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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聚会(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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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阳县衙,街道肃整。
大雪早驻了,天阴沉沉的,这光景又有小雪星星落落飘洒下来,虽不大,却也恼人的紧。午时已过,仍不见半个人影,派去接应的也不见回来。
嘚嘚马蹄声响,一对人马沿长街过来。刘清正一步踏出去,向为首之人道:“之彦,人接到了?”沈沧海下马向包拯等人见过礼,道:“回禀包大人,刘大人,小宁王爷已过西城门。”
时候不久,果然一队人马簇拥向衙门口而来,先头马上正是卫子青身旁一人锦服华裳,与当今天子颇有几分相似,得意洋洋坐在马上,正是小宁王爷赵祈。身后紧随一辆马车,想必是赵祈休息之用。一行人近前下马,除却包拯钦差身份免跪,下者已是乌压压已跪了大片,赵祈紧走几步,虚扶包拯:“早听父亲说开封府青天包大人,包大人与家父同朝共事,又是社稷股肱,这一礼岂非要折杀小王么?” 又一扫众人,“诸位也都请起罢。”
“谢王爷。”包拯与赵祈虽非初次相见,却对他印象不差,他提起父亲襄阳王爷,自是承认后生晚辈,颇为知礼。至于随差办案,种种顽皮之举,也便略去不想。陛下选中这位世子,或是社稷之福,想到此处,不免道:“襄阳王爷一向可好?”赵祈道:“劳皇兄和包大人惦念。父王身子康健,特咐小王向包大人问安。”
“有劳襄阳王爷惦念。”包拯微微躬身。
“包大人为小王辛苦,小王也有一礼相报,只是小王听闻包大人一向铁面无私,不受私礼,这一份礼物不知包大人肯不肯收?” 赵祈有意卖关子,故意沉吟一下,看向包拯。
包拯并非不识风趣之人,听出几分玩笑之意,便道:“不知小王爷备得何礼?”
赵祈笑道:“我送的自然是大礼。子青,我说的可对?”卫子青笑道:“正是,如此大礼,包大人不可不收。”从身后托出一个狭长木匣来,赵祈一手打开。旁人倒还罢了,包拯只看了一眼,便抬起头来。匣中之物他最为熟悉不过,正是展昭随身之物湛庐剑。展昭剑不离身,剑在此而不见人,展护卫果然出了事?包拯不敢深想,极力掩盖心中惊异,看向赵祈。
赵祈双手啪啪连拍数声:“好你个展昭,你还不出来么?!”便在此时,身后马车帘一晃,一条青色身影穿帘而出,众人眼前一花,那身影已正正拜在包拯身前:“御前四品带到护卫展昭见过钦差包大人。”声音清朗圆润,可不正是展昭。
展昭方才在车里听的包拯声音,早已情难自已,几次按捺住探头张望念头,他与包拯等人虽是相隔半月,这一番再见,于他却是生死两重天,是已率先大礼参拜,刻意提醒自己不可失态。
“展护卫?”展昭突然出现,已教包拯吃了一惊,更何况是出现在赵祈的马车里,连日担忧忽然见了眼前年轻人,说不出是吃惊多些是欢喜多一些。展昭不经意瞧见包拯鬓边银霜微染,雪花星星落落铺在地上,移动之际脚下两个足印露出原本青石底色。显在薄薄霜雪地上,甚是扎眼。心中好生难过,这样冷的天,大人竟在雪地里站了许久。说话时也不觉带了颤音:“属下迟归,请大人责罚。” 包拯道:“回来便好。”目光一转,向赵祈道:“多谢小王爷。”
赵祈见包拯与展昭目光流转间,微有潮意,包拯虽不多言,只看方才还是铁石般冷硬面孔,看到展昭便转了许多,人言包拯无情,这般看来却可亲可近,怪不得展昭昏迷之际念念不忘,便是亲生儿子,爹爹对自己怕也没有这般的好法。爹爹说包拯是展昭的软肋,展昭又何尝不是包拯的软肋?思至此,不禁微微有些失望,淡淡哦了一声。卫子青还道他累了,道:“包大人也等了许久了,大家还是进去叙话的好。”展昭脸一红,忙收神道:“是。”躬身退了一步,便让过赵祈和包拯。不经意间听见耳边哼的一声,声音极轻,却夹着几分不屑,抬头看时,一双鹰目正向自己扫来。待要说话,那人却别转头,大步走了。刘清正随在后面,悄悄拉过卫子青衣角:“这展大人可是你的亲戚么?怎么竟与你一起来了?”
众人众星拱月般簇拥着赵祈进的后堂,展昭起先还被拉着引见了几位当地官员,渐渐便被晾在一边,察觉门口有人,伸手推开看小皂吏挤眉弄眼的,说是有人请要见展大人,一路引着奔了后院。
后院清清静静,不闻人语。忽然爆出哈哈一声大笑,背后跳出一人来,展昭唬了一跳,待要拔剑,顿觉不妥,任人自身后抱住:“展大哥你可回来了。” 展昭背上箭伤被他扯得一阵发紧,被一双铁臂箍得生疼,哭笑不得:“虎子,你这是做什么?” 赵虎哪里理会。又有开封府王朝马汉张龙一干小校等人将自己围在中央。各个七嘴八舌道:“展大人那里去了?可教兄弟们担心死了。”
展昭为人持重不苟言笑,下面对他也是恭恭敬敬,颇为拘束,不似张赵几个随意。公孙策曾委婉提点展护卫温和有余,失之亲近,只道是他性子使然。白玉堂最是瞧他不惯,说他,你怎么老头子一般板着脸?展昭也不理会,随他去说。其实他初入开封府时也是贪玩的年纪,自入官场,旧日里把酒言欢的朋友不知去了多少。这般老成,却不知多少是被逼了出来。只说今日,连平素不敢近前的小校都围过来,心中感念,这一番厚意当真无法回报,他当开封府做家,此刻回到家中,心中如何不暖。
早有人摆了一条长凳请展昭坐下,拉东拉西,展昭捡着没要紧的说了几句,至于后来犯险却只字不提。说得一阵,忽见公孙策远远站在廊下,知是前面叙话已毕,想是包大人要见自己,笑着起身:“先生何时来的?”公孙策招手道:“展护卫,你来。”
展昭默默跟在公孙策后面,转过几条游廊,公孙策一指门内,“大人在里面。”也不理展昭,径自去了。展昭好生纳闷,旁人见了自己都是欢喜不已,如何公孙先生这样冷淡?思忖间推门而入。
包拯已换下朝服,正坐在书桌前说话,一旁坐了卢方、徐庆。一见展昭也都站起身来。展昭一一见过。待要行礼,早被包拯扶住,方才在外面不得细叙,此刻打量展昭云朗风清,人也白了些,一身淡青色锦衣上好质地,更无半点风尘之色,倒比离京前精神许多,满意点一点头:“展护卫无恙归来,本府就放心了。”
展昭身上这件衣衫正是赵祈的。见包拯盯着自己衣服直看,自也低下头去,这一身打扮纨绔公子般,哪里还有半分护卫模样。想起同赵祈捉弄自家大人,不由脸色微红,一礼终是拜下,“展昭无状,请大人恕罪。”
“展护卫何来罪过?”包拯对眼前少年谨持多礼又爱又气,捋须笑道:“展护卫一路之上同小王爷做伴,想必十分有趣。”展昭苦笑,此间过程,可真只有有趣二字说得。将前行经过略说一遍,至于受伤求医一事,略过不提。想起昀儿之事,忙道:“大人,端仪郡主……”
包拯摆手道:“本府已知大略,端仪郡主得白五侠照料已然安然回来,展护卫一路风尘,不必急着禀告。”
“白玉堂?”展昭一脸茫然,上次见他还是在开封烟雨楼饮酒,几日功夫,却不知他也搅进来。卢方道:“正是,五弟也在淮扬。展护卫伤势可好了?卢方刺伤展护卫,险些误了大事,实在大大不该。”卢方是磊落之人,对令展昭受伤一事一直耿耿于怀,此刻见了本人,更是诚心致歉。
展昭反过意不去道:“卢大哥休要再提,展昭也有不是之处,丁二弟可也来了么?”卢方见展昭如是说话,对白玉堂先前代过之言也有几分相信,道:“我们在树林分手,不曾见过他了。展兄弟见过他么?”他见展昭不计前嫌,称呼也由展护卫改成了展兄弟。
展昭心中微沉,又恐卢方担心,只道:“不曾。”卢方这才放了心,道:“想必是回家去了。”又问徐庆:“五弟呢?”
徐庆进门之前卢方特地嘱咐不准多嘴,此刻轮到说话,哼了一声,没好气道:“还不是使节馆疯去了,自打回来天天和那小妞儿泡在一起,瞧那契丹小妞有什么了不起的,先是展昭,后是我们老五,个个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再要那个什么小王爷瞧见,还不知迷成怎么样呢。”展昭甚是尴尬,咳嗽一声:“事关郡主清誉,徐三哥请慎言。”
徐庆口没遮拦,有一事却说对了。赵祈原本不喜欢皇兄安排的这趟“差事”,此刻忽觉几分意趣,这位昀儿姑娘,当真与众不同。赵祈手里握着一只小小的坠儿,人说睹物思人,可真也是了。“……我叫阿昀。”阿昀,阿昀,想不到她竟是和亲对象,同是受人摆弄的木偶,她竟敢挣脱扯线,自己跑了出去,赵祈又惊又羡。好比赵祈自己,从来便没有想过逃脱,他是襄阳王爷唯一的儿子,父亲对他极是宠溺,记得幼时父亲让自己跟雷星河学过几天武功,终因身子弱,母亲哭哭啼啼替自己求情,父亲破天荒发了火,骂母亲慈母多败儿。母亲哭道,我自然赶不上她,可王爷只有这一个儿子不是么?父亲怒急打了母亲一个耳光,赵祈吓得大哭,扯住父亲衣角,爹爹不要生气,我学功夫还不成么?赵钰冷笑推开她母子道,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若是靖儿还在,我何至于此!经过那一场,学武之事,到底没能坚持下来。若然如此,展昭此刻也算他小半个师叔了。那件事对他印象极深,长大了从母亲口中知道一些秘密,那个吞食牵机而死的紫玉仙子和生死不明的襄阳王长子赵靖。可惜一切都只是传说。有时也盼着那个父亲口中的那个靖儿还在,便不必承受父亲的期望了,他没有野心,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可皇兄还是对他不放心。宁王,宁王,若能去了道道冠冕,真真正正做一个平民丁玉该是何等痛快!
“我不要你的东西,我要我的哥哥!”赵祈原本昏昏要睡着,忽然被这句话惊得一个激灵,有些妒忌起展昭来,他居然和我的准王妃同行了。昀儿担忧神色,多少令赵祈有些不安,甚至不快。他没来由的捉弄展昭,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堂堂一个王爷,居然要和一个侍卫吃醋了。赵祈轻轻叩着桌面,我能降伏这草原上最烈的小红马么?
卫子青掀帘进来,怔立片刻,又退出去。“子青?”赵祈睁开眼来,“有话说?”
卫子青原本已迈出门槛去,又退回来,笑道:“也没有事。沈捕头送了请柬来,晚间刘大人想为小王爷洗尘。”
赵祈瞧见桌上大红洒金帖子,不耐烦道:“老刘也真是麻烦。不去。”卫子青道:“我这就回他。”
“等等,子青,你这是何意?”赵祈一指桌上锦匣。卫子青一怔,遂笑道:“小王爷的碧霄剑。子青不敢私吞。”赵祈皱眉道:“什么私吞,不是说好了本王是送你的么。你怎么总是同我这般见外?”
卫子青轻轻摇头,“属下不是见外,这碧霄剑是王爷所赠,小王爷怎可轻易转赠他人?王爷若知道了……”
赵祈道:“王爷,王爷,你只听我爹的,就不听我的了么?再说,这本就该是你的,你既是碧霄剑,有名无实,传到江湖上去,岂不被天下英雄耻笑?你这小御猫没得被展昭比了下去?”他前日在客栈救人,说话间便俨然江湖如何如何的了。
卫子青被他说得没法,心下微叹,只得道:“子青代为保管便是了。”
赵祈这才满意,笑嘻嘻拈起那枚大红帖子来,道:“子青,你说,一会的晚宴展昭会不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