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有泪》祝平羡

3、失母

　　“你被这样吓了一跳，你说说会没事吗？”我也不去理会他伸出的手，而是自己用手撑了地起来，剩他那只孤零零的手举在半空中。还好真的没出什么事儿，不过是吓了一跳。“算了，本姑娘大人有大量，就不再和你们计较了。不过你们也得谢谢本姑娘一点儿是没有，不然，有的你们受得了。”抬头看了看天色，估计又要下雨了，看起来衣服得要快些收了。送，怕要等明天了。云积得那么厚，雨肯定小不了。
　　“本姑娘有事儿，今儿就那么结了。骑马的，下一次小心点儿，不是什么人都像本姑娘这般好说话，简简单单就算了。他们才是会真的讹你一大笔银子的。”说了，也不敢多逗留，立马小跑着回了“鱼儿巷”。
　　这些京城里的纨绔，从小到大自己都见得不少。骑着马在街上横冲直撞的只多不少，有一阵上街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被撞了，直接离开了额娘去了阴森的地府了。剩下额娘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世上，也怪可怜的。就像隔壁家二愣，去年年前得了病就那么去了，害得二愣娘哭瞎了眼睛。二愣爹又是常年不在家的，这些家里可就是垮了。
　　那两个人的衣着打扮，家里肯定也不是一般的大家，必定是家中有大官的，很大很大的官。那口气大的！可恨，自己一向最最厌恶的就是这样仗势欺人的。不过他们今儿，好像也没有怎么欺人喏。

　　走到院门口，雨就下了。在雨季，我们这种营生本就是最最不好做的。一下雨，洗了的衣服晾出去半干了，又一下子湿了，忙活了大半日，又是一场徒劳。匆匆忙忙地推开了门，却看见院子里干干净净，没有晾晒的衣服。跑回到了屋子里，就看到额娘收进来的衣服，堆得慢慢一个屋子。她身子不好，出去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她好好待在床上休息，她怎么就是这么呆不住呢。
　　“额娘，我都说了，衣服我来整理。晾在外头湿了就湿了，您就好好儿在床上歇着。这些我又不是不会弄的。”连珠炮似的说了这么一大串，看着在衣服堆里，小小的额娘，鼻尖也是一酸。
　　“我在床上也睡不着的，倒不如起来活动活动，在床上躺着的，骨头都快躺散了。不过几件衣服，额娘还弄得过来。”她一件一件叠着衣服。额娘叠的衣服总是整整齐齐的，一个边角都不会皱起来。
　　“别别别，你回去床上躺着，我先去把药煎上，再来弄这些衣服。”我走到她身边，拿过了她正在叠的衣裳，柔声说着，却不想到她回了一句：“你瞧，叠的好好的衣服，你一拿，又乱了。如果以后额娘不在了，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她低低叹了口气，我扶着她慢慢站了起来，回到屋里，帮她盖好了被子才去拿了药罐子煎药。
　　雨季天气比较潮，再加上这几天日日煎药，屋子里总是透着一股子药味，还有淡淡的霉味。药材都是细心放好的，不然受了潮就不好了。将火先生了起来，水先烧开，才把药放下去慢慢煎着。一点儿一点儿扇着火，半晌才放下手上的扇子，去把衣服放到我的床上，一件一件捡起来叠。边叠着，还要边探头去注意着药罐子。床头正对着窗户，外面是一棵桃树。春天的时候桃花开得正好，很红很艳。总是会让我想到未安教我的一句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样美的花，其实转瞬之间雨季来临，便是被打湿，被打散在地上，被碾作了花泥。
　　叠了一会儿衣服，就要再去扇扇火，看看药煎到什么时候了。通常那么多的衣服叠完之后就差不多了，今儿也是这样。把衣服都理好了，就拿了碗去把药罐子里的药倒进碗里。黑色的药汁，苦涩的味道，每次看到都是浑身的不适。额娘日日都在喝这个玩意，家里却也没有多余的钱能够去买些蜜饯之类的。只能喝完之后，过会儿再用白水漱口，去去苦味儿。
　　把碗端到额娘床前，拍了拍额娘的肩，想让额娘起来喝药。拍了半晌，却不见额娘有所反应。提了嗓门儿喊了两三句“额娘”，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吓得一下子把碗掉到了地上，一声脆响之后，药汁四溅，碗也碎成了几瓣儿。双手摇着额娘的肩膀：“额娘，额娘你醒醒！你醒醒！”

　　额娘就那么走了，在那个寒冷的雨天，在那个冷得刺骨的榻上。隔日我送了那些洗好的衣裳出去，天气突然变得出奇的好，雨后晴霁。回到了住处，我一个人为额娘受了七天孝，七天，不吃不喝不睡，只是愣愣地跪在额娘灵前。那一刻，我有些怨恨自己的阿玛，自己长了那么大，第一次那么怨恨他。怨恨他不要我，不要额娘了。
　　满室白色，白色的幔，白色的蜡烛，白色的绢花，白色的衣裳，白色的如花面容。