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一回 所谓上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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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你说，你是一场无人能够攫取的风。
那么，我便要做一堵墙，即使挡不住你的去路，也要羁绊你前进的步伐。
第一回所谓上神
何谓上神？
顾名思义，即天神，高高在上的精魂之神，也就是神得不能再神，资历很老的神仙。
作为神仙圈里绝对够得上级别，资历老到就连西方极乐的大罗金仙遇到，也要点头哈腰主动打个招呼的上神，我以为，这个问题我很有一些发言权。
我叫奚荪，自洪荒上古时起就一直是大泽的女神，掌管着云梦泽九洞十窟万千生灵的命运，是位正儿八经的上古神灵。
然而，恰恰是如我这般夙有大智慧的杰出上神，在神仙圈里的名声却颇有些尴尬。
想我一不爱招惹是非，二不爱搬弄口舌，唯一的小小癖好就是捡些稀奇古怪的奇葩稀罕物回去豢养，自忖从没有因此招惹了谁。但不知为何，但凡我平日云行所过之处，时常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只是众神们碍于情面，彼此遇到了总先要心照不宣地拈花微笑，做足了一派仙家风范，透着鸿瑞祥和。
其实究根结底，我想这一切的根源不过是因我仙运不佳，时运不济，沾了点晦气，偏偏与一位久负盛名的下界小仙同名同姓，从而导致我成为了无辜的池鱼，活生生因她所累背负了几千年的莫须有骂名。
盛名之下，自是难负，只是这话该从何说起呢？
千余年前，在下界昆仑墟的自在散仙中出了一位名叫奚荪的小仙，因她恋慕同门中的笤华神君，又苦于自己的一腔衷肠不被接受，对这神君死缠烂打了好几千年，闹得三千世界无人不知，给她一众师门们丢尽了颜面。
好在这位笤华神君灵台明澈，把持住了节操，倒也从未被她染指荼毒，后来为了躲避这位奚荪小仙的纠缠，笤华神君决意迎娶巫山神女扶疏为妻，然这奚荪小仙的性子过于决绝了些，见求爱不成，竟在笤华神君的大婚当日跑去闹场。
只是谁也没想她能做到那么狠，一步步地，竟把自己活活钉死在那神君手中的宝剑上，自毁了仙元，落得形神俱灭。一场泼天喜事由此变成白事，害那笤华神君的名声在仙界臭了上千年，而这一段仙家惊情史也随之轰动一时，被广为流传。
千百年弹指之间去而又去，在经历了成千上万次的版本演变和口耳相承后，当日的诸多细节已然被换成了道听途说来的添枝加叶，仅本上神听来的最离奇的版本，就有说笤华神君素好断袖，因与同门的三师兄有染，故而娶神女是假，作幌子继续与那三师兄暗度陈仓是真，只是没想到自己一番心血造作被这奚荪小仙尽数破坏……
谁说神仙不八卦？想来漫漫长生的仙家岁月过于无聊了些，上神们也很是需要一些口舌轶事来调剂生活。
但那奚荪小仙的恶名也算是就此板上钉钉儿敲死了，若非众仙家顾念着她是玄清鸿钧老祖的后辈徒孙，她的那些恶形恶状一早就被谱入仙史，任人口诛笔伐以儆后人了。
后来听说众仙家们在教导弟子的时候，便常常会引述这位小仙作为反面典型，并郑重其事地告诫弟子们，修仙亦要修心修德，切不可学这孟浪的奚荪小仙色令智昏，垂涎美貌仙君还自轻自贱，带坏了师门清誉不说，因而遭了天谴。
托赖着这位小仙的福，令本上神的名号自然也跟着被人视作了洪水猛兽，但只我自元灵初开目今已历万万年，那时候尚没有这修行浅薄的下界小仙存在，故此断不可将我与她混为一谈。可任凭我怎么解释，无人肯信也是枉然，所以到最后我也就懒得多浪费唇舌，随那些旁人们去乱嚼舌根罢了。
于是乎，本上神云行过处，无论仙岁耆轻，凡是略有姿色的一众男神君们，在与我互报完家门师承后，往往立时便闻虎色变地远远退避在一旁，活像本上神会当场糟蹋了他们的清白。
每一思及此，我也唯有默然无语地看着老天，心想这定是劫数。
近日听闻云梦泽中闯入了外界生灵，我带着盘瓠一路踏水云行在大泽上，循着众水灵们的指引，去寻那贸然闯入的外来者。
盘瓠是我豢养的一只狗，它自称是远古高辛氏帝喾的守护兽，换言之是只上古神兽。
记得初遇盘瓠的时候，它仅是一条五色斒斓的三寸小虫，浑身金光灿灿的间杂着五彩花纹泡在一只玉盘里，我觉得这小虫看着甚可爱，便捧回了大泽养着它。谁知不几日的功夫，它从一条虫长成了一丈有余的小狗，连身上的花纹也慢慢显出型来，竟是小小的五色彩凤，狗头上也多出了二十四点斑黄，乍一看之下显得很是别扭，处处透着违和。
从它被我豢养的这几千年看下来，我虽没有看出它的神奇之处，不过这一日数十碗的饭量，倒也不愧是个“神”兽。
既然盘瓠自称是上古神兽，我便当它是吧，权当是养了只略有些聒噪的看门狗。想那清源妙道真君每次出行，身后还跟着挺可爱的哮天犬，只是这位真君的狗养起来花费过大，动不动便要吞回月亮，搞得望舒神君一到了夏历望日就要开始头疼。
幸而盘瓠的胃口虽好却不挑食，有时我实在被它聒噪地受不了，就顺手扔根骨头过去，让它抱着蹲到一旁啃得很开心。
自盘瓠脱了虫型化作狗型，便开始在我身边作威作福，每日里总说它是上古神兽，要求我对它多一些敬重，更好一点。于是我时常嘲讽地笑着问它，你说你是上古神兽，你神在哪里？
它抬着狗头略想了想，咧开狗嘴反问道，那你这上古神灵又神在哪里？不过是比旁人活得久了些，老了些罢了。
养了只会吃会喝会顶嘴还如此善解人意的上古神兽，我在大泽的日子倒也不显得清寂，只是偶尔会突然冒出想饿死它的冲动，便赶紧收敛了心神。想我身为上神者，岂可为了一只狗妄动杀念？
说起身为上神的这把辛酸泪，我又不禁泪眼婆娑地忆起，那一场追溯到更古早的时代，注定了以悲剧开始又以悲剧结束的邂逅。
彼时我刚养了盘瓠不久，某日带它巡视大泽，见清亮刺眼的江水里，一沉一浮地浸着一只黑球，黑得发亮又诡异，这只球的身上肆意散发着陈朽的气息，很像是一个古老的精魄在沉睡了许久以后才再度复活过来，以本上神万万年的阅历盯着这只黑球看了半晌，竟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这既是一只还未被旁人染指的奇葩黑球，我自然是二话没说地捡了回来，将它养在云霓殿的一眼清泉里，每日用千年莲子万年灵根滋养着，心里或多或少有些期待这黑球会幻化出个什么奇珍异兽来。
自古上神多珍兽，养得多了，结伴出行的时候壮壮声势也是好的。
谁承想三个月不到的功夫，这黑球竟自幻化成一个从头黑到脚的男子，一袭黑衣，一头乌发，黢黑的眼眸里更透出些许肃杀凛然的神气，踩踏着黑色雾霭居高临下地睨眼看着本上神，一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架势。
若非看在他那张脸蛋还算叫人赏心悦目，本上神很想捏个法诀将他打回原形。
但这黑球俨然是不怕死的，一开口便说道，喂，你这女子将本球的本相连皮带骨看了个精光，还看了将将三个月，本球的清白被你玷污了，你要负责。
他脸上神情肃穆，全然不是说笑的口气，本上神默默抬起手指拈道法诀，要将他送去六道轮回。
虽说从见到这只黑球的那刻起，我便知道这是个活物，但我绝对没有料到一只黑球竟然可以摇身一变，幻化成一个皮相绝美性子却恬不知耻的男子。
这该说是何其壮观的一次物种衍变？
从这男子周身迸发的灵气看，他应该也是一位上古元灵，但那眉宇间不经意流露的阴翳，似乎又沾着些邪气，他是神？抑或妖或魔？倒令我有些迷惑了。
自从亲眼见证了一条虫变成一只狗开始，本上神就已经对诸多怪事见怪不怪了，比如此刻看着一只黑球瞬间衍化成人，我也并不怎么惊惶，但只是如此厚颜无耻的一只球，诚然是生平前所未见的……
他说他叫东陵君，是为了躲避雷劫，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地跑到了我这云梦泽来，那时候他疲于逃命，被天雷劈中后显出本相便湾在江水里随波逐流，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我冷笑，躲避雷劫居然避到了本上神的神界里，我看他真该再让天雷劈一次，看能不能将他从黑劈到白。
我与东陵君一神一球相顾无言地默默对持了半晌，尔后，这只黑球用冰凉剜骨的嗓音，说出了几句令我至今都无法释怀的话。
他说，你这上神终日无事闲闲，毫无身为上位者应具有的风范，整座灵宫破破烂烂得没人照管。
我闻言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但见我这云霓殿连殿檐上最后那几块碧玉瓦也摇摇欲坠了，大有即将粉身碎骨的预兆。
他说，你掌管了水泽多年，脑子定也叫江水泡了。
他说，做上神做到了你这个境地，真是身为上神的悲哀。
自古恩将仇报的故事很多，我救了一只球却被他百般嘲讽，就连盘瓠那只啰嗦的狗都知道啃着骨头的时候，该当冲本上神摇摇尾巴示好。
我时常想，幸而当初经历了这只球的锤炼，才练就了本上神一副处事不乱荣辱不惊的好心性，想来一只厚颜无耻的球和一只贫嘴恶舌的狗天天围绕在身边，恐怕也没有几个上神能承受得了。
我以为至此为止，一球，一狗，还有我，会这么一直相安无事地在大泽生活下去，但是本上神太高估了一只球的节操，也太低估了东陵君的底限。
每逢月黑风高夜，东陵君势必会在我的云霓殿中销声匿迹，待到日头高飞时，他又安然躺在湘妃榻上惬意地睡着。我以为他是每逢月夜便要寻个没人的静僻所在去修习些独门术法，可陆陆续续地，大泽方圆内外左近的水精仙怪们便会寻到我的灵宫来，一个个欲言又止又满脸娇羞地问起东陵君的下落，自然，清一色的都是些美艳灵秀的女子。
上神大人，可知道东陵君近日的去向？
上神大人，若东陵君回来了，请将这方绣帕代为转交，聊寄我的一片小小心意。
上神大人，东陵君好没有良心，骗走了小仙千年不动的一颗真心呐！
一只黑球风流成性已然是活该人人得而诛之，更遑论他还是在本上神的神界里一手造孽，哄骗这些纯情善良从不见人心险恶的水灵们。
我气急去寻东陵君，他倒理直气壮地说，因为我看光了他的本相，又不愿对他的清白负责，故此他只好寻觅能对他清白负责的人去，当然这样的人不论仙怪只要多多益善。
我以为，当上神很累，当一位出色的上神更累，不仅要修身养性安之若素，要对万物生灵有求必应，更是要看顾好一只无良黑球的满身情债！
上神是什么？所谓上神，就是一部活的纪传体血泪史。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一回 所谓上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