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寞寞 雪千寻》墨夜言

12、第九章：云淡星稀少年陌

　　转眼间，又是一个冬天。这还是夭夭离开琴姨之后的第一个冬天。当时离开，雪已停，冬快逝，看如今，又是一个即将飘雪的季节。
　　远方天空，阴阴沉沉，厚重异常，听婆婆说，今天会下雪。
　　莫名的忧郁缠绕心头，许久不见的感觉又快要回来。

　　夭夭没有和往常一样一早就兴奋的跑出去，更没有其他小孩子即将看到雪花飞舞的兴奋，因为夭夭不晓得今年会不会和上年一样，只不过上年自己的身边有琴姨，这次身边不知有谁可以救自己。

　　今天一大早夭夭就把自己穿的厚厚的，抱着厚厚的被子，念儿一直很奇怪的看着夭夭，一直不放心的摸夭夭的额头。夭夭强装镇定，一直装作不耐烦的叫念儿出去和其他人一起玩并告诉她自己只是比较怕冷而已。其实夭夭心里十分的没底。上年这个时候，是琴姨用自己的体温帮夭夭抵御了雪夜夭夭身上难以控制的寒冷。今年夭夭却只能一个人，夭夭不希望念儿知道后，会学着琴姨的样子照顾自己，琴姨一个大人都难以忍受自己身上的冷，夭夭不想念儿因为照顾自己而生病。夭夭给自己暗暗鼓劲，今年即使是自己一人也一定能够熬过去。

　　生儿开始在外面大声的喊：“夭夭，念儿，快出来，外面开始飘雪花了！”念儿没有动，一直握着夭夭的手，看着夭夭的眼睛。夭夭被她看的有点心虚，拖过被子盖过头，装做很困倦的样子倒头就睡。但是夭夭感觉的到，念儿在自己的身边坐了好一会儿，看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动静，没有什么不妥以后，才帮着夭夭掖掖被角，在生儿的又一次的急切呼唤中，蹑手蹑脚的轻轻走了出去。

　　夭夭听到外面，生儿因为没有看到自己而执意要进来看看的声音，也听到了念儿轻声细语叫他不要打扰自己休息的劝阻，再然后听到的，就是其他孩子们不由自主的欢呼：“下雪喽！下雪喽！噢噢！”

　　外面的雪应该下的越来越大，夭夭的眼前却开始越来越暗。无尽的黑色中只有飘飘洒洒的白。黑的浓烈，白的刺眼，两种极致的反差色彩。脑子开始昏昏沉沉，外面生儿和念儿的声音开始变的越来越遥远，夭夭仿佛又置身在了那一夜藏身的冰湖。冰凉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开始袭来，一切又仿佛回到了那一夜，同样的感觉，同样的冷。

　　周围没有感受到任何暖意，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刚开始，夭夭还是有意识的极力克制，没有多久还是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爹娘、哥哥和琴姨的脸开始轮番出现，夭夭胡乱的想要伸手去抓，却发现手已冷的麻木。夭夭使劲蜷缩起了身子，好象全身上下只有心口那一点点暖，而现在那稀微的暖意也仿佛正在从心口流逝。这好象是那一夜之后，自己又一次的那么接近死亡，感到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下去。

　　冷，铺天盖地，最终麻木了夭夭所有的感官，动僵了夭夭所有的思绪…….
　　身体轻飘飘的，没有沾地，从来没有过如此的轻盈，仿佛没有任何重量。原来死亡的感觉是这样的阿，就连冰冷的感觉都有些须的退去。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眼前的却不再是头顶的屋梁，而是漫天雪花飘舞的夜幕背景下，淡淡云层后的月朗星稀。

　　月亮和星星好象在和自己一起移动，这时候夭夭才恍然领悟，自己此刻已经不在室内而是在被人抱着一起行进。几缕发丝飘到夭夭的脸上，微微偏头，看到的是陌远刀削斧刻般的侧脸，坚毅的下巴，沉静的眼神，额边长长的发丝伴着雪花飞舞。他虽然抱着夭夭，但仍然保持着快步疾走的速度，双臂之间保持着出乎意料的平稳。感受到夭夭的目光，他微微垂头，脸上难得的没有平日的严肃。“再忍耐一下，我很快就把你送过去”。短短的交代完，陌远拉紧了夭夭身上的披风以更快的速度往前走去。

　　这好象是自从夭夭进到这里以后第一次走出平时住的垸子，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夭夭并没有时间和机会好好的打量，这里有太多的地方都让人觉得很神秘。平时夭夭很好奇，总有按捺不住的冲动想跑出去，但总会被念儿，雅薇，婉仪及时的制止，把夭夭熊熊燃烧的各种新奇无情的浇灭，夭夭知道她们全部都是为自己好，夭夭每天吃饭时候的神勇，她们都是见识过的，都生怕自己万一被罚几天不能吃饭，一定会很难过。而如今，夭夭就置身在这个自己整天心心念念想要好好看看的宅院，却没有一丝力气抬抬眼皮。陌远的话给了夭夭一种安全感，只因为陌远的身上和自己的哥哥在很多方面都有一些相近，夭夭一直试图在他的身上寻找哥哥的影子，每次看到他，夭夭都会有一种感觉，总有一天，哥哥一定会回来找夭夭。

　　刚才陌远说什么来着，“忍耐……送过去……”夭夭神志不清的回忆。自己好象在屋里睡觉来着，陌远怎么来了？念儿呢？生儿呢？他要带自己到哪里去？夭夭知道，陌远在帮自己，在救自己，不过他现在是要去找谁呢？带着浓浓的疑问，夭夭又昏昏沉沉的晕了过去。
　　一股淡淡的冷香，带着一种熟悉的味道，沁人心脾。记不清是在什么地方闻到过，却有着安神的作用，夭夭感到自己已经不再颤抖，甚至不再感到寒冷。

　　“寞阡，她是怎么了？”陌远一直平静的声音，难得的有一丝波动。寞阡？是谁啊？他就是陌远把我抱来要找的人？虽然神志已经清醒，但夭夭还是懒得睁开眼睛，只是在心里小小的猜测。

　　“风寒入骨！”清冷的声音透着那么一种空灵，不知是房子太大有了回声还是因为夭夭的脑子刚刚转醒。他的话语很简短但透着威严。听起来年纪不大，但却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自信。如果说陌远给人的感觉是严肃沉静，那这个人光是声音就已经给人感觉拒人万里。
　　“那要怎样才能治好？”难得陌远没被他的话语冰着，还能那么继续耐心的询问。
　　“身好治，心难治！”又是极为简短的话语。斩钉截铁般的不容质疑。

　　夭夭在心里唉声叹气，怎么自己身边尽是这么故做深沉的少年，哥哥如此，陌远如此，这个人更是个中翘楚，真是枉费了这么好的声音。不知他到底长的什么样子呢，夭夭总觉得自己一定见过他。他的话语虽然很短，但是也不得不让夭夭佩服，他说的话句句正中夭夭的病情。怪不得陌远会带自己来找他，只是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一直就住在这个宅院吗？为什么平时都没有见过他？他认识陌远，那他认识之前的那个露面的妇人吗？他们是什么关系？谁又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呢？自己对他莫名其妙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自己真的以前见过他？

　　不知不觉间，夭夭竟然就有了这么多疑问，虽然眼睛还没有睁开，但是思维已经开始异常的活跃。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半晌的沉默过后，最终还是陌远最先开口。平时在这些小孩子面前沉默严肃的近乎冷酷的陌远，最终在此人清冷的似不存在的气压下只能认输。那个人的耐心看似极好，如果陌远不开口说话，他真有可能就这么一直静默。
　　这次对方的回答却停了那么一瞬，然后竟然轻笑出声：“这不是已经醒了么？”

　　天啊，他竟然会笑，夭夭一下子睁开双眼，瞪的老大，到底自己是醒了还是在做梦？刚才的对话是梦还是现在的笑声是梦？他不是应该继续这么清高冷艳的吗？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夭夭的眼前蓦然出现了陌远带笑的脸。夭夭震惊了，同时确定了，自己果然是在做梦！否则那个冰山般的声音怎么会笑出声？陌远的表情不是应该除了一脸严肃没有第二种表情的吗？现在他脸上的笑又是怎么回事？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怎么大家如此不同？夭夭使劲晃晃脑袋，醒来醒来！

　　“别摇了，一天之内不想救你第二次！”那个声音再次传来，明明是好似关心的话语，却总让人感觉那么不对劲。
　　夭夭浓浓的好奇被激起，闭着眼睛，他知道自己醒了，明明身边只有陌远，他又是怎么看见自己晃脑袋的？

　　陌远任由夭夭胡乱抓着他的胳膊挣扎着四处看。这是夭夭第一次看清屋里的摆设。到处瓶瓶罐罐却整整齐齐，如果没有看错，应该都是各种药草，药膏的名字。原木色的家具，天然不需任何雕饰物，一切都纤尘不染，干净有序。夭夭和陌远现在的位置是在厅，夭夭是睡在厅中的睡榻之上。厅与内室之间有一幕轻帘，既不阻碍外面的阳光照进去，又让里面的一切都只是影影绰绰。

　　一个白色的身影隐在藕色轻帘之内，夭夭感受到他的目光，他应该正望向自己，眼神既不凛冽，也不冰冷，只是那么静静的望着，让人感觉不到什么情绪，但就是无端的让人感到宁静。他虽然离夭夭不远，但夭夭努力睁大眼睛，还是看不清楚他。

　　“没什么事，我们先回了！” 陌远打断了轻帘之间两人平静无语的对望，只不过轻帘之内的人是真正的平静，轻帘之外的另一个人，确是因为百般努力仍然看不清楚又不敢造次的努力隐忍。
　　“接着！”帘子里扔出来一个袋子，小小的织锦花样，远陌扬手接住。夭夭看这这个小小的锦袋，有所恍然。怪不得刚醒来时那股淡淡的冷香如此熟悉，再看这个锦袋同样的花色，夭夭终于弄明白了，他就是自己被买来那天，一直坐在马车之中始终没有露面的人，其实今天他也同样没有露面。夭夭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小小的挫败感。
　　“雪天，四个时辰一粒。”交代完毕，白色身影走进轻帘之内。
　　“好！”陌远应声将锦袋收进怀中，捞起披风，转身抱夭夭走出。

　　藕色轻帘微微起伏，一声轻轻的叹息传出。这里还是太过安静了啊，没有谁会喜欢待在这里的吧。许久轻帘之内才走出来一个少年的身影，眉目如画，白衣磊落。如果有的选择，又有谁愿意每天披着黑色的枷锁。少年望着陌远离开的路，看着夭夭曾经睡过的塌，眼里有无法隐去的落寞。本以为世间只有自己一人被冷了心，落了病症，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女孩身上竟会有和自己如此相似的症状。那种冷，那种痛，别人无法体会。本来只是一时兴起的意气之举，现在反而有了一丝身为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想起那个女孩好奇的眼神，少年轻笑出声，“小丫头，不知你的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故事，我的故事你又否愿意听？”自言自语的喃喃最终化成叹息。如果身边的人最终都只能是过客，那么我希望还是从来都只有自己一个人，起码不会失落。

　　来的路上，夭夭由于昏昏沉沉，什么都不是很清楚，回去的路上，虽然身体仍然没有什么力气，但是精神还不错，关键是原来身上如跗骨之蛆的冷意已经荡然无存。不由赞叹，那个叫寞阡的人真的挺厉害。
　　陌远抱着夭夭兜兜转转，原来这里离平时住的地方竟然相隔那么远，好在自己还不是很重，夭夭暗自庆幸。陌远也没有流露出气喘的样子，否则夭夭真的会有一点点小小的过意不去。

　　夭夭在陌远的怀里开始不安分的东张西望。记得刚来得那天是白天，径直从大门来到一块空地然后又直接到了现在住的地方，只觉得当天小路弯弯，曲曲折折，黑瓦白墙，碧绿修竹显得端庄大气，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景致。然而今天，陌远好象是有意的想要带夭夭散散心，亦或是只是为了简单的满足一下夭夭的好奇，他并没有沿着那天来的路上返回，东拐西拐的带夭夭看了很多没有见到过的景致。

　　夭夭心里带着小小的欣喜，乖乖窝在陌远怀里。原来那天走过的小路，现在住的房子，都只是这座宅院的很小一部分。看似普通的小路拐弯处，走进去却又是另一重宅院，且有着不同的风格。此时的风雪已经变小，视野也变的开阔。漫天飞雪已经变成小小的雪粒，今天的雪下了一天，终于到了晚上仿佛想要休息一下。晚风带来的除了凉意还有淡淡的梅香以及不知名的药草香气。池塘中的雪花由于风雪的后续无力开始化开，湖面倒映着天上淡淡的云，寥寥落落但异常明亮的星辰。

　　陌远的呼吸就在夭夭的头顶，夭夭顺着湖面的倒影，看向了天空的云淡星稀，又看向了头顶陌远的脸孔，这是才发现陌远已经抱着自己停了下来。陌远还是那么静静的站着不动，似乎正在望着面前的湖，天空的云，已经怔怔的出了神。夭夭不敢吭声，怕打扰了陌远此刻的宁静。夭夭印象中的陌远，好象每一刻都那么心事重重，好象根本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真正放开。

　　不知就这样站了有多久，雪花又开始纷纷扬扬的飘落，陌远抱着夭夭往住所快步走去。夭夭十分努力的想要把路线记记清楚，可是没过一会儿就开始脑子打结最终不得不放弃，乖乖窝在陌远怀里。

　　回到住所的时候，天空已经开始发白，假山那边有两个小小的身影，身上已经落满了雪花。陌远抱着陌远走到门前，念儿生儿都想要把陌远接过去抱着，但是陌远看看他们的小细胳膊小身材，最终还是直接把夭夭抱进了房间，然后看着念儿以及一直没睡也在等着夭夭的雅薇，婉仪，三个人七手八脚的一起帮陌远盖好被子才带着一直站在门口没敢进来的生儿一起走了出去。

　　可能是因为动静有点大，还是吵醒了已经入睡的骆妤乔她们。骆妤乔望着陌远的背影暗暗握拳。夭夭入睡之前透过被角看到了骆妤乔望向自己的眼神，晦涩莫明，似乎带着愤恨，带着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