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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拜七娘(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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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七娘生,中午刚过,家家户户就都飘出油饭的香味。
玉梅起身时已经过了十二点,她到灶下转了一圈,管煮饭的阿林婶正在搓七夕圆仔,见玉梅起了,忙去端了留在锅里的油饭给她吃。玉梅一边吃一边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问:
“难得今天休息,怎么都没半个人?”
“今日七娘妈庙有人在‘做十六岁’,他们少年人都去那边看热闹了,你现在去应该还有的看。”阿林婶手里不停,一个个白白软软的糯米团子一会儿功夫就摆了一盘。
“这么热,我才不去晒太阳。”玉梅摇头。
在灶下和阿林婶聊了几句,玉梅便回了自己房间,枕着被子一边看报纸,一边拿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就在玉梅快要睡着的时候,窗户外面响起金凤的声音:
“阿梅!阿梅!”
“睡着了!”玉梅懒洋洋地应声。
“睡着了还知道应!”金凤进了玉梅房间,往床沿上一坐,将手里拿的圆仔花往玉梅脸上弄去。
“七娘妈给你什么药吃了,这么精神?”玉梅躲过金凤作怪的手,坐起身来才看清金凤穿了一身胭脂色的碎花斜裙洋装,头上戴了一只同样颜色的宽边发箍,颈子上还带了项链,“唔,穿这么一身,去见未来婆婆啊?”
“见你婆婆啦!我堂舅带他们团来这边,我跟我妈去看堂舅了。”金凤白玉梅一眼,站起来拉她,“快起来啦,我们去看戏!”
“看什么戏?”玉梅弯腰穿上鞋问。
“就是我堂舅那一团,他们那团专门在演囝仔戏,有喷烟喷火,还有吊钢丝,很好看呢!”
到了戏院,外面贴着大幅的写着“拱乐社”的海报,里面早已坐满了人,金凤拉着玉梅找到预先叫人留下的位子,刚坐下就开戏了。
今天这出《乞丐王子》是拱乐社的看家戏之一,“拱乐社”歌仔戏剧团以童生戏出名,两位当家小童生更是红遍全省。台上演主角的小童生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样子,扮相俊俏活泼,声嗓清亮,一招一式竟也有板有眼。玉梅悄悄问金凤:
“这囝仔有几岁?”
“你猜。”
“我看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
“她都十五岁了,较矮而已。”金凤悄悄笑着说,“等会儿我带你去找她,她很好玩的。”
“你认识她?”玉梅倒没听金凤说过这个。
“她在我堂舅的班,我当然认识她。”台上的小童生跑进下场门,金凤忙拉玉梅,“你快看!”
玉梅向台上看去,只见那童生很快从上场门跑上,演坏人的武生追上,两人对打两下,台上机关一动,武生变成一条足有两人高的老虎,张牙舞爪向童生扑去。玉梅挑高了眉,正想对金凤说什么,又见灯光一变,童生竟凌空飞起,在舞台上方盘旋一圈,落下,又飞起,如是三次,才一刀斩下虎头。
“宝兴歌剧团”算是比较传统的歌仔戏班,最多只用灯光变换,玉梅虽看过一些特技团,却是没看过这样堪与布袋戏特技媲美的歌仔戏,不由得也鼓起掌来,戏院里更是早已沸腾,掌声叫好声一片雷动。
散戏出来,金凤对玉梅说起刚才的小童生:
“她叫做阿月仔,四、五岁就会演老店婆开店,她妈妈说她出世就是来演歌仔戏的。你今天看这个吊钢丝飞的,她第一次吊的时候才几岁,拉钢丝的人没拉好,把她荡到观众席上去,差点摔死,她妈妈吓得快哭了,她一点都不怕,还以为人家跟她玩儿呢。”
“太危险了,她这么大胆啊!”玉梅立刻在脑子里勾勒出一个小小的孩子被钢丝扯得半空飞的样子。
“是啊,阿月仔很皮的,我认识她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她哭。有一回我们两团在一起演,她跑来看我们的戏,结果忘记上台,回去被她爸爸用竹竿打,打的时候喊得好凄惨,打完又跑去玩了。”金凤比阿月仔大好几岁,这种幼年的“光辉历史”讲起来如数家珍。
两人估计里面的演员已经卸了妆,便一起往后台去。
“借问一下,阿月仔在吗?”金凤拉了一个人问。
“您稍等。”那人回头向里面喊,“阿月仔!有人找!”
“来啦!”里面一个女孩子声音脆生生地答应,紧接着就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一阵风似的跑出来。
“阿月仔!”
“阿凤姐!我吃饭回来我妈说你刚走,我还说你都不等我一下!”阿月仔拉着金凤的手娇嗔,说话尾音带着一点娃娃音,甜甜地十分讨人喜欢。
玉梅看着这比她矮一个头的小童生,见她白净的鹅蛋脸上两道弯弯的眉毛,一双小月儿似的眼睛宜喜宜嗔,穿一身时兴的深蓝色连身装,翻领上衣连着才到大腿的短裤,两条长长的麻花辫,辫梢跟辫根绑成个圆环,头上还架着一幅大大的太阳镜,比玉梅想象中的假小子更多几分娇俏。
阿月仔见有外人,好奇地向玉梅看去,见她落落大方地任自己打量,便偏头问金凤:
“阿凤姐,这是你朋友呀?”
金凤笑着拿手点一点阿月仔的鼻子说:
“这位就是你心心念念要见的小生啦。”
“啊!你就是那位玉梅小姐啊!”阿月仔眼睛一亮。
“你认识我?”玉梅略感诧异。
“你呆过台中的戏班对不对?我看过你演的‘陈三五娘’,你眼睛好漂亮,真的会‘目尾牵电线’哦!”阿月仔看向玉梅,大眼睛里满是惊喜和崇拜。
“你在台中的时候她看过你的戏,一次就被你迷去了,后来知道你到‘宝兴’就一直想见你,结果她来两次你都正好回家去了,她不知道有多失望。”金凤给玉梅解释。
“阿梅姐,我叫你阿梅姐好吗?”阿月仔也不怕生,才说了两句话就叫上“姐姐”了,“你们有空吗?咱们去吃东西好吗?”
“原本就是找你出来玩的。”金凤说。
“好,你们稍等等,我去叫阿年仔。”说罢阿月仔又一阵风地跑进去了。
不多时就见阿月仔拉着一个穿灯笼袖荷叶边的白底红花连衣短裙的女孩子跑出来,正是拱乐社另外一个台柱囝仔生阿年仔。两个小姑娘一般娇小的身量,又梳着一样的辫子,乍一看竟像双胞胎似的。
玉梅看阿月仔拉着阿年仔,嘴里还念着“快点啦!每次就你最慢!”,那阿年仔任她拉着,听她碎碎念也不恼,若不是听金凤说阿年仔比阿月仔还小两岁,玉梅几乎要以为阿年仔才是姐姐了。
“阿凤姐好!”阿年仔看见金凤,乖乖地站好打招呼。
“阿年仔,这位是阿梅姐,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很会‘摄神’的小生啦!”阿月仔忙不迭地介绍。
四人叙了礼,阿月仔便等不及地招呼着去街上吃小吃,当下挽了阿年仔的手向前走去,玉梅与金凤并肩在后,四个风姿不同的姑娘引来许多目光,连路边的老树都仿佛精神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