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江山》一秒

6、陆

　　人命没有一棵草值钱！
　　这或许是三人有生以来听到的最为震惊的一句话，这是在杞国，立国三百年之久的杞国。朗朗盛世，并非那战火纷飞的年岁，命比草贱怎么听都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凉沫初见三人还在发愣有些不明白何处值得这般惊讶，想着天色渐晚，自己还要去吃晚饭，她只好又解释了一句：“普天之下比人金贵的药草多得是，这味碧血莲根草比起其他的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凉沫初的话多少令李叔和四儿感到些许释然，也许不是这草太贵，而是我们没见过世面？

　　“凉小姐！”
　　时迁显然不这样想，他忽然朝前一扑，一把抓住凉沫初的衣袖，仰着头苦苦哀求，泪水在他眼中不住打转，“求求你救救芊芊，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救芊芊？”
　　时家兄妹可怜，但凉沫初一点也不动容，不是心肠硬而是她本就不知同情为何物，无论是时迁卑微的哀求还是时芊芊遭遇的痛楚，都无法打动她，哪怕半分。
　　“我说过，药材很贵，她没有这药材值钱。”凉沫初不懂时迁这样的乞求有什么意义，这小姑娘不如药草值钱而且即使有碧血莲根草也不一定能治好，为什么还要这样挣扎。
　　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甚至连朋友也没有的凉沫初天生就是孤独一人，她或许是永远都不会懂得有的时候，命比草值钱。

　　“哥哥，芊芊喝那些药就会好的。”时芊芊看出时迁的窘迫，如果没有她，哥哥一个人会过得很好很好，她不想成为哥哥的累赘，她不喜欢拖累哥哥的自己。时芊芊笑了起来，笑容很甜，一双大眼也弯成小小的月牙状，以前时迁不高兴时，她都会这样笑着朝时迁撒娇。
　　“芊芊不要看病了，哥哥，咱们回家吧。”

　　“芊芊别闹。”轻叱了时芊芊一句，时迁依旧死死攥紧凉沫初的衣袖，仿佛是溺水的人死命拉住棵漂浮的稻草，“凉小姐，我求求你救救芊芊吧，哪怕只有一点希望也请你救救她。”
　　时光好像一下子回到那个站在药铺门口的上午，一样的无助与绝望将他紧紧包裹，扼住喉咙，让他几乎喘不过气。那么拼命的做工那么拼命的活着都是为了谁？从父母离开的那一刻始，这个瘦弱的少年就已把守护妹妹作为他此生唯一的意义，没有了时芊芊，他要怎么活下去？
　　“我可以给她驱毒，不过你拿什么来交换碧血莲根草。”如果是些普通药草，凉沫初会尝试学着像卜羽那样帮助他们，可碧血莲根草绝非凡物，它比时芊芊贵重不知多少倍。要不是想到自己带来的银两都丢了，她是绝不肯与时迁交换的。
　　“凉小姐，我没有钱。”时迁有些难堪却很诚实的说道。
　　肚子好饿，凉沫初闻言直接转身抬腿便走，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等下！”眼见凉沫初要离开，时迁急忙扑过去张开双臂将她生生拦了下来，急急说道：“凉小姐，虽然我没有钱，但是我有力气，我可以干活还清药费。”
　　“让一下，你挡到我了。”凉沫初语调平缓道。
　　“我……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偿还药费！”
　　如果卖了自己能救妹妹该多好，他想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卖掉自己，他觉得此时的自己真的很没用。只要一涉及到妹妹，时迁总会丧失冷静，昨日还只是想想罢了，今日他竟直接说了出来，或许连他自己都想不到，可他却并不后悔。
　　“我要你没用。”语气普通得就像是平日闲聊的一句。
　　可在旁看着的四儿和李叔，早已被凉沫初这油盐不进的姿态弄得都不知该摆出个什么表情才好了。

　　茶肆外，夜幕降临，偌大的澜沧湖如银镜般倒映出整片天空，湖水里的天空一样有点点星芒在断续闪烁。

　　沧澜茶肆里，就在时迁几乎快要放弃了的那一刻，凉沫初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抓过他的手，纤指悬于他手腕脉上，闭目仔细凝神听脉。
　　时迁瞪大了双眼，内心如波涛汹涌，手上却不敢动一分一毫。
　　不知发生些什么的李叔和四儿也一同盯着两人不放。
　　时芊芊看几人都看着凉沫初，也一起眨着大眼睛歪着头奇怪的看过去，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过了许久，凉沫初睁开双眼，朝着时迁点点头，令时迁一头雾水满脸茫然之色。
　　“与我想的一样，”凉沫初解释道，“你之所以没有中毒，是因你生就百毒不侵。”
　　“这是……什么意思？”时迁非常疑惑，李叔与四儿也同样疑惑的看向凉沫初。
　　“你父母育你之时同样在你的体内留下了剧毒，可是和你妹妹不同，这些毒在你的身体里不止没有蔓延，反而越来越弱甚至彻底被清除。而在驱毒的过程中，你的身体里大概产生了可以抵御毒素的东西，百毒不侵多少有些夸张，但是抵御并驱除大多数毒药没有问题。”若不是忽然想起母亲和父亲留下的那本医书上记载过这种情况，凉沫初是如何也想不到这里来的。
　　“但是这样又如何？”知道这个消息对于时迁来说毫无意义，他现在只想治好妹妹的病。
　　“如你这般的体质虽然也有但是很少，只是你与他们的成因不同，”凉沫初又想了想该怎么措辞，毕竟在挣钱这方面她没有任何经验，“很多医毒世家都需要药人来试药效，像你这般百毒不侵的身体是最好的药人，他们大概会给你很多银钱。”在凉家也有许多普通的药人，凉沫初用过几次觉得效果不好就不再用了，至于他们是否得到报酬，又得到多少，此前从未踏出凉山半步的她自然不知。
　　“药人需要做些什么？”再怎么经历丰富，时迁也不可能会知道，但他却动心了。
　　“试药，说出自己服药后的感受。你的身体百毒不侵，可能会被用来试验含有毒性过重的药草或方剂。”凉沫初却惟独忘记，毒性重的药草出现幻觉感到疼痛等的反应比起一般药草也会更剧烈，纵使时迁可以自我治愈，但是在毒素驱清以前遭受的痛苦却会是普通药人的许多倍。
　　凉沫初忘了说，时迁就更是不知道。
　　“凉小姐可知哪些世家需要我这样的药人？”时迁毫不犹疑的追问。
　　“不知道。”自离开凉家她就一直坐在车里，拉车的黄牛往哪里走她便随着去哪里，别说其他世家，就是凉家她恐怕都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凉沫初不知道，就难倒时迁了，天下之大，他要上哪找医毒世家去。
　　时迁在苦苦思索，凉沫初等在一边也不着急，反倒是没什么关系的四儿和李叔一脸焦急，不知是在为时迁担心还是纯粹饿的。
　　后院厨子备下的晚饭，怕是早就凉了。

　　“哥哥，你要去哪？不要丢下芊芊。”沉默中，突然传来时芊芊带着点哭腔的稚嫩声音。
　　一直在旁边安静坐着的她听不懂大人们说话的内容，但是孩子独有的直觉让她感到不安。从凳子上滑下来，她摇摇晃晃地几步跑到时迁面前，一下子扑到他身上。时迁下意识地用手一楼，她小小的脑袋便顺势埋进时迁怀里。
　　“哥哥哪也不去，永远都陪在芊芊身边。”时芊芊无意的一句话点醒了苦恼的时迁，留在凉沫初身边，他可以既陪着妹妹又做药人！
　　一边哄着妹妹，他一边抬头朝凉沫初问道：“凉小姐，你需要药人吗？”
　　凉沫初是大夫，对药人又有一定了解这说明她或许会用到，而她孤身一人则意味着没有带药人，草草分析过后时迁忽然觉得她很可能需要自己。怕凉沫初拒绝，他面色微红又带点腼腆急忙推销起自己，“凉小姐，我不止可以试药，我还会做饭，我会洗衣服收拾房间，我可以做任何事！”
　　抱着时芊芊的时迁，那双总是不自觉流露出些许沧桑的目光里带着无尽希求，眼巴巴地望着凉沫初，而后者也同样凝神地看着他。思虑良久，就在四儿和李叔快要受不了这沉默对视打算出声打断的时候，凉沫初终于矜持的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算作答应。

　　确定凉沫初真的答应下来，时迁直觉心里空悬太久的石头竟稳稳落下，带着时芊芊，他向凉沫初深深鞠了一躬。时迁是个聪明人，之前凉沫初这么坚持都不愿去救时芊芊，碧血莲根草的贵重必定远非他可肖想，未来又要付出些什么，他都明白。但时迁依然不后悔。妹妹的病有治愈的希望，而他也不必再离开妹妹，时迁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长久以来受过的苦难与折磨，在这一刻全部消散不见，他甚至第一次感觉人生竟会充满希望。
　　被搂在怀里的时芊芊抬头懵懂地看着自己的哥哥，感受到哥哥的好心情，她亦开心的笑起来，整齐的刘海下那双可爱的大眼睛弯成了一对小月牙，尽管她还不明白这短短的半天里发生了太多令人惊讶的转折。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李叔和四儿也松了口气，一度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再一想到凉沫初，二人顿时觉得这样的结果令他们十分满意。
　　此时沉浸在喜悦中的众人尚没有一个去关心凉沫初为何会突然答应，对于这点，凉沫初自己也并不清楚。她只是觉得答应下来以后，有一种像是书中描写的“愉悦”那样的感觉流遍全身，这会不会也是一种病？
　　将自己答应的行为最终归因于，饿了而导致判断力下降以后，她已经开始准备吃完晚饭就要去研究这种名为“愉悦”的新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