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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繁花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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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你在哪里?”
“妈妈,小曈在这。”
“妈妈……”
记忆里模糊得连褪色的黑白都渐渐淡去的影子如同光点般散开,声声啜泣着的稚嫩声音萦绕耳边,仿佛最后喊到声嘶力竭的那个人是自己……
不。
长长的睫毛翕动,焚夜缓缓睁开眼,从被子里抽出右手,背过掌心搭在了额头上,黑色的瞳孔像是十五月圆之日恒久不变的暗色夜幕,折射出冰冷漠然的亚光。
那个人就是她没错,不过,是五岁的她。
合家欢乐的新年和妈妈走散,被拐卖到火车上,偷偷在某一站溜出去,却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谁也不认识,什么都不知道。
所见的,所想的,统统都是蒙着一层暗灰的空白。
被毫无意义地“拯救”,虽然在后来的她看来,那所谓“拯救”或许有刻意的成分。毕竟,那么大的一所城市,怎么就…那么碰巧地把她送到了组织明面上用来网罗新血的孤儿院呢?
不会在飘雪的夜里在外冻死饿死,却必须为自己的食物去争抢。
食物是每人一份没错,只是孩子总会愿意自己得到更多,哪怕多出的部分最后只有腐坏僵硬被扔到垃圾桶的下场。
天真,却又残忍。
人性在那里,在幼童天真烂漫的年纪,被刻意顺应的欲望,所放大。
但尽管如此,焚夜后来也从没想过要怨恨。
恨谁呢?人贩子?把自己送到孤儿院的人?组织?
可是,为什么?
不论最初是怎样曲折艰难,至少,已经活下来了不是吗?
淡色的薄唇扯出浅浅的弧度,焚夜坐起身,盖在身上的被子从肩头滑落,她扫了一眼窗台上半开的黑色花朵,眉眼中渐渐带出嘲讽。
过往,没有任何计较的价值。她早就过了…在脆弱的时候…哭着找妈妈的年纪。
没有人不会迷茫,也没有人永不脆弱,就如同没有谁能一直披着光鲜华丽的骄傲外衣完美地抹去身后孤单的阴影。
走下床,长长的黑色发丝拂过床边,焚夜看着眼前的黑色花朵,抿起唇,若有所思。
这世间并没有什么巧合,所有的结果之所以能够成立,都无法彻底脱离这个过程中的必然。
两个晚上,七八个梦,在那之后展开花瓣的花朵。
要说没有原因,她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回想起最终比赛的要求,她微眯起眼,到底也没说什么。
这花有古怪,她知道。现在推断来看,无外乎是以梦境的形式呈现别人曾经最黑暗、绝望等等充满了负面情绪的记忆,把那些重新来过。
披上搭在衣架上的暗红色大衣,焚夜理出头发,慢条斯理地走出房间,在关上门的那刻,瞄了眼在晨光下依旧固执地黑暗着不沾染一丝光亮的花朵,轻轻地笑。
既然是被丢在失去色彩的记忆里的过去,就永远也没有机会超越无可比拟的现在。
迷境再怎么真实,也不过只是幻术。
低级的幻术只是单纯的骗术;中级的幻术掺杂真实,似真似幻,远远地诱人深陷;高级的幻术抓住人掩藏在伪装之下的心灵缝隙,让你明知虚假偏还心甘情愿。
说到底,这一类的能力,骗的不过是人心。
焚夜掩起唇,抬眸,视线穿过客厅半开的大门,远远地飘忽绵延,不知抵达谁的视野。
嘛,稍微感谢一下好了。毕竟有些东西模模糊糊地记着,让她有点不太放心呢,这样一来,被丢掉的、缺失的记忆片段,都可以找回吧……
那时和库洛洛去终赛赛场按照规定挑选花的时候,那道来自不远处的长久凝在她背后的温柔视线。
似曾相识。
恍惚间,有微醺的暖风拂过耳畔,脸颊上还有意大利炙热阳光亲吻过的温度,蜿蜒曲折的海岸,浮动着的碧蓝海水……
焚夜忽的想起一双宝石红的眸子,清澈温柔,却有着醉人的颜色。
“喂!”
是谁呢?
“喂!焚夜你怎么了啊?”衣袖有着被扯动的触感,焚夜蓦地回神,看到那双大大的蓝色|猫眼,眼里的情绪不动声色地稳定下来,唇畔浮出了惯常的戏谑微笑:“啊啦,奇犽你莫不是在担心我?真感动~”
“切!”对方偏过头:“你想太多了。”
“是吗?”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焚夜挑起眉反问,倒是没有指望他回答什么的意思。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奇犽猫的傲娇毛病已经摸得不能再透了,这娃要是什么时候直白地表露出真心,那才事情大了。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闲的实在无聊的焚夜刚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踱进厨房折腾早饭。
“奇犽,去看看。”
尽管觉得奇怪,毕竟她搬来这些日子很少和周围的邻居交流,串门子这种事不可能。
库洛洛…那货自觉着呢。敲门这种客套事他回来会做才有古怪。
所以,来的是陌生人,至少是奇犽不认识的。
唔……
把近来的事一一梳理一番,心里渐渐有了答案,焚夜抬起右手抚摸着下唇,一下又一下,左手半握成拳抵着冰凉的灰色大理石桌台,并不甚注意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没有丝毫要马上出去的意思。
“焚夜!”奇犽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音量有刻意的放大却并不急切。
唇边的笑容似乎是一瞬间灿烂了起来,焚夜拂了拂额前垂下的刘海,走出了厨房,视线几乎可以说没有一分的偏移,就那样对上了门外那双宝石红的眼眸。
“好久不见。”停顿了一下,她看了看来人陌生的脸,接着道出了一个名字:“西莱斯。”
“这正是我想说的。”对方上前一步,看着她勾了勾唇角,宝石红的桃花眸中,是流转的温柔波光:“我很想你,曈。”
最后那句话他是用意大利语说的,所以旁边的奇犽听不懂,但是那神色、那模样,白痴也知道大概是表达什么的了。对此,默默远走充当背景图的奇犽童鞋站在一片阴影里捂着嘴呵呵偷笑,对不在场的某团长暗暗寄语:实在抱歉,这不是我的错。明白儿点地翻译就是:噗哈哈!库洛洛你这货要被撬墙角了!~本少爷着实管不了哇咔咔咔~
久未见面的人有话要说,无论怎样都不可能是在对方家里,即便明知道自己所说的语言其他人听不懂。
所以当库洛洛从苏米尔图书馆回来的时候,只有坐在沙发上一条大腿搁在长几上的奇犽从电视机前移开几分视线,回头给了他一个“啊,你回来了”的眼神。
“夜呢?”
“出门了。”
环顾了四周一圈,并没有什么异常,但是库洛洛还是敏锐地从对方的语气中觉察到了不对。“她…一个人出去做什么?”
“谁说她是一个人来着?”对方颇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瞥向他的眼神有点看好戏的意味。“是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一起出去的。”
别看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库洛洛得到的信息量可大了。奇犽不认识的男人,那也就是说不是西索过来了;一起出去……如果是其他团员譬如侠客,以夜懒得出门的态度,需要什么应该会让别人代劳。
反之,既然她会选择出去,那也就代表着想要避开,而且那个男人是连他都不认识的。再看奇犽的表情和态度……
库洛洛的表情未变:“哦,我知道了。”
听到背后的声音渐渐消失,奇犽背过身,看着蜿蜒而上的楼梯,面上戏谑的表情一收,多了几分显得早熟的味道,他摊了摊手,抿起唇模糊不清地低喃了几句:“我可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不过看不惯你和库洛洛现在这种状态而已……”
另一边。
“真高兴,曈能认出我……”
“你不是一样?”低头看了眼精致的浮雕瓷杯里腾升着的蒙蒙热气,焚夜轻笑道。
西莱斯定定地望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笑容纯净,带着显而易见的满足。“那之后…还能再见,真的很好。”
似乎是被他的话触动了什么,焚夜动了动唇,却没立即开口,黑色眼睛透过大大的落地窗看向人来人往的步行街,用一种平和到让人觉得有些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其实我很好奇。”
“嗯?”
“为什么…直到最后…都不怨恨呢?”终究还是想起,那时面临死亡也依旧盈着坦然、温柔的,是一双宝石红的眼睛。
“唔……”对方沉吟了很久,像是在思考,目光却渐渐飘忽起来:“大概是因为…是你吧……”
不是不能动手,只是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我都不想把自己最血腥尖锐的利刃朝向你。
不算直接但又很明显的表白。焚夜托着下巴笑了。
不是不懂得这些,事实正相反,她懂。
总会有无法直接做到的任务,感情的利用在所难免,而为了确保任务的成功性,知晓目标对自己的情感达到何种程度、能够完成怎样的利用最大化是潜伏组每一个成员的必修课题。如果不懂的话,又怎么可能准确分析出来呢?
只不过,无法回应的东西,即便看在眼里,她也不可能予以同等的报偿。
她低下头,将杯里暗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薄唇上有些微的湿红驻留。“我想,我该回去了。”
“好像是这样呢……”对方温温地笑着回应,是那种不同于库洛洛的,真正温柔如水的笑容。
焚夜站起身,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西莱斯微笑不语,目光从她转身前额前垂落的碎发缓慢滑过唇畔,再由唇边辗转移到下颚,最后久久地停在她离去的背影上。
那个人的脊背挺直,长发拂过的弧度冰冷决绝。
他真蠢。
怎么会在那时见到对那个男人真实笑着的她时以为她变了?
瞳从来没有改变过。
她伪装时永远真实,她做出的决定哪怕已不是曾经也绝不会分出一丝一毫的目光回头去看一眼,她离去的背影也永远那么…毫不留恋……
在餐桌上放下几张戒尼,西莱斯也起身离开了。
正午的阳光还很热烈炙烫,像极了记忆里意大利的日光,以及,那永远不冻的海港。
未说出口也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终究会成为埋藏在名为“过去”的灰尘里的弃物。
死亡并不可怕,我想过自己各种各样的死法,跳楼、仇杀、中毒、爆炸……后来才觉得,死在你手里最好。
因为直到一切结束的最终,你的目光都一直停留在我这里,眉间心上。
不管这目光是冰冷薄凉还是虚假温暖,那细碎的光钻所注视着的人,是我,只是我。
西莱斯是个很好的人。
抛开难度而言,他算得上是焚夜历时最长的目标。
温柔淡静,聪明谨慎,是她欣赏的类型。
不过自始至终,她对他的定位都是任务目标,曾经有过的一丝情绪波动也已经得到解惑,所以,除了被那双温柔红眸唤起的记忆,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留存。
身份,乃至所处世界的更改并不足以让她换掉那个定位,事实上,她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过去,就要干净利落地抛掉才叫过去。
她喜欢她所欣赏的人径直向前不再回头,挣破过去的虚幻罗网,冲向属于自己的新的未来,而不是沉溺在虚假带来的情感里悲伤;她喜欢那双温柔醉人的宝石红眼眸里没有迷茫和失望,带着记忆里模糊记得的温润宁和。
他本就是那样的人,也应该那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