人交际,奈何褚秀丽对她异常热情,拉着她讲述自己见到的各种有趣事情。后面还是周惠芸说裘夫人找,才将她拉出大厅。
出了厅,周惠芸又兴致勃勃地说带她去个好地方。好地方?周惠婉眉梢微不可见地挑了挑。
周惠婉被周惠芸“挽”着手,被她半拖半拉地走走看看、绕绕穿穿,慢慢远离人群,来到一片梅树林。此时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红色、白色、黄色的梅花开满枝头,其中还夹杂着一颗稀罕的绿梅。靠近就冷香扑鼻,走进更是混然沉浸在清新淡雅之中,深呼吸几口,整个人从里都外都被涤荡清澈。
见周惠婉一脸陶醉之态,周惠芸嘻笑道:“美吧,我就猜你会喜欢这里。”
周惠婉弯弯嘴角,“这么大片的梅林,的确很难得。”
周惠芸陪周惠婉在梅林里走了会,就借口内急,带着丫环离开,只留下周惠婉主仆俩。青槐有些纳闷二小姐的行径,却见自家小姐陶醉地欣赏梅花,便将想法埋回腹中,只耳朵眼睛小心地留意四周,以防有什么突然情况。
周惠婉转了几颗树,回头一见自家丫头的竖耳聚眼的警戒模样,不由得被逗笑了,拍拍她的肩膀劝说道:“看你这警张的样子,弄得我都没兴致了,回去吧。”说罢,她便领先往梅林外去。
第一世,她是被周惠婉留在梅林,然后误入到梅林深入的木屋,巧遇在里面休息的薛靖,情不自禁外加情势压迫下,冒然将情书送于薛靖,本是向薛靖表白自己的倾慕之情,让他们的婚事更加稳固,谁想薛靖将她的情书交给了梅氏,梅氏……然后她的好姻缘就被周惠芸替代,刚流产完母亲因此大受打击,很快就去了,再然后……
想到此,周惠婉胸中的血液蓦地就翻腾起来,一失手,折断了右手握着的一根绿梅枝。树枝断裂的“咔嚓”声与青槐的低呼声将她惊醒,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就有那么巧,折断的树枝正好戳到右手无名指上的旧伤,又重新裂开,殷殷鲜红从□□里冒出来。周惠婉哂哂一笑,这可正好,省了她一会自己动手了。
青槐却是对扎伤周惠婉手指的绿梅枝又怕又恨,接过来想也没想,朝着林子深处狠狠一扔,了结祸害。
薛靖躲在木屋里睡觉,本是为了避开与梅氏给他安排的那些女眷见面,也不知哪砸来个纸团,包着石子正砸到他额头上。带着一肚子无名之火,他追进梅林,当头又被一根树枝砸中额头。利目扫过去,他正要喝斥,蓦然发现对方不是自己府里的人,再上前仔细看看,更觉眼熟,这不是他回来那天在朱雀大街上见到的踹下仆人自己赶马车的泼辣小姐么。泼辣小姐身上穿的衣料正是姨母赐给母亲的海棠红色蜀锦,发鬓还别着朵粉色的小苍兰。她站在一株绿梅树下,红衣绿树,衣袂飘飘,她微垂着头,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耳垂上的绿翡翠轻轻摇晃,像极了绿梅的花瓣。
一阵轻风吹过,花瓣带着冷香扑鼻而来,深嗅一口,似还有淡淡的兰香。他展开手里的小字条:时光静好,与君语;细水流年,与君同;繁华落尽,与君老。
俊美的脸上漾起抹淡淡的情绪,他将字条折回装回袖中,转身绕了另一条路……
周惠婉从周惠芸说要跟她做一身一样的裙子时,她就猜到了周惠芸的计划。她认为这一世,周惠芸发现她不再那么好哄骗,就准备来个真假李逵,借两个人妆束上的相似,替她把纸条“送”给薛靖。薛靖追出来找人,正好看到在赏梅的她,便误会是她送的情书,接下来的发展就跟第一世对接上。
第一世的周惠婉亏就亏在,事的确是她干的,她百口莫辩。这一世,她早早便洞晰阴谋,根本不给薛靖碰上自己的机会。
主仆两一路疾行,还没到园子口,向菱就急忙忙地迎上来,状似无意地站在小径中间,巧巧挡住她们的去路,“听说这梅子有两三里大,大小姐怎么这么快就看完了?”
这话明显的逾越,周惠婉直接忽略,举目向她身后看了看,不见再有人,“怎么就你一人在此,你家小姐呢?”
向菱通红着脸向周惠婉行半礼,“二小姐怕大小姐出来找不到回去的路,便一人去的,让奴婢在此守候等大小姐。”
周惠婉主仆俩脑中同时冒出两个字——托词!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低头垂眼的向菱,“二妹妹倒是体恤我,不过她这么久都没回来,你最好还是去看看,我听说薛府可请了不少男宾……”这种时候,稍不注意就会酿出丑闻,周惠芸掉了根头发丝到男宾手里,向菱的小命都得跟着丢。
惊吓之下,向菱垂下的身子霎时弹成直板,惶恐地看向周惠婉,“大小姐请在此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寻二小姐。”
周惠婉安抚地点点头,“快些去吧,我就在此处等你们回来。”
得到答应,向菱才放下心,提着裙摆小跑着去寻自家小姐。
待向菱人影一消失,周惠婉就迈开步子向另一个方向转去。青槐不明白周惠婉为什么要把向菱支走,这要是万一碰上什么……,她百抓挠心地跑在后面,“小姐您这是要去哪,这园子大得出奇,保不准就迷路,一会二小姐回来找不到您可就麻烦了。”她其实是想提醒周惠婉,小心碰到男宾。
周惠婉头也不回地答:“放心,我认得路,二妹妹回来不见我自会到前厅来寻。”嘴上答认识路,其实哪里认得。前两世加一起,她也只在薛府住了五天,都是呆在自己的房间,根本没出来逛过。这会这么急着离开,只是防着碰上薛靖。
凭着来时的一点记忆,周惠婉在曲径通幽的院子里绕来绕去,越走,越偏僻,渐渐连丝竹声也听不到了,青槐跟得也越来越忐忑,红唇一张一合,欲言又止。
两人行到一院白墙口时,同时停了脚步,面面相觑,俱犹豫是不是该调头,墙内忽然传来女子清脆的笑语声:“看公子长得如此清俊,一张嘴说话居然是个结巴,当真是有趣的紧。”
两主仆隔着窗花探头一望,院子里站着两名穿着宫黄色娟衣十五岁上下的小丫环,叉着腰站在一位穿月白长衫的少年面前。
少年是背对着周惠婉,她无法看到他面容,只看得那两丫环一脸嚣张的坏笑,嘴里说得愈发刻薄:“公子这样子也敢一个人也来逛,当真是有境界的人,敢问公子姓甚名谁,让我们也长长眼,知道是哪家名门出了公子这样的人物。”
两主仆一对眼,心有灵犀地收回脖子,转身待走,墙内再传来的声音让两人身形一顿,又都快速地调转回来,比更才更加谨慎地扒在窗口。
孙忆安红着脸向两个丫环行礼道:“两位……姑娘……若……不知……去……正厅……的路就……请让开,小……生……自己慢慢寻去。”
“公子可真会说话,刚才你说是不认识路才误入此地,这会又说自己能寻到回去的路,如此前后不一的话,当真以为我们不知你的心思!”眼波一转,丫环的语调又变得绵软:“现在后悔想跑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先向我们磕头认错,便放了你去。”
两个女人四片薄唇上下开合,吐出的字字如刀,剐得孙忆安脸胀得愈加鲜红,“我有什么心思,我就是想回去,两位姑娘不知道去路就算了,还拦在此不让我走,还说这些辱没人心的话,真是当我好欺负么?”
闻言,两个丫环俱呵呵笑起来,其中漂亮些的伸出右手指向孙忆安面门,“你还装,难道不是你知道我们公……小姐在这里,想来个偶遇,以图攀附?你这样的人我们见多了,比你演技更高的都被我们识穿,就你这技俩还想骗过我们。给你生路你不肯走,那就好好在这等着,一会……保准让你永生难忘!”她往矮木林里瞥了眼,恻恻地笑道。
孙忆安自知今日来薛府赴宴的都是名爵高官,他的身份许还真抵不上人家一个丫环,可是这两人态度嚣张、无礼,说话又莫头其妙,云里雾里的,好似她们家小姐有多了不起,人人都想趋之若鹜一般,听得他极为反感。想反斥,可本性纯良温和的他又说不出厉害的话,那两丫头又不肯放他走,话也越说越难听。一时间他是又气又急,左右想了想,心一横提起脚便准备硬穿过去,矮木林中飞出一颗石子,正正砸到他额头,枣大的石头落地,他的额头也跟着流下一缕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