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山河》元扇

2、名剑苍虹

　　所以，当上个月初二那天，韩昭沉着脸在家中大发雷霆，痛骂抓到这女贼定要将她挫骨扬灰时，韩晔心中惊怒，绝不在兄长之下。

　　不过，当他看到韩昭一张脸气得紫涨暴筋，将檀木桌子拍得山响时，还是小心地劝道：“大哥，当心气坏了身体……”

　　“你还有脸说！”韩昭一声暴喝，将怒气撒到了弟弟头上，“要不是你小子色迷心窍，说什么储物库的活儿轻，硬要把她安到后仓看守货件，能叫她设法溜进了密道，看出了双鱼锁的关窍吗？能叫这小贼能得了手？你这糊涂东西，这次苍虹剑若有失，看你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再对韩家祖宗！”

　　韩昭比韩晔年长十余岁，照看韩晔从小长到大，既如兄又如父，韩晔心中对他极是尊重敬畏。韩昭素性端方严正，这次发了这么大脾气，韩晔已是愧疚不安，更何况失窃的苍虹剑对韩家意味着什么，他心中本就有数。

　　当下一咬牙，屈膝跪地，道：“大哥放心，我一定把苍虹剑追回来！”

　　韩昭见他痛悔不已的模样，也收敛了怒气，以手扶额叹道：“唉，这小贼是昨天晚饭时分进的储物库，到现在已经快十个时辰了，估计这会儿已出了城。外头天大地大，苍虹剑又事关绝密，不能明目张胆命人搜捕追查，单凭你一人之力，怎么找得到她？何况她肯定也不是孤身犯案，若是她现在已经将剑转交同伙手中，我们就更不好办了。”

　　韩晔略一思索：“我想她无论有没有同伙，既然拿到了剑，都要往岳阳去。”

　　韩昭一忖，旋即明白过来。

　　自两年前，失踪多年的名剑苍虹重现江湖，被韩氏兄弟设法得到，秘密藏于韩家堡后，武林盟主岳临渊从未放弃对苍虹剑的搜寻。他发布英雄帖，号令天下豪杰寻访查实，许以重金为酬。且不说苍虹剑乃绝世罕见的神兵利器，只说那千金重酬和武林盟主的青睐，叫谁不动心？于是消息一出，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各路英豪一齐出动，却一直没人能查出苍虹剑的具体下落。

　　不知小柳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被她侦知苍虹剑藏于韩家堡。但她无论是什么来历，有多大本事，既然拿到了剑，肯定就要赶往岳阳，将宝剑呈献岳临渊。

　　韩昭之前急怒攻心，乱了分寸，被弟弟一提醒，心中立刻有了计较：“不错。不管那小贼抄哪条路，最终都是要到岳阳去。事不宜迟，你速速赶往岳阳去守着，就守在盟主府邸附近，期间遇到求见武林盟主的人，都要设法盘查清楚。此虽非长久之计，但我们目前也只能如此，拖得一时算一时，要是让苍虹剑落入岳临渊手中，我们再想取回只怕是难于登天了。”他背着手在屋内踱步，“你这就出发，越快越好，千万不能叫那小贼和她的同伙抢了先。我在庄子里还有几桩要事抽不开身，我先交接下去，一日之内便即动身往岳阳与你会合。”

　　韩晔一口答应，转身往门外走去。

　　“等等！”韩昭叫住他，犹豫道，“这小贼狡猾得很，她背后是何人撑腰我们更是一无所知，你与他们交手，千万要小心。”

　　韩晔一拍胸口：“大哥放心！”

　　韩昭见他这轻狂样，登时又来了气。韩晔的轻功骑术俱是上佳，脚程极快，这点他心中有数，绝对放心。他不放心的是这小子万一气血冲头，不知天高地厚在岳阳闹出什么事，那里可是武林盟主的地盘，他功夫再好也难免吃亏。

　　韩昭揉着额头道：“记住，万事安全第一，若真拿不回苍虹剑也不勉强，你人没事就好。”

　　韩晔一抱拳，冲出屋去。

　　韩昭忧心忡忡，韩晔却信心满满。他日夜不休，千里疾驰，早早便赶到了岳阳。三湘四水浩浩汤汤，八百里洞庭烟波蒸蔚，润泽着湖畔这座明珠般秀美的名城。

　　城内一片风平浪静，并没有听说岳盟主最近有什么动向。

　　韩晔略微安心，在城西一家客舍租了房间住下，日夜逡巡在盟主府邸附近。这样过了两天，既不见有什么可疑人等谒拜盟主，也不见韩昭来找他。他估摸着从辽州到岳阳路途迢递，韩昭比自己晚一日动身，轻功也不及自己，所以要慢了些，但两三天之内应当也能赶到。只是不知那伙窃剑贼人脚程如何。

　　到了第三天，韩晔仍与头两天一样，在距盟主府邸最近的长街上转悠。转进一家酒楼，在楼高处凭栏临风，慢慢啜饮一壶清酒，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不远处岳府的大门。

　　岳临渊本是洞庭剑派弟子，廿岁上下便凭一手快剑技惊江湖，人称“潇湘一剑，震岳停渊”。他武艺高绝，人品端方，十年前当上武林盟主后，便自行与洞庭派断绝了往来。虽仍尊洞庭掌门璇玑子为师，但私下已与洞庭派划清界限，以免在处理江湖事务时失之偏颇。如此英风侠义，武林中人对他无不尊崇敬仰，就连当今皇帝陛下也对这位岳盟主称赞有加。

　　岳临渊为人清廉耿介，除去公务往来，私底下很少与江湖诸派人物相交，故而修筑在岳阳的盟主府邸，也是门可罗雀，极少开门迎客。韩晔看了半晌，百无聊赖，下巴搁在栏杆扶手上，慢慢剥着一枚蜜桔，眼睛仍不忘盯着岳府冷落的门庭。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入他眼中。那人身形纤瘦，青巾长衫，作书生打扮，在人群中一晃而过，但韩晔知道自己不会看错。

　　他猛地跳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噔噔下了楼，疾步奔至街心。街面上人头攒动，他环视一周，却不见了那人的身影，而空阔的岳府门前，除了两个正在打盹的门卫，别无他人。

　　韩晔心中纳闷：“她不进岳府，反而在这周围晃荡，是想做什么？我看她两手空空，并没有将苍虹剑带在身上，难道她已经将剑移交同伙，由她的同伙献给岳盟主了？也不对，我在岳府门口守了两天，没见有什么人进出；从辽州到岳阳，我脚程已是极快，他们无论走哪条路，都不大可能赶在我前面，苍虹剑一定还在他们手里。”

　　他一拍脑袋：“我乱猜这些做什么，等抓住了她，细细拷问一番就知道了。”

　　韩晔叹了口气，转身欲往回走，酒楼高处视野开阔，他盯梢起来也比较方便。

　　第二天便是中秋，大街上也比以往更热闹些。走亲访友的，置办货物的，人声交汇盈耳。人潮涌动间，韩晔忽然瞥见一片旧白的衣角，轻风淡影般扫过他的视线。他蓦地心弦一颤，拨开人群，几大步跨上前去，伸手搭住了那人的左肩。

　　那人肩膀在他掌下微微一震，旋即身子一侧，就要往旁边闪去。不料韩晔的手掌却牢牢黏上了他的胳膊，五指从他肩头滑至臂膀，再到肘弯，最握捉住了他的手腕。

　　那人疼得一嘶声，终于转过脸来。只见他面孔黧黑，塌鼻阔嘴，是个颇为丑陋的中年汉子，一叠声嚷道：“这位相公，你拧我胳膊做什么？”声音又粗又哑，嘲哳刺耳。

　　韩晔一挑眉：“你这无赖，欠了我家一屁股债，转过头就装着不认识？想赖账呢是吧？今天就押着你去见官，叫你真正认识小爷我！”众目睽睽之下，韩晔捏着那汉子的手腕就走。
　　汉子还想分辨挣扎，却被韩晔按住了阳溪、阳谷两处穴位，腕骨生疼，只得无奈得跟着他走，嘴里骂骂咧咧。韩晔随手在他脖颈处一拂，他便立即收了声。

　　二人转进了一条较为僻静的小巷，韩晔终于松开了他的手腕，又解开了他的哑门穴。

　　汉子立即往后闪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高声道：“你这歹徒，把我劫到这里是要做什么！你要钱财，给你就是！”说着就要解开腰间的钱袋。

　　韩晔板着脸道：“你这么大声嚷嚷，是要我再点你哑穴吗？”

　　汉子不敢再多话，只拿一双豆眼狠狠瞪他。

　　韩晔走近了几步，沉声道：“还跟我装呢？”倏地右手疾伸，往那汉子脸上抓去。汉子躲闪不及，左颊一颗豆大的黑痣已被他生生抠下。

　　韩晔一弹手指：“啧，好大的黑痣，还长毛了，怪恶心的。”

　　汉子见已被他识破，也不再伪装，冷哼一声，伸手揭下老陈皮般粗糙的面皮，露出少女光洁白皙的脸蛋来，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清润悦耳：“你倒眼尖。”

　　韩晔看得好笑，忍住笑意道：“方才还是个青衣书生，怎么一察觉不对，立即又换成了这副丑样子？你是唱川戏的么，变脸这么快。”

　　小柳淡淡道：“哪有韩少爷的身手快。”

　　韩晔不理会她的冷淡：“你的易容术倒是不错，这么短的时间内，能装扮成这样很难得。”他伸指拭去小柳脸上一块没擦净的药汁，道，“只可惜我早些年与千面人魔打过交道，他可是易容障眼的老祖宗，你这点小花招还不能瞒过我的眼睛。”

　　小柳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韩晔干脆直奔主题：“说吧，你把苍虹剑藏哪儿去了。”

　　“苍虹剑不在我这里，我把它藏在一个极隐秘的地方了。”

　　韩晔没料到她这么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盗剑的事实，但却对她的回答更加怀疑：“你好不容易把剑带到了岳阳，未避免夜长梦多，不是应该赶紧献给岳盟主吗？现在还藏着掖着，是等着我们来把剑追回去？”

　　小柳的嘴唇明显颤抖了一下：“我当然应该像你说的这样……只是，我有一件要紧的事情，一定要岳盟主答允我。有了他的承诺，我才会将宝剑奉上。他若不允，从此再也没人能找到苍虹剑。”

　　“骗人吧，岳盟主为了搜寻苍虹剑可以说是殚精竭虑，你帮了他这么一个大忙，要什么财富地位他都给你了，还用你冒险奇货可居？快说，你到底耍的什么花招。”

　　“……那是因为我所求的事情，非寻常人可以做到，即便是岳盟主也不见得会帮我，我才不得已为之。信不信由你，我现在落在你手上，还能耍出什么花招。”小柳说完这番话，便垂下眼去，长睫微微翘起，紧抿的嘴角有几分倔强。

　　她这副似怨似愁的神情，倒让韩晔想起了以前在韩家堡那个乖巧灵秀的少女，他心中一软，声音也柔和下来：“小柳，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想要求岳盟主为你出头的？”

　　小柳闻言，抬眸看他一眼：“你会帮我吗？”

　　“……你先将苍虹剑还我，你的事我若能帮得上忙的，一定会帮。”

　　小柳叹了口气：“你过来，我告诉你。”

　　韩晔此时已经将小柳逼到墙角，为防她逃走，本就站得离她很近了。听到她这话，身子又往前凑了凑：“怎么……”

　　小柳微微一笑，忽然扬掌击出，往他肩头拍去，掌势凌厉生风。韩晔认识她一年有余，从未察觉她身负内家功夫，心中一惊，连忙侧身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