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旧梦如昔

2、第 2 章

　　8.
　　我想叫。
　　但只觉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句话。
　　哪怕用尽全身的气力，也挤不出喉咙里的声音，像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似的。
　　连尖叫都被堵在嗓子里了。
　　我吓坏了，脚步几番不稳往后退，终于把脑袋撞在身后的木柜上。
　　再醒来，才微微动了动眼皮，还没睁开眼睛，便听身边传来常服侍我的丫鬟的尖声叫唤：“六少爷醒了！六少爷醒了！他眼皮子动了！！”
　　这声音实在嘈杂的很，紧接着，耳边也传来了几声急促的脚步声。
　　“玉儿？玉儿？听得见娘吗？”随后安静了几秒，便听见娘的声音。
　　我费力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团白光，还没看清楚娘的模样，便觉身上一重，竟是娘扑上来紧紧抱住了我。
　　我一阵惊愕。
　　9.
　　此时，我已经坐在青龙雕花木的床上，床上的帏帐被高高挂起，旁边是服侍我的丫头，正一口口往我嘴里送参汤。
　　今日已然精神很多，没有了前几日的茫然，连带着思绪都明朗了。
　　从身边丫鬟得知，那日我是自己跪下磕的头，二姨娘并不在我身边，本以为我磕三个头便作数，却不料当时我入了迷似的一个接一个的磕，把爹娘都吓坏了，拼命来拦我，我却浑然不觉，拼命挣扎，最后无意撞了头，便晕了过去。
　　后来，再醒来，已经是三日后了。
　　说到这儿，那小丫鬟拿袖子抹了抹红红的眼睛，哽咽着说道：“我还以为六少爷醒不过来了，四夫人都要急死了，后来是二夫人找城外云浮寺的大师作了法少爷才醒的。”
　　看那小丫鬟哽咽的模样，我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嘴里却问道：“大哥呢？”
　　原定把大哥尸身放三日作为拜祭便下葬，也不知会不会因为我的意外而延迟下葬的日子。
　　10.
　　听我说完，小丫鬟却吃了一惊，慌张地向四周看了看，轻轻朝我靠来，压低了声音说道：“六少爷您可别说大少爷了，您不知道，他们都说闹鬼了，都说是大少爷回来了。”
　　我不禁皱了皱眉，呵斥道：“胡说八道！”
　　小丫鬟见我不信，有点急了，脑袋上的小辫子也甩开甩去，连忙说道：“哎呀六少爷你别不信！那天，掌灯的李婆子去看，发现大少爷脸上给画的敛妆都没了，被擦得干干净净的，谁没事会找晦气给个死人擦脸？您说，不是大少爷自己做的吗！？”
　　小丫鬟平日里和我胡闹惯了，今日说话都有点尊卑不分，可我并不在意。
　　我听到的只是：大少爷的脸上干干净净的。
　　听她这么一说，我不禁想起那日发梦（我心里已经认定是发梦），在梦境里给大哥把脸擦干净的事。
　　只觉得背后一冷，朝阳的六月天，也抵不住那阵阵寒意。
　　11.
　　大哥没有入葬，原定的入葬被搁置了。
　　原因竟是可笑的闹鬼。
　　小丫鬟叽叽喳喳如同小麻雀一样，在我耳边说着我昏迷这几天的事儿，许是说开了，小丫鬟对我也没那么多顾及了，倒豆似的全说出来，虽然如此，手里的参汤却没半分停顿的往我嘴里送。
　　据说，大哥的房间夜里还会亮着灯，好几次都被人看到里面有人影走来走去，在灯下徘徊。
　　小丫鬟说的摇头晃脑的，活像她自己亲眼看到了似的。
　　我心里本是不信的，可看小丫鬟那幅笃定的样子，心里也没了底，便对她说倦了，让小丫鬟退了出去。
　　我躺在床上，连思绪都有点飘忽了，自大哥死后，似乎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连我这种本不相信鬼神的人，也不得不相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道理起来。
　　更，想起梦中无意亲吻到大哥的嘴唇，这么想着，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叩叩——”
　　有敲门声。
　　明明吩咐过小丫鬟让人不要来打扰我，怎么还是有人来了？
　　心中虽然不喜，还是开口说道：“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了，推门那人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只看到长长的黑衫在一团白光中尤为明显。
　　这身形……“大哥…？”
　　我迟疑着叫了一声。
　　那身形闻言顿了顿，随即便迈步进来。
　　12.
　　看到那张英俊的面孔，我不禁恍惚了一下，不是大哥……是……二哥。
　　我和二哥说不上亲，真正说得上亲的兄弟唯大哥一人。
　　犹记得小时候，二哥几个看不得我那幅不学无术嚣张跋扈的模样，竟找了个无人的空院子，逮了我去，找了人来说要给我一顿教训，幸好当时我手脚灵活，寻了个机会，从空院子里的狗洞爬了出去。
　　后来我就跑去给爹告状了，爹晓得此事后，大怒，把二哥以及几个参与此事的兄弟都骂了一顿，用戒尺打了，再关房内一月。
　　可笑本来二哥想让我受点皮肉之苦，我没事他反倒先挨了一顿。
　　梁子就结下了。
　　现在看来，当时二哥莽撞，现在倒是精乖了许多，大约是发现爹对我完全没有培养的意思，对着我这弟弟心里虽是不喜，表面功夫却做得好。
　　大哥和他们却不同。
　　大哥一直很宠我，出去跑商之时常常带些外面的小玩意儿来给我玩，去了哪儿也不忘捎上一份当地的小食给我。
　　大哥对我而言才是不同的。
　　想到这里，我不禁轻轻扭头看了看二哥，他倒是悠然自得，一撩袍子，坐在房内的茶椅上，不慌不忙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模样，倒真像大哥。
　　几个兄弟之中，唯大哥二哥长得像爹，我却长得像娘，面目颇有几分女子的柔美之气，而缺少了男儿眉间的英气。
　　大哥和二哥性子固然不同，大哥为人温润有礼，轮廓分明，仿若什么都不会引发他的脾气。
　　二哥面目虽是与大哥一般，性子却更为阴戾，脸上鲜少有笑容，眉宇间都是易怒的细纹。
　　两个人，性子完全不同……今日，二哥怎会……？
　　13.
　　内里心思虽已转变百千回，面上却仍是一派淡然。
　　不动声色地看二哥一眼，嘴里问道：“二哥何来的闲情雅致来看我了？”
　　闻言，二哥正给自己倒茶的动作一顿，放下茶壶，抬头看我，脸上满是温和，眉眼间揉满了笑意；“兄弟之间情意自是不必说，身为哥哥来看看弟弟也不过是关心罢了，便是再忙我也会来。”
　　真是可笑！
　　我病了三天，这三天他可一次都没有来！他现在倒来这儿装好人了？
　　这幅得意的模样，怕是因为大哥死了，家里的一切都是他的了吧？
　　想到大哥，只觉得心里一酸。
　　我冷冷地说道：“看是看完了罢，我倒是好好的，不劳二哥费心，你可以走了。”这逐客令下的可是很明显了。
　　二哥却是轻轻笑了起来，勾勒出嘴角的弧度和竟大哥颇为相似。
　　他边笑，边用手上的折扇轻轻敲了敲掌心，向我问道：“玉儿，不认得大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