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旧梦如昔

1、第 1 章

　　1.
　　黑黑的祠堂正张着大嘴对着我。
　　它嘴里有一口棺材。
　　那棺材也是黑的，是专门定的紫檀沉水木，它正静静的躺在那儿，高高大大，以我跪着的角度来看，更是大的不可思议，而那里面睡了一个人，我的大哥。
　　红红的烛火静静地、不动声色地燃烧着，时不时发出轻微的，火焰爆裂的“噼啪”声。
　　二姨娘正按着我的脑袋，让我即使跪坐在软垫上也挺不直腰杆正视那副棺材。
　　她按着我的头，用力往下压，尖尖的指甲不甚明显的压进我的肉里，一边压，一边用尖锐的、略带嘲讽的语气冷笑着对我说：“给你哥哥磕几个头，也不枉他之前对你这般好。”
　　满脸都是脂粉掩盖不住的得意。
　　2.
　　她当然要得意了，她怎么可能不得意呢？
　　哥哥死了，剩下的几个儿子里，最大机会坐上薛家宝座的不就是她儿子么？
　　我是当然没机会的，从一开始，爹就把我当儿子疼爱——是当儿子，而不是作为薛家的下一任家主来培养的。
　　爹老了，对于他而言，更希望拥有的还是一份亲情，而不是为了他的位置而虚情假意迎合他的人。
　　最主要的，他可不想百年之后，没有一个真心实意的儿子来给他送终。
　　所以我作为薛家最小的儿子，自出生以来，便备受宠爱，可没有人嫉妒。
　　当然没有人嫉妒，因为明眼人一眼便可以看出：我不可能坐上爹的位置。
　　3.
　　娘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
　　从她能够被我爹从青楼里赎出来而能有一个妾的身份与家里的几位真正大家闺秀出来的女人平起平坐便能看出
　　。
　　她看爹对我这样的态度，便明白了，因此从不强迫我与几个兄长们共同学习经商之理。
　　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因此也私下里对我说过，莫要对那个位置有觊觎之心。
　　我心里自然是明白的。
　　4.
　　薛家的几个儿子里，爹投入最多心血的便是大哥。
　　他是爹的正房夫人所出，地位自是不同。
　　他更是爹那么多年来，手把手教导学习经商之理的，其余几个庶出的孩子，便是由外面请的先生教导。

　　爹对大哥，可谓是抱了极大期望的，是早已把他当作薛家家主来教导的。
　　大哥离世的前几年里，便已然接手薛家家主这个位置。
　　却不料现在，物是人非。
　　5.
　　也不知被二姨娘压着脑袋磕了多少个头，只觉得站起来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看东西都是模糊不清的。
　　起身的时候，屋内竟已一个人都没有了，心里不禁暗暗抱怨：竟然让我一个人呆在这屋子里。
　　侧头看了看窗外，连天都黑了，明明记得进屋时外面正是阳光普照，不料这么快已然天黑了。
　　屋内烛火仍然亮着，偶尔还会轻微摇晃，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人用手指拨弄着，红色的烛油时不时流下，衬着屋子有几分诡暗。
　　这屋子黑的很，再加上时不时耳后吹来的阵阵阴风，都让我觉得寒毛直竖。
　　奇异的是，当我看到那口棺木，心里却隐隐有了一种心安。
　　6.
　　忽然想起，大哥死时，我都没有亲自去看看，为何不趁现在看他最后一面呢？
　　这个念头一浮起，便如同生了根似的扎在脑海里。
　　鬼使神差地，我迈步走向棺材。
　　跪下来看的时候，觉得棺材很大，可当我站起来，便觉得棺材其实很小，小的仅刚好容纳大哥冰冷的身躯。
　　我站在棺材边，紧贴着边缘，微微低头看大哥的模样。
　　棺材很矮，堪堪到我腰间。
　　我垂眸，认真地观察大哥死气沉沉的脸。
　　这一看，忍不住轻轻“哧”了一声，也不知是谁给大哥画的敛妆，满满的腮红，白涔涔的粉，鲜红如血的嘴唇，这模样，真是——
　　不堪入目。
　　若是大哥知道自己这幅模样，怕是要气的从棺材里坐起来吧。
　　只可惜，人已经死了，我叹了一口气，把娘给我的方帕用茶水泅了泅，细细给大哥擦拭起来。
　　一点一点，从眉间到下颔，从眼睛到嘴唇，从上到下，都细细擦了个遍。
　　7.
　　再低头去看，便觉得这幅模样顺眼多了。
　　苍白的、透着死灰的面容，隐隐泛了一点青黑；干裂的、失去血色的嘴唇；还有那俊朗的眉眼，失去了脂粉的遮挡，都愈发清晰起来。
　　这才是大哥。
　　即使是死亡，也抵不住他眉眼间的温和，这幅模样，才配的起薛润二字。
　　灯火轻微的“噼啪”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起头看看窗外，这个时辰，该是回房了吧。
　　想着，便退后了两步，打算转身离去，却不料脚下一个踉跄，便往棺材倒去！
　　棺材也才堪堪到我腰间，这么往前一倒，我便直直压上了大哥的尸身！
　　等反应过来时，我的嘴唇已压在大哥的唇上，感受到薄薄的嘴唇之间牙齿的磕绊。
　　我吃了一惊，慌忙撑着大哥的胸膛打算站起来。
　　却见大哥不知何时已然睁开了眼睛。
　　那眼里死气繁重，毫无光泽，漆黑而深邃。
　　那双眼睛正看着我，里面却有着隐隐的笑意。
　　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这是一双死人的眼睛！死人的眼里怎会有笑意！？
　　心中大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