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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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下午到晚上，射入屋里的光线变了又变，时而阳光浓些，照得人睁不开眼，时而阳光淡些，冷得人骨子里打颤。卫庄躺在铺塌上，看着大半天就这样过去，心中又想起那些年在鬼谷的日子。那时候，他刚入鬼谷，每日里看的书除了先人留下的典籍外，就是些江湖人士穷尽一生之力都未能得见的武功秘籍，不过，对于以一身之力搅动天下之局的人来说，武功不过是傍身的末技，否则效力于魏国宫廷的披甲门怎么连自己拼死护卫的国家都保不住，节节败退，最后甚至逼得掌门都入了大梁？赵一本人也不甚关注他们二人的武功，每日讲完为政使兵的诀窍后，总一个人坐在溪边垂钓。卫庄第一次见到就嘲弄那老头“一把年纪也要学姜太公，莫不是要等到八十岁才得重用？”盖聂斥他无礼，又拿出不少典故来压他，其实说的都是一件事：要尊敬师父。
尊敬？
卫庄心中一嗤，他自本心想要敬重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无怪他这样愤世嫉俗，自小在冷宫里住惯了，目之所及尽皆势利小人，所谓师徒之义不过是用来多换些上币的。他也见识了驻守宫中侍卫的贪婪，恨不得将他们母子二人最后的一点血肉都榨干。若非是韩安突然念及的那一点血脉亲情，只怕幽篁阁就是他一生的牢笼了。
盖聂见说不动他，后来也就作罢。卫庄冷眼瞧他侍奉赵一比对自己亲爹还好，又出言讽刺他“你是怕师父藏私，还是巴不得做他的乘龙快婿？”这话说完，盖聂脸红了，像是没长大的小姑娘一样扭捏着争辩：“师——师父没有子女。”
“哼。”卫庄更是不屑，恨恨地想：果然还是动过这个心思的。不过，卫庄也奇怪，都说大丈夫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赵一看上去虽非不世之材，可也像是那么一回事，从他五官轮廓来看，年少时必定也是个不输宋玉的人物，怎么就没娶妻生子？莫非是——
卫庄心里陡然又涌出些龌龊的念头：赵一该不是有龙阳之好吧？又听说他先前有个师弟，可惜死了。陪盖聂下山买米时那些个商贩是这么说的，听上去也不假。他便又抬头去看远处光影下那个孤独的师父。
老头，你该不会是为了鬼谷掌门之位也将你师弟杀了吧？他想起赵一曾经对他们提及的“一胜一败，胜者生而败者亡”的惯例，忍不住腹诽道：你为了一块破掌门令杀了师弟，却不甘一个人孤独终老，于是就逼着徒弟们也相互厮杀，好让自己观戏。他可还记得那卖鱼小贩说过，他父亲就给鬼谷送过食材，时间定在每月十五，那时候，鬼谷人多着呢。哪儿像现在，就剩下师徒三个再加上个似乎从不说话又不常出现的干瘪老仆，连做饭都要弟子亲力亲为。饭他是不会做的，盖聂的手艺他又嫌弃，可肚子是自己的，时间长了，不吃也不行，只好将每日饭食当做苦药一般勉强咽下。好在盖聂算是个不错的学生，为了自己这挑嘴的师弟总趁着下山采购的时候从旗亭那里偷技，一来二去，跟庖丁们算是混熟了。那些闲来无事的胖子们见盖聂为人木讷，以为他有多老实，又看他是鬼谷弟子，日后不会抢了自己饭碗，便也不掖着藏着，时间一久，盖聂的厨艺确实突飞猛进，他每日的饭也从小半碗涨到两碗。
真是可笑。
卫庄自嘲，当年他也有那样不成熟的时候，甚至真的想过放弃鬼谷，放弃天下，哪怕就守着面前这方小小的天地，收几个弟子，每日讲学，课毕就吃上几口盖聂做的饭菜，再小小地揶揄一下对方，反正他也不会跑。
可最后，他还是跑了，一跑就是十二年，两人最近的那次相遇，除了和衣而眠的那个晚上，竟还有咸阳宫的诀别。一层帷幔隔出了两个世界，他在这头，盖聂在那头。
这大概，就是赵一所预料的未来。可叹他争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挣脱天命。难怪盖聂会在雅舍占有他时慨叹：“争什么呢？”
后来他真的不争了，一个人静静待在鬼谷，用一把火和几个余下的机关想要了了东皇太一的算计。可他又错了，错就错在他没想到自己的对手能在暗中观察，甚至在暗中做了一把推手，生生将已经落入陷阱的阴阳家掌门又放了出去。几个月以后他听到消息，东皇太一还活着，只是受了重伤，将养的日子里，阴阳家的事情都交到了月神手里。这，也算是自己的一点收获吧，毕竟还有紫女的那段记忆在，原本就是他与月神两人联起手来算计这位掌门。
但有些人显然志不在此，譬如燕丹。他搅局以后，大大方方在号称“死地”的鬼谷住了下来，就如当日邀约他一同刺秦的荆轲一样。只是荆轲死了，这个混蛋还活着。不仅活着，还将他买来的仆婢们一同带了进来，活生生将鬼谷变成了他燕国都城的飞雪阁。
对此，卫庄并不是全然没有异议的，在一个自己想尽手段要斩草除根的人面前，他伪装不起来。但燕丹有的是办法，一句话就终结了他所有的谋划：“我这是为你好，你临盆在即需要人照顾。”话里话外，竟像是自己腹中孩子的父亲一样紧张而妥帖。
只是，那又怎样呢？
他毕竟还是燕丹。他不是盖聂，没有与自己同床共枕的资格。
卫庄睁开眼，梦已经散了，燕丹真正死了，再不会活过来，但他留下的痕迹呢？那些夜晚里的陪伴呢？
其实都在的。
当日鬼谷大火，燕丹便站在自己身前，和他侧卧的慵懒相比，燕丹仿佛一柄出鞘的剑，锋利，笔直，他从后面望去，竟似乎从那从未动过丝毫的身躯里察觉到了一点笑意。
夏萧歌抱着孩子远去，不久就会上呈鬼谷主人——他这个江湖之人视如蛇蝎、唯恐避之不及的人真正消失的消息。届时，出身鬼谷的叛逆分子就只剩下盖聂一人。
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吗？
卫庄在他身后默默地想，攥着祍席的手已经发白了，苍白的脸上也少了血色。屋中烟雾越发浓重，呛得他咳嗽几声，才算是唤回燕丹的关注。
“夏萧歌的这把火，是为了铲除叛逆分子。她为人谨慎，火烧起来后，她会在孤鸣山上观察一段时间，确认无误后，才会离开。你稍忍耐片刻，我会带你到安全处。”
卫庄抬头看他，与其说是看他，不如说是在看过去轻狂的自己，他是在什么时候招惹上了这样一个疯子？
活不让他好好活，一壶广寒光终结了所有，强迫他修习禁术，逆转阴阳，在那些毒性发作的夜晚苦苦挣扎；死又不能痛快死，宁可花费重金为他求得药物，宁可为他辜负墨家众人。
这算什么？
他在燕丹高大的身影下低低地苦笑出声。
是爱，还是怜悯？
卫庄叹了一声，再不肯于回忆中沉沦。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向门口。躺了一天，他的身体已经酸了，可惜此时身上有伤，很难靠自己的力量辗转，只好就这么将就着，隐隐期待着盖聂不会将他撂在一旁不管。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