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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别与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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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6月20日
第二天出院的时候,季医生还是坐在轮椅里的,他转着轮椅转了个方向,向花湜伸出手,“花湜,祝贺你康复。”声音还是如往常那样低沉温柔。
季医生个子很高,即使以前看不见,花湜也能感觉到,而从这样的角度俯视,花湜觉得有些不习惯。
微微垂下眼,就能看见他头顶的旋儿,季医生的头顶有两个旋儿,花湜会心地翘起嘴角。
下一刻,又觉得很心酸,他完美得老天也嫉妒了吧。
这还是花湜第一次与季医生如此郑重地握手,这预示着一种告别,花湜看见自己布满清浅疤痕的小手被季医生白皙整洁的大手握在其中,忽然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
季医生的手温暖柔软,一种复杂的心虚充斥了花湜的内心。
就要说再见了。
“有人来接吗?”季医生仰着脸状似平淡地问了一句。
花湜对上他的眼,漆黑深邃,看不出情绪,只有一丝惯常的温柔。
“我自己打车回去。”花湜微笑着回应,她无法理解心底的一点小希冀从何而来。
“我送你吧。”季医生很快这么建议,给花湜一种错觉,好像他早等在这里。
可是她怎么会自作多情,季医生这么优秀的男人,应该不会对她有意思吧。
垂下眼帘再次对上他的眼睛,“我自己可以的,耽误你工作就不好了。”
花湜看见他的眼神暗了暗,她曾经想想季医生的眼睛,觉得拥有那样低沉回转嗓音的男人应该总是意气风发的,不曾料想他也会出现落寞的神色,怪叫人心疼的。
好在花湜只是心疼了一下下,季医生再次开口,“你昨天才复明,一个人会有危险,我今天请假。”
他也在注视她,三两句就驳回了花湜拒绝的理由,她没有借口再拒绝了吧,再拒绝就太没礼貌了。
花湜一时间完全忘记了人家身体还没恢复,一边点头一边心虚,怕季医生看穿她内心很雀跃。
“那么走吧。”季医生看到她点头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眼角隐隐有两条翘起的纹路,这是花湜第一次看见他笑,与往常礼貌的微笑完全不同。
花湜觉得喉咙被心脏给顶了一下,她在心里问了自己一个傻问题,季医生的每个病患,出院的时候都会被他亲自送回家吗?
该不会是碰到变态医生了吧,这是她心里冒出来的第二个想法。
花湜心里转这些小心思的时候,手指一紧一松,手中的旅行包已经被季医生接过去搁在腿上。
“哎呀,很重的。”花湜急了,昨天他还疼得差点把膝盖骨给抠下来。
“没关系。”他已经转动轮椅从花湜身边划过,微微侧过头,笑了笑。
走出季医生的办公室,走廊上是幢幢的人影,花湜很不习惯,她在黑暗中生活了十年,那时候世界里没有这么纷乱的画面,她用耳朵去听,来判断距离和速度,而视觉这么直接的刺激,竟让她一时间无所适从。
“把手搭在我肩膀上吧。”又听他道。
花湜很听话地将左手搭在了季医生的肩膀上,季医生坐在轮椅里,双手缓缓转着轮圈,轮椅的宽度正好开出了一条路,不用担心被人撞到。
花湜索性闭上眼,回荡在走廊中的来苏水和药味之外,她还辨别出了季医生头发上发蜡的味道,他每次给自己检查眼睛的时候,这样的味道就会飘进鼻尖。
走廊里,电梯里,大厅里,总有人来来往往,嘈嘈杂杂的,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花湜一直闭着眼睛。
忽然,缓缓向前的轮椅停了下来,花湜没有预料,膝盖撞在轮椅上,下意识睁开眼,才发现已经走到了医院大门外,再往前就是台阶了。
“对不起。”季医生感觉到她碰在了轮椅靠背上,扭头道歉。
“没关系。”花湜不知道自己为啥又觉得心虚了,难道才复明一天,听力就下降到如此的地步?
这样子怎么养家糊口、填饱肚皮啊。
眼角瞥见大理石台阶,回过神儿来,赶紧将旅行包从季医生的膝盖上接到手里,“季医生,送到这里就成了,路上我会小心的,谢谢啊。”
她三步并两步下了那不高的台阶,回过身来冲季医生挥了挥手,没有等他回答就往医院外面跑去了。
十年来,她还是第一次用如此频率的步伐走在路上。
黑暗的世界,已然离她远去了。
季元晴坐在台阶上的轮椅里,左手扶在左腿的膝盖上,一直看着那个活泼的身影徜徉在明媚的晨光里,直到看不见。
漆黑的眼眸垂下,掩去了落寞与伤心。
花湜,咱们还能见面的。
2010年6月30日
回到七彩的世界已经有十天了,花湜在家里休息着没有感觉不适,就开始恢复工作,她并没有固定的工作,而是同时打两份工。
平日里在一家艺廊里帮着整理材料,艺廊的老板是个盲人雕塑家,负责日常管理的是个比她大两岁的新锐画家,花湜在艺廊帮老板整理资料,老板很慷慨,收入不低。
同时,她还挂名在同一个街区的一家琴行做调音师,那是她找到艺廊的工作前赖以糊口的营生。
花湜的父母都是顶级乐团的成员,母亲是大提琴手,父亲则是指挥,花湜从小修习钢琴,十二岁就过了钢琴十级,十四岁的时候已经拜在名师门下,只是入学还没有几个月,就发生了车祸。
目不能视的花湜只好跟着姑妈回了老家,再没有机会碰钢琴,直到五年前,只身回到了这里。
她是必须回到这里的,因为爸爸和妈妈都埋葬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