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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番外一(完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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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番外一我完结一个多星期了,晋江还是没有显示出来,重发一次试试,这个是完整的)
季元晴的哥哥,季元煦。
他走的时候,刚好是个清晨。
煦,日出时的霞光。
季元晴说,他和哥哥出生的时候也是个漫天红霞的清晨。
花湜想,婴儿的啼哭融化了黑暗的夜空,他父母那个时候,也是满心的幸福与期待吧。
哥哥出生之后五分钟,季元晴也来到这个世界上。
他爸爸看了看天空,发现这天是个大晴天,就给他取名元晴。
从来都是这样,初生的孩子比较万众瞩目,到了老|二这里,难免敷衍一些。
车子速度有些快,花湜坐在他身边没有出声,季元晴的脸上没有表情。
花湜有些担心,方才在家里,季元晴都不会穿假肢了。
要不是花湜眼疾手快抱住他,他恐怕会发脾气把假肢扔到窗户外面去。
十几年不曾出错的习惯动作,忽然间不会了。
花湜只好帮他,这再次增加了季元晴的挫败感。
谁没有低潮的时候,花湜这么想,只是现在不是劝说的时候,现在的季元晴,需要安静,用沉默来宣泄情绪,他们两个很像,所以花湜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二人在沉默中到达医院,办理一系列的手续,花湜站在太平间门外,没有进去。
虽说季元煦的脸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她还是不敢去看,她无法接受一张和季元晴那么相似的脸躺在那么冰冷寂静的地方。
季元晴出来的时候脸色极差,花湜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旁。
一直到回了家,坐在沙发上,季元晴才开口道,“花湜,元煦的葬礼,如果你不想去的话,就不要去了,我没有关系的。”
花湜打断了他,在他身旁坐下来。
抱住他的胳膊,“去世的是大伯,身为弟媳哪有不出现的道理?”
脑袋顺势靠在他肩膀上,花湜闭上眼睛,季元晴啊,那是和他从一颗卵细胞变成的兄弟,他心情这么差的时候,还没忘了她。
他如此对她,她还有什么可矫情的。
嫁给季元晴,表面上看着像是花湜半推半就,而花湜心里其实是明白的,她早就认命了,不管季元晴是什么人,他已经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了。
花湜她自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如果父母健在,恐怕还会反对一下,而话又说回来,如果她父母健在,还哪有那些不愉快。
不愉快?花湜有些诧异自己用这么轻描淡写的词汇来描述那段玩心剔骨般的过往。
与自己不同,季元晴是有父母、有兄弟的人,既然决定和他在一起,就不能在这样的事情上让他为难,她家季元晴有那么多让她心疼的时候,她怎么人心让他为难。
太没良心了吧,花湜这么评价她自己,一边是自己无辜惨死的父母,一边是季元晴。她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
也许会一辈子良心不安,耿耿于怀,如果这就是选择季元晴的代价,花湜愿意承受。
对不起了爸妈,我要跟他在一起,如果你们不高兴,就冲我来吧,别去找季元晴,他是个好人,无辜的好人。
花湜躲在季元晴温暖的怀抱里思考这么封建迷信的问题,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没办法,昨晚,实在是,没睡好。
花湜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看了看天色,想了想这天的日期,忽然坐了起来,回神一想,早上已经给公司请假了,又躺回床面。
“醒了?”季元晴正巧开门进来,坐着轮椅,一手握着操纵杆,一手端着个托盘。
“嗯。”花湜坐起来,自己给自己背后塞了个枕头,“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季元晴笑了笑,他的脸色还是不好,花湜却放心了一些。
“过来躺一会儿吧,你都累了一天了。”她说着掀起身旁的被角,还拍了拍身边的枕头。
季元晴乖顺地撑着轮椅扶手站起来,单脚跳了两下,坐在床沿,转身掀起被角钻进了被窝。
花湜往他怀里凑了凑,抱住他的腰,“闭眼。”
季元晴仍然看着她没动,花湜笑了笑,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睡吧,有我在。”
季元晴终于听话地闭上了双眼,呼吸渐渐清浅,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季元晴,我再也不要离开你。
季元煦的灵堂就设在医院,黑白的照片放大了挂在灵堂迎面的墙壁上,四周围着许多黄色和白色的菊花。
照片里的人有一张与季元晴一模一样的脸,时间定格在意气风发的十八岁,那个时候,他的梦想是当个流浪歌手,带着他的吉他走遍全世界。
他站着路边,身后是茂盛的银杏树,卷曲的头发长过耳垂,有的绑在脑后,有的随意披散着,身上背着把木吉他,带子放得很长。
即使是黑白的照片,还是可以看出阳光从侧面照过来,照亮了半边临风飞舞的发丝,还有那起舞的银杏叶。
他的笑容也如阳光一般明媚,比季元晴的笑容还要明媚。
花湜还记得十四年前的那一天,他那被悠长的绝望缠绕得没有一丝空隙的笑容,原来曾经的季元煦,也那样曾快乐过。
不过还是没有她家季元晴帅,哼。
来吊唁的人不多,只有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几位。
除了楚姿,花湜都不认识,只是站在季元晴身边,和他一起谢礼。
楚姿则坐在距离遗像最近的一张椅子上,睁着空洞的双眼痴痴望着照片里的人,形容憔悴。
时不时有人过去安慰她,花湜也就没过去,毕竟不太熟悉,之前的交流也不是那么愉快。
花湜也是到现在才知道,楚姿心里的那个人是季元煦,她只是执着季元晴的那张脸。
忽然很替她家季元晴委屈,她家季元晴哪里不如他那不良少年哥哥啦,明明更加阳光帅气、年轻有为嘛。
想起这是季元煦的灵堂,在这里腹诽不太像话,这才打住,转而担心季元晴的身体。
一整天过去,花湜觉得腰板疼,见季元晴的站姿有些僵硬,赶紧去扶他。
季元晴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扶着她的肩膀,将身体的重量转给她一部分,花湜扶着季元晴的腰,心里头咕噜咕噜冒酸水儿,她家季医生可累惨了啊。
在医学院工作安逸惯了,好久没干这么高强度的体力活,就算是以前做手术也是坐着的啊。
转眼看见不远处脸色白得像纸,整个人摇摇欲坠的楚姿,不由得感叹,果然是谁的男人谁心疼啊。
夜色降下来的时候,胡阿姨送饭过来,她已经知道花湜和季元晴扯了证,对花湜格外热情。
花湜也很喜欢胡阿姨,胡阿姨做的饭和季元晴做的味道很像,她超喜欢吃。
“去后面休息一下吧。”花湜心疼地摇季元晴的胳膊,瞥了一眼楚姿,完全没有打扰她的意思。
花湜多少有点迁怒,她也知道这毫无道理,还是免不了为季元晴抱不平。
“你先去吃饭吧,我不累。”季元晴拍了拍花湜扶在他手臂上的小手,抬眼看见花湜扁着嘴怒视着他,终于乖乖听话先去后面吃饭了。
他们成为夫妻还不到四十八小时,这场葬礼戏剧性地成为了他们夫妇共同承担的第一件事。
花湜扶着季元晴到了那面布满了菊花的墙背后,这里是个简单的休息室,摆着两把椅子和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热水壶和水杯等物品。
花湜扶着他的腰,看着他撑着椅子把手缓缓坐下,就知道他左腿肯定不好受。
胡阿姨将保温桶放在桌面上,解开盖子,米饭的香气飘散开来。
举办葬礼期间也不好大鱼大肉,花湜就请胡阿姨做了点清单的素菜。
“你快吃吧,吃完还要到前面去。”花湜把筷子递给他,自己去前面了。
楚姿还在那张椅子里坐着,动都没动一下,花湜叹了口气,从她身边走过。
她真不是什么圣母,她也是真心不喜欢楚姿。
过了一会儿,回到后面,季元晴已经吃完饭,花湜让他坐在那儿别动。
自己淘了一条湿毛巾,也不和他商量,把他的假肢脱下来。
脱下硅胶套的时候,花湜心痛地看到意料之中的画面,季元晴的左腿肿得厉害。
站了一整天,能不肿吗。
胡阿姨抹了把眼泪提着一个保温桶出去了,楚姿也没有吃饭。
花湜将温热的毛巾盖在他短短的左腿上,轻轻按摩残端的断面,季元晴倒吸了口冷气,闭上双眼脖子往后仰,双手紧紧抓住了椅子的扶手,青筋都爆起来。
花湜手上的动作没停,却放轻了一些,又担心用力不够达不到效果,看了他一眼,“你别老是站着了,明天记得休息休息。”
季元晴自嘲地笑了笑,“我忘了。”这一天他看着哥哥的照片想起来很多事,很多……已经被他刻意忘记的事情。
“没关系,我提醒你。”花湜没在跟他生气,不想再给他增添内疚了。
毛巾稍微冷掉之后,花湜又给他换了一条热的,继续按摩促进血液循环,帮他缓解疼痛。
一会儿之后,他左腿的皮肤都变成了粉红色,皮肉也没那么僵硬了,花湜松了口气,心里想着明天应该把他车里的拐杖拿出来一支给他用。
不过,这个家伙,花湜又瞥了他一眼,这么爱面子也不知道愿不愿意用。
不经意间却发现季元晴脸色是好了些,却……嗯,有些奇怪。
碰触到她瞥过来的视线,还狼狈地躲开了,顺着他的视线,瞄了一眼旁边。
脸色忽然变得通红,额……这个家伙,还有他兄弟,也太,也太,也太……活,活活,活跃了吧。
要脱假肢的话,都要先把裤子松开,这样子,现在的画面,真的是……唉。
可是,这也太不是地方了吧。
花湜狠狠埋着头,换了条干毛巾给他把左腿擦干,套上硅胶套,重新穿上假肢,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给他穿好裤子。
正在扣皮带的时候,季元晴终于好整以暇地捉住了她的手。
“阿花,这怎么办啊……”这嗓音……好沙哑,好暧昧啊。
花湜把头埋得更低,撇开视线,装傻。
季元晴却伸出手指勾起她的下巴,花湜急得一脑门子汗。
这人,也太……禽兽了吧,这是哪儿啊!
“阿花,你想歪了吧,我是想说,你还没吃饭,一会儿饭就冷了,可怎么办啊。”
花湜抬起眼,看见他戏谑的笑容。
耍我!
花湜脸色都紫了。
季元晴一把捞起她,放在腿上紧紧抱着,花湜不好意思,双臂绕过他的脖颈,狠狠捶了捶他的背,又把手臂收得更紧。
“元晴,明天用拐杖吧,过两天还要上山,你不舒服的话我会难过的。”她趁机在他耳边低声说。
季元晴沉默了片刻,也轻声回道,“好。”
“这是你哥哥的葬礼,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愠怒的声音吼过来。
花湜赶紧从季元晴身上弹起来,两人一起往门口看去。
这个一脸悲伤怨愤的女人,花湜认识,是季元晴的妈妈,她比上次见面的时候苍老很多,鬓边多了一些银丝,满脸都是泪痕。
上次见面的时候那写矜持端庄的气质,仿佛被她自己丢在什么地方了。
丧子之痛,花湜忽然想起来,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季元晴,最终什么也没说。
季元晴的爸爸站在他妈妈身后,仿佛带着满脸的失望。
花湜再次为季元晴觉得委屈,他们心里就只有季元煦这个儿子吗。
这时候楚姿跟了进来,拉着季妈妈的胳膊劝道,“阿姨,不是这样的,元晴累了一天了,现在才吃上饭,他……”
季妈妈甩开她,“你别为他说话,”又转过身看着花湜,“还有你,你在这里做什么?快点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花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季元晴面对父母的时候总是面无表情了。
季元晴撑着扶手站起来,把花湜拉到她身后,“我们已经结婚了,你让她走?你是想把我也赶走吗?”
“什么!”季妈妈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
花湜方才那一点恻隐之心,消耗殆尽。
都说婚姻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事儿,而如果有人非要将之变成两个人之间的事儿,她也不介意,她就不信了,她和季医生两个能过不好日子。
斗志高昂的花湜,下巴不由自主地抬了抬,由季元晴拉着与那一票人,实际上也就只有三个人,擦肩而过,大摇大摆地去外面坐着了。
照片中的季元煦仍然在微笑,唉,这个不知愁的少年。
很多年后,花湜回想那天的冲突,还是会感谢公婆确实是有修养的人,毕竟她与季元晴才领了证,不到二十四小时季元煦就过世了。
如果是迷信一些的父母,很容易往一些虚无缥缈的方向联想,而自始至终,他们虽然没有掩饰对她的讨厌,却也没有用这话来伤她。
如此,就留有一丝余地,为很多年后的缓和创造了可能,花湜的心里还是庆幸的。
季元煦过世的第一天夜晚,就在沉默和对抗中度过了,胡阿姨带着保温桶回去了,剩下的五个人分成两边,各据一方。
由于季元晴父母的突然到来和莫名其妙的冲突,花湜错过了晚饭的时间,那时候斗志昂扬,她也不觉得饿。
而多年饥寒交迫的日子,其实花湜的肠胃比较脆弱,初春的天气,夜来风寒,灵堂的门大敞着,无论坐在哪个角落都有风,花湜不由自主地揪起了衣服的前襟。
季元晴很快注意到了,“你去吃点东西吧。”
花湜看了眼外面,走廊里还是有灯光,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
不过,她还是吃点东西比较好,于是点了点头。
站起来往外走,季元晴却跟了上来,抓住她的手,“我陪你一起去。”
于是,两个人手牵着手,在另外三人颇有压力的目光下出了门。
季元晴的妈妈还是很像把花湜赶走,而第二天情况却有变了。
沈琳凌和柏桓一起过来吊唁,当然是冲着花湜来的。
花湜完全没想到一向没啥攻击力的沈琳凌竟然选择用这种方法帮她撑腰,而看了眼在她身后单手搭着沈琳凌的肩膀明显暗自得意的柏桓,她顿时明白了沈琳凌这次行动的合理性。
沈琳凌安慰完花湜就把柏桓撇下跑去安慰季妈妈,他们交情并不深,却彼此互相认识。
看在沈琳凌父母的面子上,季妈妈也不好再对花湜表现出太明显的敌意,尤其是沈琳凌还特别提到了花湜是她母亲苏沫的得意门生。
过了一会儿,夏沐霖也来了,还带来一束纯白的玫瑰花,看见柏桓在这里他有些意外,并没有多说什么就过去找季元晴说话了。
花湜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夏沐霖和季元晴在国外读过一所学校,不是一届的,算是校友,她在德国的很多情况都是夏沐霖从沈琳凌那里打听到再告诉季元晴的。
花湜对这个环节不太奇怪,毕竟他们这个年代六分理论早已人尽皆知,她疑惑的是为啥沈琳凌和夏沐霖离婚多年还能处得像闺蜜似的。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那天之后,花湜和婆婆的关系迅速进入了能够忍受在一个空间里,却可以忽略对方不存在的阶段。
后来沈琳凌问她,你和你公公的关系怎么样,花湜居然想不起来,好像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婆婆身上了,公公的表现在那段日子里好像不存在一般,这果真是同|性相斥吗?
从第二天起,下了一点小雨,到了季元煦出殡的那天早晨,终于晴了。
一早红霞漫天,伴着鸟儿欢乐的鸣叫,叫人觉得与这沉重的日子十分的违和。
这一天来了好多人,大都是季元晴父母的同事和朋友,大家一起去了殡仪馆参加了遗体告别仪式。
花湜作为家人站在门口,与见过季元煦最后一面的宾客握手答谢,她居然在人群中看见了任群林,这也不奇怪,任群林与季元晴的父母在一个工作单位。
他什么也没说,花湜也没有,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握手,擦身而过。
要说的早已说完。
花湜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见季元煦,早已形容枯槁的他,被化妆师还原了几分帅气,虽然还是那么瘦,却看起来面色红润,仿佛只是在那一片金黄色的银杏叶中睡着了,随时就可能煽动那羽扇一般的长睫毛醒来,看这个世界,看楚姿。
花湜看了一眼身旁的楚姿,她已经跪坐在季元煦的身边,隔着玻璃哭得没有力气再哭了。
隐忍了两天的季妈妈终于在见儿子最后一面的时候忍不住痛苦晕倒过去,就倒在季元晴面前。
季元晴拄着右手拄着一支肘拐,试图弯腰伸出左手扶住母亲,却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倒在自己面前。
花湜也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得到了怎样的超能力,几乎是瞬间闪身到了季元晴的身边双膝跪地一把抱住了险些坠落在地的季妈妈。
其实在她的心里,季妈妈怎样她根本就不关心,只是在那一刻,她眼前闪过季元晴沉痛失落的眼神,心中就只有一个信念,她不要季元晴难过。
“她没事!”花湜忍住膝盖上的疼痛,第一时间抬手挡住急着俯身的季元晴,在身旁众亲友的帮助下把季妈妈拽了起来。
季元煦的一体终于火化了,大家一起上山安葬了他。
看着被土壤慢慢掩盖的小盒子,花湜觉得有一些事情在她心里也该埋葬起来了。
忽然有种舒了口气的感觉,人死如灯灭。
那一把从她失明就一直燃烧,直到回到有阳光的世界却依旧在燃烧的火,也终于该熄灭了。
以后什么也不想,就和季医生好好过日子,花湜这么打算。
告别了亲友,从山上下来,季元晴就只拉着花湜,谁也没理睬直接回家了。
季元晴最近心情一直不好,花湜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决定还是不打扰他。
他紧紧抿着嘴唇,脸色很黑,花湜不懂他与他父母的恩怨,也无从劝解。
初生的孩子,最依恋的无疑是妈妈,父母无疑是最重要的人,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关系可以变得比情敌还要冷淡。
在漫长的成长岁月中,一件件事情累积,感情越来越淡,依稀会觉得有迹可循,而蓦然回首,又看不见那一路艰辛的崎岖山路。
花湜一个人对着车窗感叹,直到被季元晴一把抓下车。
这人怎么这么匆忙啊,花湜疑惑着,跟着他进了电梯,开门进屋。
关门的刹那,季医生沉着脸丢下一句,“把裤子脱了坐到沙发上去。”
然后大踏步拖着那一条踝关节不能动的左腿进了卧室,花湜看着他掩饰不住蹒跚的背影,一个人站在玄关处,为难地启动已然死机的大脑,消化这句话。
沙发上?
花湜抬手捂住了通红的双颊,季医生,也太暴力了!
她没听季医生的话,反而快速在外间的浴室里冲洗了一下,闪身进了衣帽间换了一身睡衣。
连沈琳凌这种婴儿似的女人,都晓得一个道理,那就是遮一点再露一点才是最吸引人的。
于是季医生从洗手间里出来,就看见了穿着一身性感的睡裙坐在沙发里的花湜。
他严肃地点了点头,“嗯,这样更好。”
这个,季医生这个态度,不太寻常啊。
花湜正疑惑着,终于看见季元晴手里提着的东西,那是一个药箱。
他应该只是简单洗了下手,脱了外衣,左腿上还套着假肢,踩着地毯一步一步走近。
在她身旁落座,示意她把腿翘在他的右腿上,这才打开手边的药箱,摸出一瓶红花油。
抬手撩开花湜的裙摆,露出一双青紫的膝盖,季元晴的脸色又沉了沉。
他倒了点红花油在手心,搓热之后就在花湜膝盖上开揉,花湜立刻痛得大叫,双腿乱蹬一气,险些把不好维持平衡的季元晴弄倒。
她又惊叫了一声,赶紧搂住季元晴的脖子,两个人都虚惊了一场。
其实没有那么疼,花湜只不过是自己想歪了,不好意思,借住惊叫掩饰,却把季元晴给心疼得不行。
发现把他给吓着了,花湜赶紧撒娇,“其实不怎么疼的,就是点淤青,最多两周就消了,最近又不穿裙子,还是别揉了,受罪。”
季元晴的脸又是一沉,简直到了黑无可黑的地步,学着花湜平日里的样子咬着牙凶狠地拍了一下花湜青紫的膝盖,惹来花湜“嗷”的一声轻呼。
他看着花湜一副要抱头鼠窜的架势,直接按住她的双腿,叹了口气,“亲爱的,以后不要为了我那么做,我妈在地上摔一下没关系的。”
花湜眨巴眨巴眼,愣了半晌,梳理了一下几乎断掉了思路,最后还是表达出了最直接的想法,“亲爱的,我可不想咱们的儿子以后对他媳妇说这样的话。”
虽说儿子们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而广大母亲还是隐隐地存在一些黑暗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自己和儿媳妇一起掉进水里,儿子会先把自己救上岸去。
季元晴也愣了愣,颓然靠进沙发里,抬手无助脸,也不管手掌上都沾满了红花油,半晌,他才道,“我只是不想看着你为了我受伤。”这样子我会觉得自己很没用。
花湜方才就温暖得咕嘟咕嘟冒泡泡的小心脏,终于有了种火山喷发的慰贴,好吧,实际上这慰贴温度很高,快把她给融化了。
原来季元晴他全都明白,她为他做的选择,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他都看在眼里。
“这不是很好?”花湜有些美滋滋的,“媳妇和老娘一起掉进水里,她们相亲相爱自动一起游上了岸。”说到激动的地方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你是个多有福气的丈夫和儿子啊。”
季元晴眨了眨眼,暂时把这几天积累的颓败感放在了一边,他忽然发现花湜这个老婆口才很好。
很好很好,怎么以前没发现?
花湜看见他若有所悟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说得太有道理,太有创造力了,她一个下意识的举动竟然解决了男人们的毕生难题啊。
沉浸在这样的喜悦和自豪中,她觉得她家季医生满脸油光光的样子太可爱了,伸出小舌头舔了一下。
下一秒,整张小脸皱成了菊|花,“好苦……你怎么不告诉我的。”
季医生无辜道,“我又没尝过。”
花湜立刻从季元晴的怀里窜起来,飞奔到浴室漱口去了。
季元晴撑着沙发扶手缓缓站起来,一步一步跟在后面。
“元晴,咱们什么时候换个大点的浴缸吧,”花湜一边帮季元晴脱衣服一边道,“就像电视里那样的,正方形的或者圆形的。”她看了看四周,这间洗手间空间还是很大,换个大点的浴缸不会影响季元晴坐轮椅时候的使用。
季元晴自己脱了假肢,左腿的残肢毫无意外地红肿得厉害,花湜将他的假肢放回衣帽间,回来扶着他坐进浴缸里。
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的迹象。
看了看水中短小的红肿的左腿,还是不放心道,“明天别急着上班去,多休息一天吧。”
季元晴点了点头,低头检查了一下左腿,还好,没有破皮,“我请教学秘书把补课安排在周六了,这几天就在家里休息。”
“嗯,乖。”花湜坐在浴缸边上,把洗面奶寄给他,却被他拽住手腕,一把拖进浴缸里。
花湜再次惊叫,她觉得今天干了那么多次小女生的专属业务,有些不好意思。
水花四溅,立刻沾湿了她的睡衣和头发,却被温暖的气息包裹住。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缩在季元晴的怀里,他一手护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拢住她的腰,整张脸都被打湿了,睫毛上还粘着明亮的水珠。
而她,手里还抓住那管洗面奶,双脚耷拉在浴缸外面,其中一只脚上还颤巍巍挂着只拖鞋。
她很像撒撒泼,却被他专注却蠢蠢的表情蛊惑,嘴唇就吻了上去,用力勾住他的脖子收紧双臂,也不管身上的湿衣服把她绑起来似的,因为季元晴的拥抱也很紧很紧。
就在这么动人的时刻,门铃不识时务地响了。
两个人均是懊恼地分开。
花湜从季元晴身上爬起来,跨出浴缸,带起一阵水花,浴缸里的水位也跟着下降不少,她按住季元晴,“你慢着点儿,这地上都是水。这个时间应该是抄煤气表的。”
花湜在浴室里就把睡裙给脱了,跑到衣帽间抓起一件厚实又保守的睡衣就去开门了。
小区的保安很完善,非住户上来都要登记,而抄煤气表的工作人员一般都是女性,花湜也就没有去认真整理衣着。
生活却总是给人带来惊喜,今天也不例外。
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俱是中老年,男的儒雅,女的端庄。
只是很不巧,他们是季元晴的父母。
花湜用力拉扯嘴角让自己保持微笑,侧身让他们进来,热情地提醒不需要换鞋了。
他们这这儿平日里没客人,所以只有花湜和季元晴的拖鞋。
走过玄关的时候,花湜从略微反光的墙面上看见自己的形象,内心一阵恶寒,她赤着脚,身上一件粉色的珊瑚绒睡裙,上面贴着一只超大的兔子,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发梢还压在领口里没来得及拿出来,她稍稍落后一点,偷偷把发梢从衣服领子里拽出来。
“请坐。”花湜在他们俩落座之前,象征性地客气了一下,然后就看见季元晴的父母一起优雅地落座,一起抬起头看她。
花湜觉得有些尴尬,就听季妈妈道,“元晴呢。”这语气像是在对着服务员。
花湜无语,不过,这至少比意见么就骂人好很多不是吗?
于是她继续扯嘴角,继续放松声带,“他还在洗澡,马上就出来。”
然后如愿看见季妈妈皱了下眉,心下忽然有种宠妃挑衅皇后的窃喜,这是什么恶趣味啊。
季妈妈还没来得及开口,季元晴就从屋里出来了。
他身上穿着居家的上衣和运动裤,左腿的裤脚叠好别在腰后,拄着一对肘拐一步一步走出来,速度很快。
他这是救她来了,花湜挑了挑眉。
季元晴走进客厅没有看他爸妈,而是上下打量了一下花湜,说了句,“快去把袜子穿上。”
花湜很是乖顺地“哦”了一声,“我去给你们泡茶。”颠颠儿地跑进里屋去了。
花湜去屋里了所以没看见,季元晴的父母看见季元晴的样子都很不习惯的表情。
季妈妈更是盯着季元晴的腿看了一会儿,就流下眼泪来。
季元晴看见了就好像没看见一样,拄着拐杖绕到沙发前面,扶着沙发扶手和拐杖缓缓坐下来,扯过一边的抱枕垫在腰后,然后把拐杖收好靠在沙发扶手上。
这一连贯的动作已经是十几年的习惯,而实际上,却是第一次展现在他的亲生父母面前。
那次车祸之后,父母也就是回来了三天,处理了一些他们觉得应该处理的事情。那时候季元晴还在昏迷,他哥哥也在昏迷。等他去美国上大学的时候已经可以用假肢走路了,而父母在华盛顿,他在坎布里奇,也并没有更多的时间相处。
他失去一条腿之后的痛苦和艰辛,他们一眼都没看到过。
现在想来,内心里还是有些怨怪他们的吧。
想到这里,季元晴扯出了个笑容,“爸、妈,这么晚了,怎么不在家休息?”
“不放心你,所以过来看看。”季爸爸看季妈妈还在垂泪,只好开口说。
季元晴垂下眼帘,没回答,撑着茶几的边沿,从下面的抽屉里找出一盒抽纸放在桌面上,递给对面的季妈妈。
然后往后靠回沙发里,等着他们继续说。
他可不相信,自己这对习惯性缺席,却总在不合适的时候添乱的父母这次来看望他是出自什么皆大欢喜的目的。
如果他们还是冲着花湜来的,想要破坏他们的婚姻,季元晴绝对不允许。
“我很好。”季元晴回答,笑容这才有些真心,几年前为了花湜,他也和父母激烈争吵过,而现在,他和花湜已经是合法夫妻,已成定局,只要他们自己不同意,没人能拆散他们。
而且,有花湜在身边,已经足以抚平他内心所有的怨恨和遗憾。
季元晴的妈妈听见他这么回答心里一梗。
来之前,她已经拿定了主意,一定要让季元晴和这个女人离婚,她是不能接收花湜这样的女人进她的家门的。
而看见季元晴只有一条腿的样子,她忽然觉得没有底气提出这样的要求,她的儿子,实在是太可怜了。
一个儿子已经走了,另一个儿子成了这个样子,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季妈妈想到这里,悲从中来,哭得更伤心了。
花湜顶着满屋子的低气压进了客厅,放下三杯茶,抬眼瞄见季妈妈老泪纵横,眼巴巴看着季元晴,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抱着托盘准备进屋。
季元晴却叫住她,“花湜,爸妈要走了,咱们送送。”
然后就沉着脸,扶着花湜的手站起来,接过花湜递过来的拐杖,一马当先往门口走,他们家很大,这么走几步还不到一半路程。
于是他有充分的余地回过身,用目光从容地送客。
季妈妈一脸的伤心欲绝,季爸爸则板着脸。
他们也许争执过,花湜在厨房里泡茶,只听到季妈妈隐隐约约的哭声,也不知道具体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时间不早了,我们要休息,你们也该回去休息了。”季元晴揽着花湜的肩膀继续赶人。
季爸爸“哼”了一声,转身拉着季妈妈站起来,大步朝门外走。
擦肩而过的时候,季妈妈不舍地唤了一声,“元晴……”
季元晴抿着嘴不动,花湜想劝却被季元晴拽了一下。
她还没来得及和季元晴交换眼神,季妈妈就扶着额头倒了下去,季爸爸眼疾手快托住了。
花湜赶紧过去帮忙,把季妈妈扶到沙发上坐着,“要不要叫救护车啊。”花湜关切地问,这项活动她已经轻车熟路了。
季爸爸摆了摆手,“没事儿,老毛病了,不碍事。”
季元晴听了脸色变了变,虽说一直讨厌他们,根本不想和他们亲近,却没想到他这永远都很忙的父母身体上会出什么问题。
是啊,他们都已经年纪大了。
花湜凑在季医生耳边小声道,“元晴,你不是医生吗,给阿姨看看。”
季元晴点了点头,快速走了过来,拉过母亲的手查心率。
花湜又进厨房倒了杯热水端出来,季妈妈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情绪也平复了。
这天季元晴的父母留宿在了他们家,他们家没有客房,花湜和季元晴只能把主卧让出来,两人手拉手去书房打地铺了。
因为事先没有准备,季妈妈和季爸爸只能穿他们的睡衣,花湜找出一件新的睡衣给了季妈妈,她没拒绝,还说了谢谢。
夜里,两人一起蜷缩在被子里,花湜拉了拉季元晴的手,“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把房子重新装修一下,弄个客房什么的。”
季元晴把她搂过来,“顺便再换个大点的浴缸。”
“嗯,”想到这个提议他还记得,花湜开心得很,想到刚才季妈妈的样子,犹豫着想问,“你刚才说什么啦,把你爸妈气成那样?”
最后还是没开口,那是季元晴和他父母的事情,她过问了反而添乱。
而之后,事情朝向比较诡异的方向发展,季元晴的父母用最快的速度申请了假期,一连在他们家住了十几天,美其名曰,关爱季元晴。
好吧,不知道季元晴作何感想,花湜却是格外庆幸自己需要每天去上班,她自己一个人生活很多年,后来和季元晴在一起,也都是安安静静的,忽然多出这么多人,她实在不太习惯。
而每天回家看见季元晴无可奈何的暗沉脸色,还挺同情他的。
两天之后,季元晴提前去上班了,花湜没有拦着。
不过还是有些可喜的成果,季元晴的父母总算是搁置了对花湜的反对,见面也没有故意让她尴尬,大家总算是能和平生存在一个空间里了。
半个月之后,两尊大神终于自动回去工作岗位,却愉快地表示他们会尽快打报告退休,然后回国好好照顾季元晴。
于是,季元晴原本松了口气的神情,再次紧绷了起来。
花湜忽然想起沈琳凌有一次闲聊的时候讲的话,“她想起来了,对我展示母爱,我不是故意让她为难,我只是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