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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暗涌(下) ...

  •   展昭奔波半宿,天色将明方回到东院住处,和衣睡了片刻,便被急促敲门声吵醒,展昭起身开门,一个衙役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展大人,不好了,外面……打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淮阳府衙后堂分东西两院待宾,开封府包拯等先到,住进东院,西院则招待了赵祈一干。展昭刚跨进西院便见一群人,远远一个粗嗓门透过人群传出来,“什么东西!了不起么,虎爷瞧着都恶心!”赫然便是赵虎,却不知骂得谁。下面开封府的和淮阳府的几个衙役正拉拉扯扯,那围着的人瞧见展昭,纷纷垂手,让开一条路来,赵虎衣衫被扯裂,浑身滚得泥水,脸上脖子上红瘀了几块,被几个人拉扯着,红了眼睛只是不住地骂,还有一人同样滚满了泥水,被人紧紧拉着,闻言又要上前,展昭道:“住手,放开他们!”这一声颇具威严,闹轰轰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
      沈沧海也得到讯息过来,几步超过展昭,奔到泥脸汉子身前,啪啪几记响亮耳光,那汉子脸霎时肿起老高,嘴角沁出一缕血丝来,偏也有几分血气,一声不吭。沈沧海怒道:“犯上作乱的东西,我平日是怎么教训你们的,连开封府的大人也敢招惹了是么?!”沈沧海越说越怒,抬手又要再打,却被一只手紧紧握住,动弹不得,沈沧海双眉渐渐竖:“怎么,沈某教训属下,展护卫也要管了么?”
      展昭松开他手,道:“沈捕头问明白了,再教训不迟。”
      沈沧海冷冷道:“也好,展大人来得正好,正要问个明白,才不屈了他。”
      沈沧海指身边一人道:“到底怎么回事?”那人道:“回大人,早上卫护卫练了一趟功夫,大伙看着精彩,赞了几句,谁知被开封府的这位官爷听见,一时言语不合,就……就冲突起来。”
      赵虎气急挣脱怒道:“你放屁!展大哥!是他们先说……”展昭沉声道:“赵虎,你住嘴。”赵虎还想说什么,见展昭严厉的瞪着他,不由语塞。
      沈沧海噙嘴冷笑,道:“早听说开封府调教的好规矩,今日一见,沈某佩服。”展昭见那人三言两语说得极是明白,言下之意却也说得含蓄不露,再看开封府人默不作声,有人咬牙切齿的低声咒诅,有人握紧了拳头,显是极力压抑愤愤不平之意,不由明白几分,拱手淡淡道:“彼此彼此。”
      赵虎见展昭反应平淡,怒道:“你有本事冲着虎爷来,开封府哪里得罪你了?什么展御猫不如小御猫,根本就是睡猫,呸,是人说的话么?”赵虎这一番话直指卫子青和展昭,显然是为展昭不平,众人怔了一怔。
      恰在此时,只听扑哧一声清笑,一人闲闲道:“谁说展御猫不如小御猫了?” 众人目光齐齐向远处瞧去,原来是赵祈等人送走亲使,向后院来,不巧正撞见这一幕。
      众人忙不迭跪下:“见过小王爷。”独赵虎还傻愣着站在当地,被张龙一拽,不甘地跪下了。赵祈手一摆,笑道:“免礼吧。”赵祈刚刚同亲使商量启程事宜,此刻春风满面,兴致勃勃道:“啊哟,你们刚刚打架了么?哪个赢了?老刘,你的手下可是比你厉害多了。”赵祈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胆子小得连自己属下都怕的县官。刘清正听见点到自己名字,几乎是一个哆嗦,匆匆几步下台阶,脚底下积雪一滑,险些摔倒,极是滑稽,低声道:“之彦,到底搞什么名堂?”
      沈沧海道:“回小王爷和大人的话,早上见了卫护卫练功夫,兄弟们一时技痒,和开封府的大人切磋技艺,盼着展大人和卫护卫能指点几招,谁知出手不知轻重,叫王爷笑话了。”回身向那犯事属下叱道:“小王爷已不追究,还杵着干什么,不够现眼么,不快滚下去!”那属下微一愣怔,偷偷瞄了沈沧海和赵祈一眼,一低头,老老实实退下去。
      展昭不得不佩服沈沧海圆滑机变,三言两语,敷衍过去,看得出极是袒护属下,下面人对他也极是尊敬,颇有师兄雷星河生前之风,不由得连想起大师兄昔日教训“为人处世,当通融一些”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展昭对这个师兄昔日下属并无反感。连那番推诿之语,竟也不介意了。卫子青立在赵祈身旁,闻言轻轻一笑,显是也不在意。
      赵祈也听出来,失笑道:“谁说我不追究了?好你个沈沧海,包庇属下也就罢了,居然把罪名推到子青和展昭身上,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名震江淮六府的捕头,你不服气想瞧人家的功夫不是?那也不必狗熊打架似的,传出去笑死人了。”言谈之间,昨夜酒桌上的不快早已忘却。
      沈沧海有意一怔,显得似乎意外,鹰眼随即一亮,笑说道:“小王爷明察秋毫,下官这点微末心思都被看破。”
      赵祈道:“我可没有功夫理你的心思,展大人的功夫我也羡慕的紧,岂不闻江湖之中‘剑号巨阙,珠称夜光’么?我这里有一柄碧霄,说来也算一柄绝世好剑,只不知配不配的上在南侠剑下走得几招?”赵祈冲卫子青挤一挤眼睛,哪料卫子青方才还平静如水,听到碧霄二字忽然面色陡变,剑眉耸动。赵祈几次示意居然未察觉。
      赵祈觉得甚为尴尬,清咳几声,转向展昭道:“展护卫不知你意下如何?”
      展昭自始至终面色平静,见此形势,这剑已是非比不可,微微躬身,解下腰间长剑:“昔日擒狼十式正有六式尚未见识,正好切磋。”
      卫子青点头,众人一退,将正中场地腾空出来,两人场中站定,卫子青刷的一声,将剑拔了出来。众人只觉眼前一道青光如电般闪过,剑上宝石璀璨,霎时将雪地映成七彩颜色,已先是喝了一声彩,却听展昭朗声道:“且慢。”沈沧海阴□□:“展护卫可是反悔不比了么?”
      展昭出圈将长剑递给张龙,笑道:“自然不是。”转身折了两支红梅,向赵祈道:“兵书有云,兵者,利器也,用之不详。倒不若我与卫护卫各以梅枝为剑,每枝上各有十枚,比剑过后,枝上梅花所余多者为胜。小王爷以为如何?”赵祈笑道:“有意思,本王来做公证。”沈沧海暗道:你果然还是如此重义,却不知躲过今日,你与他早晚却要兵刃相见。
      展昭与卫子青各执梅枝站定,一青一红,卫子青礼道:“请展大哥指教。”展昭道:“我年纪长过你,子青先出剑罢。”卫子青道:“是。”话音未落,手中梅枝一抖,只听破空呼呼之声,同时身形暴起,正是擒狼十式中的第六式牧野鹰扬,展昭见他刺来,挥枝一格,似乎是轻描淡写,错步拧身,顺他招式流转,卫子青刷刷刷练出三式,草长莺飞,紫台朔漠,青冢黄昏,招招似电,开始还能看清哪是展昭哪是卫子青,后来只觉两人身形不断变动,红影霍霍,将青云包裹,梅枝挥动间,劲风割面,狂风骤雨般,梅花最禁不住剑气,点点花瓣扑面飞来,也不只是二人手中还是树上的。
      下面人群中属沈沧海功夫为高,瞧得分明,想不到卫子青平素清雅,出招却极是狠劲,展昭倒是一派雍正平和,似乎不用力气,不知是否不屑,还是存心相让。沈沧海初时不觉,看到后来渐觉迷惘,展昭居然使出飞星剑法,这一招一式对他太过熟悉,一时间怔怔瞧着,思绪幡然。
      只听呼的一声,眼前一花,两人身子疏忽分开,随即兜头雪花夹着无数花瓣扑面而来,眼前纷纷扬扬,轻轻落在脚下,再看两人手中桃枝早混打成光溜溜的一枝,展昭之梅枝正指在卫子青胸口三寸处,卫子青之梅枝则直指展昭咽喉。
      卫子青抱拳道:“展大哥承让了。”展昭笑道:“子青好功夫,方才这一式叫做什么名字?”卫子青道:“我胡乱见想出来的招式,也没有什么名字,想请展大哥示下。”
      展昭凝眉道:“便叫千霜万雪如何?”卫子青尚不答言,赵祈已先拍手下台阶道:“妙!展护卫这名字起得妙!本王可被你们这‘千霜万雪’搅了个一头一身。”果然赵祈头顶上红红落着几片花瓣,看个人或衣衫或帽沿各自沾了不少梅花雪花。展昭道:“不敢,展昭不过有感而发罢了。”沈沧海心中一震,偷眼看向展昭,却见展昭正在低头拭汗,神色淡然,并没有什么。
      展昭回到住处,抓起桌上一壶冷茶,顾不得就着壶嘴猛灌下去,肠胃被冷水激得一阵痉挛,却轻透了些,塞在胸口那团棉絮般的窒闷暂时被冲下去,刚才撑着同子青较量,此刻定下来只觉内衫尽透,止不住地发冷,稍透了口气,忙找出一套衣衫,刚换上,就听外面王朝在问人:“展大人呢?”展昭开门问道:“王大哥找我?”王朝道:“护送郡主进京启程日期已定,包大人请展护卫你过去。”

      白玉堂对着一群废墟,发疯似地翻找,昨夜同华峰连夜出发赶到蔡县,亏得昀儿的逐月,不过一夜半日功夫便也到了。这里数日前曾和昀儿留宿,还是一家客栈,待看清眼前被火烧过一片凄惨,眼前一黑,险些跌下马去。自己对展昭信誓旦旦,果然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白玉堂恨自己如此大意,连夜翻找个处,那里还有半点锦盒的影子,即便是有,也早化为灰烬了吧?
      白玉堂不食不言,足足翻了三四个时辰,华峰瞧得不忍,买了些酒饭包了一包,递给白玉堂,“五爷,歇一会吧。或许……”华峰也不知怎生安慰白玉堂,轻轻叹了口气。
      白玉堂听见他说话,停了下来,忽觉浑身散了架一般,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屁股坐在地上,雪白的貂皮大氅早污得不见原色,泥着一张脸,推开眼前烧鸡,抬头问道:“花蜜蜂,有酒么?”华峰忙道:“有,有。”看他满脸焦黑炭色,身上手上脏污无比,倒十足像个丐帮弟子,怕白玉堂生气,又不敢说。白玉堂猛喝一口酒,愤愤道:“花蜜蜂,你说,我白玉堂为人如何?”
      华峰见他星目暗淡,一夜之间竟憔悴不少,安慰道:“五爷人最是任侠不过,功夫又高,江湖之中谁不知白五爷的美名。”
      白玉堂冷哼一声道:“你不必专拣好听的说我,五鼠闹东京,人人称赞展昭胸襟大度,君子之风,江湖之中,说我白玉堂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也不在少数。”
      华峰动容道:“华峰当年犯下错为人不齿,旁人避之不及,那也罢了,五爷肯于我这等声名狼藉之人相交,可见江湖之中沽名钓誉者多,真正当得这个侠字的人少。华峰眼中,便是展大侠,怕也只是日日想着如何将我绳之于法,自然看我这样的人不起。”
      白玉堂叹道:“你不懂他。他若存心抓你,你早就不在这里了。你看我这样帮他,很是奇怪是不是?”
      华峰点点头,白玉堂喝了回酒,胃里暖和许多,神气恢复了些,起身咒道:“嘿,这个死猫,表面上一本正经,其实根本……”
      话音未落,听头顶上一个声音探寻道:“老五?”
      白玉堂抬起头来,几乎是一怔,随即嘴角一咧,露出细白贝齿来,黝黑的面膛下,显得甚为明显。白玉堂腾地起身,眉花眼笑,抱住那人:“二哥。”来人正是韩章。五鼠之中要数韩章最疼白玉堂,一见他样子,吃了一吓,惊道:“五弟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白玉堂顾不得回答,又向韩章身后另一瘦小人双臂一张,那人一躲,指指白玉堂,诡笑道:“老五这是又唱哪出呢?”
      白玉堂莫名其妙,一抹脸,脸上立时又添了一道,疑惑道:“怎么了?”
      这下韩章也忍不住笑起来,白玉堂再看华峰也是一脸忍笑,忙低头一看,脸倏地红胀起来,蒋平啧啧笑道:“我当是哪个不要命的在这儿刨拣,原来是咱家老五。”白玉堂听他话出有因,仿佛黑夜之中看到一丝希望,压抑着兴奋道:“四哥,你们早来了,猫儿的东西你们见着了?”
      蒋平最是嘴上占便宜的,上上下下打量白玉堂,只是不住摇头叹息:“可惜这一件雪貂皮氅算是废了,啧啧,一千多两银子啊……”
      白玉堂恼羞成怒,揪住他衣裳,“好病鬼,你还不说是不是?”蒋平大叫道:“阿哟,老五你再使劲,四哥得骨头可就折了,说不定也忘了展小猫的东西放在哪了。”
      韩章心疼白玉堂,忙拉开他兄弟,道:“老四,你还逗他。”又道:“咱们一听到消息,就来了,好险赶在慕容前面,五弟没看见记号么?”白玉堂挠挠头,忽然想起手上极脏,顿感恶心,忙放下,道:“小弟一时心急,哪里顾得看了。”
      蒋平笑道:“展小猫竟有这么大能耐,支得动咱们五弟,可惜这一件皮袍也不知他赔不赔得起。”白玉堂笑道:“他赔不赔得起不知道,只是我白玉堂的招牌若砸在臭猫手里,可是一千两银子都换不来了。”

      “哎呦。轻一点。”赵虎咧着大嘴,猛吸一口气,“疼死我了。”
      张龙笑道:“这会儿知道不逞英雄了,怎么白日里不见你喊疼。”赵虎趴在床上哼哼道:“我就是看不惯,他凭什么这么说展大人。往日这个时辰,展大哥都送包大人早朝回来了——”
      张龙在他背上一拍,“转过去,”看他肩背满是红瘀,又是心疼又是好气道:“就你莽撞,你也知道展大人不在乎这个的,那年白玉堂比这个嚣张多了也没见展大人生气,你呀,越活越回去了。”
      赵虎身子一挺:“可俺在乎!”随即吃痛趴下去,伏在枕上闷闷道:“他一个衙役凭什么这么说,那天俺和展大人玩笑,你不知道,展大人,瘦了多少……俺知道,丁小姐去了,展大人心里难过,俺看着,也不好受……”说着说着,抽泣起来。张龙眼一热,“行了行了。展大人不也没怪你么。”
      赵虎接着道:“展大人自打回来就变了,昨夜咱们请他喝酒他不来,他偏偏去陪什么小王爷,还有那个姓卫的,展大人从不和人比武的,怎么就对他不一样。”
      张龙道:“你呀,没觉得卫大人很像展大人刚来开封府的时候么?展大人啊,是想起过去的事了……”张龙抬起头来,忽然谙的一声,手上药瓶险些抖落,忙站起来,展昭轻轻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接过药瓶来,涂在赵虎背上,一面为他轻轻推拿。赵虎闭着眼睛,只觉身上凉凉的,说不出的受用,眯着眼道:“老张,手法不错。就是手凉了些。”
      展昭道:“还疼么?”赵虎嗯了一声,忽觉不对,睁开眼见展昭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猛地一阵挣扎,被展昭按住:“别动。这淤血还没散。”
      赵虎默不作声将头一扭,转向床里面,隔了片刻,呜呜哭起来。展昭道:“怎么,还在生展大哥的气?”张龙一杵他:“瞧你这个熊样,娘门似的,展大哥和你说话呢。”
      “呜呜,不是……”
      展昭好奇地凑近搬他头,赵虎死扭着不肯转过来,展昭奇怪道:“又是哪个欺负虎爷了?我猜猜,敢是被包大人罚了俸,心疼了不是?”
      “呜呜,不是……”
      赵虎说完,自己也觉好笑,把头埋在枕头里讪讪道:“展大哥,俺今儿给你丢人了,连淮阳府的衙役都打不过。”
      展昭笑道:“败在前禁军副指挥使沈沧海的人手下,哪里就丢人了。”推拿一会,替他扯开被子盖上。
      张龙看展昭手法娴熟,不禁奇怪道:“展大人什么时候也学会这推拿功夫?”
      展昭笑道:“我小时候练功不好常常挨打,身上常常青一块紫一块的,比虎子的伤还要多。”赵虎忍不住扭头插口道:“俺不信,展大哥你笑话俺。”展昭眼睛一弯,认真道:“不骗你,师兄弟中我入门晚,又没有根基,一个入门马步就练了三个月,我那时候常常挨打的……”
      “原来展大哥也这样笨。”赵虎呵呵笑起来。“是啊,每次挨了打,大师兄就给我推拿按摩,第二天就接着挨打……”展昭说起许久以前的事情,赵虎和张龙从没听过的,尤其是赵虎,他一直把展昭看作是神,不知不觉间,他忽然觉得,展大哥其实也有烦恼和过去的。

      这几日,淮阳府梅树约好了似的,次第开放,这日清早展昭醒来时,园内冷清清,一个人影也无,院内几株老梅,一夜朔风,竟吹开大半。展昭起来头脑尚有些混沌,乍见此景,几乎一愣。
      展昭爱梅,非是为那些踏雪寻梅的雅事,护卫府的宅子里,也有一株红梅,当初置办住处时,展昭几乎是一眼看中,只因它同故乡院子同样有一株梅树。少年时也常常在梅树下玩耍,有一次在梅树下摇晃脑袋卖弄学堂里新教的正气歌,淘气地粘在母亲身上,“阿超长大了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儿汉,保护娘亲。”母亲正捉了针线为自己缝补,含笑说道:“我儿原是这般有志气。娘不望你保护,只望你这一世,堂堂正正便好了……”母亲毕竟没能等到自己长大了保护,甚至没能等到那一年的梅子长出来……展昭成了孤儿,后来遇到大师兄,拜在江南剑客孟若虚门下。以后的十六年里,展昭不曾梦到母亲,只前几日伤重难过时,模模糊糊梦里恍然是母亲粗糙的手抚摸自己的脸庞,惊觉原来睡在冰冷黄土里的母亲也会变老了。想到此处,不免黯然,蓦地,听一人低吟道:“千霜万雪,受尽寒磨折。赖是生来瘦硬,浑不怕、角吹彻。清绝,影也别,知心惟有月,原没春风情性,如何共、海棠说。”
      展昭不知公孙策何时站到自己身后,吓了一跳,忙收了心绪,“先生。”
      “明日就要起程,你可都准备好了?”
      展昭点一点头。前日包拯与亲使商定日程,因昀儿中途变故,吉日渐近,便商定次日起程。这两日忙里忙外,大伙着实累了不少,那日包拯找他,便商定包拯等打前安排住宿,而展昭与沈沧海则贴身护卫昀儿,赵祈等在后面护卫。展昭对这安排没有什么异议,卫子青功夫不弱,护卫赵祈绰绰有余,只是不免担心包拯,好在有卢方徐庆跟着,总算勉强放下心来。展昭禀报了那夜所探收获,包拯言明,案情一切压后,迎亲为先,因此也不再提起。
      公孙策其实已在展昭身后好一会了,这少年平日波澜不惊,很少见到这样发呆,那紧锁的眉头,似乎也只是一恍,看错了的,“展护卫有心事?纵不说与海棠,也不说给学生么?”
      展昭振振精神笑道:“先生说笑了,一大清早,亏得见到先生,大伙儿都不知哪里去了,还当又丢下展昭一个。”公孙策见他不肯说,也不揭破,顺他说道:“大人还在前衙商议回京路线之事,王朝他们都跟着呢,时辰还早,大人吩咐不让打搅你。哪里就丢得下你,再说,你不也跟着来了么?”这语气仿佛是对恋大人的孩子,纵使大人出门千里之外,也定要哭着闹着跟着才罢,教人有些无奈,又有些气。
      “那么,”展昭偏起头来笑了一笑,打量公孙策,“先生留在这里,是等展昭?”公孙策被他一提醒,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脸微微一沉,道:“展护卫,你进来,我有话说。”
      展昭跟在他身后关上门,转身欲给公孙策斟茶,公孙策已先道:“不劳,展护卫,你坐下。”展昭只得老实坐在对面。公孙策目光在展昭身上转了几转,手臂一伸,“拿来罢。”展昭心念一动,打哑道:“什么?”公孙策道:“你说呢?”
      展昭笑笑:“展昭委实不知。”虽则如此,未免说得几分心虚。
      公孙策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展护卫什么时候也学会骗人了?包大人现还不知,至于以后……全看展护卫了。”
      展昭见瞒不过,苦笑一下,低声道:“什么都瞒不过先生。”认命自怀里掏出一支瓷瓶来,正是南荻所赠,提气敛神所用红花散。展昭自伤后神思困顿,不得已用红花散提神,只是红花有淡淡香气,揣在怀中久了,便发散出来,展昭对这结果更是始料未及,他昨夜被白玉堂打趣也是为此。身边人个个精明细致,真不知是喜是忧,展昭笑道:“先生好灵的鼻子。”
      公孙策道:“你骂我也罢。”接过药瓶,也不看他,手臂一伸,淡淡道:“还有。”展昭心虚道:“没有了。”公孙策责道:“展护卫,你怎得不爱惜?”相处多年,彼此一个眼神便知大概,惟有展昭,他的心思最是好猜,又最是难了,这少年的身体他最是明白,若然真的无事,如何肯坐在车里,同自家大人开玩笑?“你便不能好好休整一夕么,你可知红花散多服无异饮鸩止渴,于练功之人大是不利……”
      展昭摇摇头,止住他下面的话:“先生给我留一些罢。如今正是紧要时刻,淮扬命案未明,多半和大人这一趟淮阳之行有关,我实担心得很。淮阳距京城最多不过三五日路程,展昭最多答应先生绝不滥用便是。”公孙策见他说得坚决,也知劝他不住,展昭性子虽温和,却极是倔强,认定之事,绝难回头,今日若非强逼,只怕他就此一直隐瞒下去。
      公孙策看定展昭,想见这一张容光焕发的脸孔背后当是怎样的容颜憔悴,不由痛惜道:“你啊……”展昭见他不再坚持,登时大为宽慰,轻轻吁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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